马车一路驶过京郊旷野,朝上京城中奔去。
车内,望着渐渐消失在身后的丰硕稻田,和更多的无人打理的荒芜田地。
原先被暂时搁置的,京郊诸地的应用规划一事,也再次浮现于沈逸青的心头。
只是这次仍不等沈逸青将这京郊诸地规划,有得深入细思。
在他身后,正端坐于车内的乐陵,便是在微微垂眸,敛收尽眼底复杂情绪之际,朝沈逸青开口说道:“不知皇兄现下可得闲暇,乐陵心有一念,望同皇兄相商。”
闻言,虽不解乐陵当下欲说何事,但对于京郊诸地一事已有大致思路的沈逸青,也在暗道一声好事多磨后。
收回了看向车外的目光,随后边侧身回望乐陵,边面上含笑说:“回京之路本就枯燥,乐陵有事欲与皇兄相商,皇兄自是十分……”
“乐意,”二字还未出之于口,已是回身正坐于车内的沈逸青,便是看见了乐陵面上所显露的纠结与愁伤神情。
当下,沈逸青也不禁微微一愣。
随即将刚有掀起的幕帘猛地放下,使外界再看不见车内光景。
沈逸青才再是温声说:“不知是何事,惹得我大梁明珠面色不愉。”
“且告之皇兄,皇兄当为乐陵一解烦忧。”
说着,沈逸青看向乐陵的目光,也从先前的少许困惑转为满目关怀之色。
而听有沈逸青的这番话语,在心中已将自身想法反复斟酌数次的乐陵,也在缓缓吐出一口气后,朝沈逸青垂首行有一礼。
待得礼毕,她才是迎着沈逸青的关切目光,再度轻声说:“乐陵身居高位,又有皇兄相护,自无烦忧存于心,只是,”
乐陵话语顿了顿,随后在抬眸看向沈逸青间,语中也多了数分恳求之意,“乐陵只望皇兄,勿要在此时,于上京兴办女学。”
话音落,乐陵面上也不由得闪过一抹痛苦神色,但很快便又转为一派决绝,随后再是朝眉宇陡蹙的沈逸青道:“如今大梁正处危难之时,行‘关市讥而不征’之法,已是让皇兄和亲皇室一脉的世家百官,面临极大非议和阻挠。”
“若这时皇兄再欲成全柳左仆射想法,于上京为其筑学堂,兴女学。”
“纵是柳家面临的冲击围攻最大,可皇兄作为出力之人,较之柳家也定不好上多少。”
“甚至还可能因此举,引起诸多不乐见女学出现的,尚算中立的世家百官意志倾斜,纷纷朝皇兄及柳家出手。”
“介时本就陷入危局的大梁,再被这倒戈的世家百官重重一击,恐大梁还未振兴,就已至垂危濒死边缘。”
“如此,一国飘摇,尽显动荡之危,那这大梁又怎能如皇兄所愿得以稳固,又怎能尽展皇兄宏图伟业。”
“是以,”乐陵微红着眼看向沈逸青,又再是咬唇哑声说:“皇兄万不可于此时,再言兴女学之事。”
“待得此间事了,待得大梁已能固守一方,待得大梁不再被世家百官左右,不再被他国摆布,那时皇兄若再想兴女学,亦不迟。”
说至此,在敛下眸中最后一丝对于大梁万女的愧意后,乐陵也强自镇定心绪继续说:“女学本就沉于大梁近百载,今下若再沉寂,也不过是多等一段时日。”
“这一时间,乐陵等得起,大梁万万女子也等得起。”
“所以,乐陵望皇兄当下勿兴女学,大梁再不可多受世家背离之危。”
说罢,乐陵也不再与沈逸青目光对视,而是微微垂眸,试图掩盖掉心中生起的,难言的酸涩之情。
若从未得见光明,从未得见有人愿兴女学,乐陵自然不会多想什么,只会视世道不公,恨天地无情。
可在听了沈逸青的话,见到了沈逸青的举动,明白了沈逸青真真愿兴女学后,乐陵心中也自然有了幻想。
她也想同男子一般,站在大殿之上与众人商议国事,见证大梁在她手上一日日变好;她也想见大殿之上,不再只有男子的声音传出,也应有女子声音出现;她也想见女子可挣脱樊笼,不受家庭桎梏,能够走向自由。
这些事,她每时每刻,无一时无一日不想看见。
但这些的事情所能实现的基础,是大梁不可亡,是大梁能百年如一日的稳固。
只有这样,沈逸青或者说乐陵才能有足够的底气,在兴办女学、启用女官时,抵御住来自世家大臣的争议,抵御住对方的不满和不配合。
只有大梁不再被世家百官拿捏,沈逸青能真正掌权大梁,没有他人暗中使绊子,女学才能真的出现。
不然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在世家百官钳制大梁之际,要想兴以女学,先不说能否有一出路,光是世家大臣的阻挠,都会让尚处萌芽之时的女学,被生生摁死,更会让大梁招致更为窘迫的险境。
这是乐陵所不愿见的,也是大梁万民所不愿见的。
所以乐陵才会忍痛恳求沈逸青,勿要在此时兴办女学,大梁再承受不住一次世家违心。
大梁,太过弱小了。
只是听完乐陵的话,且明了对方话中之意的沈逸青。
在与乐陵对视时,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乐陵知大梁危难,我为大梁帝皇又怎能不知。”
“乐陵所忧,我亦早早思及。”
“但纵是如此,我仍要于此时兴办女学,乐陵可知为何?”
沈逸青目光从乐陵身上移开,人也再度看向被微风所吹起的一侧幕帘。
在将那隐约可见的外间风光收入眼中,不等乐陵回话,沈逸青便是沉声再道:“惟因此时,是大梁兴办女学的最好时机。”
“大梁动荡,时局不稳,可大梁也趁此时筛掉了近乎九成的不忠之臣。”
“余下百官,除仍贪图大梁为数不多资源的猎犬外,便是真正忠心大梁之臣。”
“而前者,”沈逸青说到这,嘴角也不由得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微笑,“乐陵觉得如孙家这般举棋不定,游移不明的猎犬,对于大梁的变革会有多少否定,多少肯定?”
“他们什么都不会表明,他们只会举棋于中,静观大梁变化。”沈逸青肯定地说道。
“只要这一变革,不涉及孙家等一众世家的具体利益,他们怎会,又怎敢真的出手围攻于我。”
“更何况女学本就不是一日即可形成,且用于官场之上的,女学尚需长久时间与大梁相互适应。”
“而在这时间之内,对于这些吸取大梁骨髓以填补其家族的猎犬世家而言,恐怕他们更倾向于大梁被韩赵二国吞噬的结局。”
“既是如此,这些猎犬只会更为疯狂的掠夺大梁资源,他们又怎会真的出手阻止我等兴办女学。”
“他们怕是恨不得大梁做出他们认为的混聘事,好分散大梁对于他们的注意力。”
沈逸青冷笑着,眸中也划过一抹浓重杀意。
但很快他又将这杀意敛去,在深吸一口气后,他便再是道:“女学真正的阻挠,非是猎犬世家,反是那些真正忠心于大梁的臣子世家,也是乐陵所谓的中立世家。”
“这些人认为我大梁当下还可有一救,故而不愿打破大梁现状,试图从大梁当下境遇中,为大梁寻一解法。”
“他们并非食古不化,但眼界被缚,一生困于规则之中,久久寻生机无果。”
“一旦我此时言兴女学,打破规则,纵他们心有认可,也会下意识出手阻挠,群起而反之。”
“视我之所行,为昏庸之举。”
“惟因他们怕大梁,滑向更为可怖的深渊,也因他们,惧怕未知。”
“但同样的,要说服他们亦非难事。”
“只要女学,展现其可助大梁向好发展的能力即可。”
“家国之安,是他们软肋。”
“也因如此,现下大梁才为真正的,可兴女学之所在。”
沈逸青看着稍有抬眸,且陷入深思的乐陵,再与她有所对视之后,语气中也再次带了三分郑重之色道:“若如乐陵所言,待得时局安稳,天下无乱之时再兴女学。”
“那时我虽可尽掌权势,但也需付出更多心力以调和这些实力同样强大,且稳定下来的世家百官。”
“介时无内乱,无外患,乐陵觉得能有几人愿意兴女学,助女成长?”
“且在大梁朝野官位已定的局面下,乐陵又觉得能有几人愿意放权于女子,愿意让本就不多的官位,在与男子争的前提下,又与女子争。”
“要知大梁女子虽不如男子多,但这凭空多出往昔数筹的人数之下,乐陵觉得被侵犯权利者,谁人愿意出来兴女学?”
“至于真正忠心大梁者,在见大梁局势已是稳固后,乐陵觉得他们又能否再接受新的,会影响大梁安危的变革?”
“且乐陵应知,”沈逸青看着乐陵的眼睛,在缓缓舒出一口气后,又再是沉声说:“这些忠心于大梁者,他们也非是孤家寡人,在见自家子辈因女子而难为官,甚至不可为官时,乐陵觉得他们是愿兴女学,还是不愿?”
“人世间,权势富贵最动人心,若兴女学,可不动摇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他们自然不会出手,还会为你出谋划策,平定繁重琐事。”
“但偏偏女学会动摇他们的利益,动摇他们的根基,那么既得利益者又怎会对女学兴起,无动于衷。”
“所以就是此时,正在此刻,世家背心,大臣求变,才是大梁最好的兴女学之时。”
“只有在借势拿捏住朝臣世家之心时,女学才不会被处处钳制。”
“故而乐陵之愿,我自不认可。”
“乐陵,且勿再言罢。”
说完,沈逸青的目光也不再看向乐陵,而是在抬手微微掀起一角幕帘后,再次看向已越来越近的上京城。
至于乐陵,也在沈逸青的一番话下,再次怔愣出神。
作者有话要说:兴女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它是一个漫长的道路,中间会遇到很多问题,现在乐陵同青青两个人的思想碰撞,就是初步问题。
两个人都希望女学变好,但是怎样去做好这件事,就是两人的分歧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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