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个黑影人闪过,递给了符恭一张纸条,符恭接过后呈给陆临川:“林燕的消息。”
陆临川展开纸条,嘲弄轻笑一声,随后将纸条攥紧,眉间的细纹彰显了他的不悦。
“陛下...”
“无妨。”陆临川嘴上如此,内心却有些许忧虑何妙仪的处境。
陆临川搁下纸条,靠在椅背上,沉思许久,缓缓开口道:“找个时机给长佑封王吧,让他出宫开府,免得他被沈容婉带的和他那两个兄长一般。”
陆临川为自己斟了杯茶,用过茶后开始起身向殿外去,符恭赶忙跟上陆临川:“陛下,我们这是去哪?”
“去华英宫看看。”
烛火未熄,何妙仪躺在床上,头上顶着温热的帕巾,看着冰盆里的冰一点点消融。
桃玉端来一盆新的热水,拧了帕巾给何妙仪擦了擦脸,又浸了浸水,搭在了她头上。
何妙仪沙哑着嗓子:“桃玉,谢谢你。”
桃玉闻言轻笑,看了一眼旁边的冰盆,询问道:“妙仪,不如把冰盆撤了吧。太后不会知道的。”
何妙仪摇了摇头:“万一被她知道了,不好交代。”
“可是你这,这样身子怎么好的了?”
何妙仪用手肘撞了撞厚重的被子,嘿嘿一笑:“这不是多加了一床被褥嘛,捂一捂就好了。”
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何妙仪的病情都不见好转,胃口也提不起来,这会倒是有些饿了。
“桃玉,能不能去膳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给我捎一点来。”
桃玉点了点头,轻轻合上门。
何妙仪的手耷拉在肚子上,这会她已经饿得咕噜叫了。
也不知道膳房还剩些什么。
想喝冰糖雪梨。
何奶奶还在的时候,一旦她感冒了,总会给她炖冰糖雪梨喝。
她从小就病恹恹的,寒冬腊月里被家人抛在荒地里待了半天,身体就更加弱了。
福利院的资金也紧张,匀不出那么多钱给她调理身体,只能靠她自己一点一点养好。
每次生病了,她都会瞒着何奶奶,但总会被她发现,带她去卫生所看病,给她煲汤,炖冰糖雪梨。
后来何奶奶走了,她也离开了福利院了。
高中寄宿,一住就是一个月,镇上的中学,校医室也没什么好的药给她开,更没有条件给自己补充营养,生病了只能硬捱。
后来读大学了,这样的坏习惯也被她保留了下来。
“何美人还没有睡么?”陆临川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春明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结结巴巴道:“美人她...”
听见声音的何妙仪从被窝里奋力爬了出去,对着烛火猛地一吹,殿内的光亮消失了。
陆临川挑了挑眉,先是打量了一番寝殿,又瞧着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春明。
哼笑出声,道:“你们美人睡了?”
春明不知所措,交握在身前的手已经攥满了细汗,不难察觉她的颤抖,低声道:“美人...美人平日都睡的很早,陛下莫要责怪,美人今天身子不舒服。”
陆临川点了点头,却听到一旁石景后有脚步声传来。
春明提着食盒走来,正巧撞见陆临川,迅速行礼:“奴婢见过陛下。”
陆临川看着她手上那个硕大的食盒,抬手接过,戏谑一笑,问道:“你这是...”
“回禀陛下,美人用过午膳后呕吐不止,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进食。”
春明美人紧缩,鼻翼全是细汗,嘴唇被她抿得有些发白。
完了。
“啊!”
殿内传来一阵惊呼。
陆临川闻声快步赶去,推开殿门,借着月光看见一坨声音趴在地上。
何妙仪转头望去,月光在她的眼底发亮,猝不及防与门边的陆临川对视上。
何妙仪:“......”
陆临川忍俊不禁,春明战战兢兢地把烛火点上,何妙仪抬头求助似地看向春明,春明露出了一个难为情的表情,微微摇了摇头。
桃玉轻手轻脚把食盒放在桌上,伙同桃玉一起飞速逃离,还把门给带上了。
被隔在殿外的符恭:“......”
算了,我就不去打搅他们二人了。
何妙仪摔了一下本就没有力气,这厚重的被褥全部滚在她身上,宛如被镇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
何妙仪只得趴在地上,脑袋转向陆临川:“嫔妾参见陛下。还望陛下见谅。”
陆临川存了趣兴要逗她:“何美人,你这是在做甚?不必行此大礼。”
何妙仪:“......”
陆临川手伸到何妙仪面前,嗯了一声。
何妙仪迟疑片刻,还是将手搭了上去,陆临川握紧她的手,将她拉起后轻扶着她坐在床榻上,将地上的两床被褥拾起,抖了抖灰,搭在了床沿。
“不是要睡了么,怎么还让桃玉给你拿吃食?”陆临川从衣架上拿下一件袖衫。
正要给何妙仪披上时,何妙仪抬手一挡,两人皆是一愣,何妙仪率先开口 ,尴尬道:“多谢陛下抬爱,嫔妾,嫔妾自己来就好。”
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何妙仪捂嘴轻咳几声:“陛下,嫔妾染了风寒,还是请您先回吧,切不可伤了龙体。”
陆临川浅浅一笑,将袖衫理好递给了她,随意道:“无妨,朕身体康健,碍不得事。”
何妙仪:“......”
碍我事了。
食盒被陆临川打开,粗略地看了一眼里面的菜肴,陆临川眉头微蹙:“都凉了,还这么油。”
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一点没停,将碗碟拿出摆放好。
何妙仪穿好袖衫,拢紧了身前的敞开的布料,缓缓踱步到桌边要行礼。
“不必,坐下就好。”
何妙仪也不多客气,扶着桌沿坐了下来。
拿了碗筷后,何妙仪又感觉没了胃口,但是看陆临川坐在一旁,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陆临川不动声色地看着床边冒着寒气的冰盆。
语气寡淡地发问道:“太后送来的?”
何妙仪嘴里含着一块芙蓉鸡片,没有作声。
“你不说我也知道。”
嘴中的鸡片有些油腻,若是平时何妙仪定会喜欢这味道,只是今天这菜腻得让她反胃,只得囫囵吞下。
“咳咳...”何妙仪放下筷子,捂着嘴咳了几声。
陆临川叹了口气,推门向符恭吩咐:“让人送些热菜来。”
“不必...多谢陛下关怀。”何妙仪起身向陆临川微微颔首。
“算了...拿一盅冰糖雪梨来,再拿一盅人参鹌鹑汤来。”
符恭得令后便快步向永安宫御膳房去,将陆临川平日夜里喝的炖汤拿来。
何妙仪眼神飘忽,半晌柔声道:“多谢陛下挂心。”
陆临川轻而易举地将冰盆抬起,扔到殿外,冰盆落地时的声音将春明和桃玉吓得抖了抖,陆临川见她们二人还守在殿外,便吩咐二人下去歇息。
何妙仪看着折磨自己多日的冰盆被陆临川扔了出去,心中暗自窃喜。
活该你流芳百代!
但是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陛下。”何妙仪面露难色:“那是太后娘娘送来给嫔妾消暑用的,您这样...嫔妾怕不好向太后娘娘交代。”
我好茶啊,何妙仪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消暑?你倒也不必装模作样,朕知道你心里想什么。”陆临川觉得眼前这个马马虎虎的女子越发的有意思了。
何妙仪尴尬一笑,拢了拢自己的袖衫。
符恭将两盅炖汤送来,看到陆临川站在窗边,而何妙仪像个大爷一样坐在椅子上擎等着吃,符恭气不打一处来,不耐烦地把盅盖揭开:“美人请用。”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转身前还给何妙仪留下啊一个埋怨的眼神。
何妙仪:“?”
何妙仪看着汤盅里撒着枸杞的冰糖雪梨,不禁有些出神,鼻子一算,抽搭了几下,拿起调羹小勺小勺地食用了起来。
这碗冰糖雪梨的味道胜过她过去喝的任何一碗。
或许是因为病人的情感更为敏感,何妙仪难以抑制自己的泪意,肩膀一起一伏,静静地落着泪,无声抽泣。
陆临川微微偏头,只见何妙仪单薄的身体靠在桌边,一边擦拭着自己的泪水一边食用着汤水,像荒漠中的旅人跨越宽广的戈壁滩无节制地饮用着绿洲中的水源。
她和平日不一样。
他想起多年前,自己蹲坐在膳房中吃糖瓜的时候。
陆临川和别的孩子不同,对于甜食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是她的母亲嗜甜,总会在宫中的膳房换着法子做些甜食。
那年春三月,惠妃在同晟怀帝南巡途中,溺毙在雁回湖中。
陆临川得知消息后,如饥似渴地把惠妃亲手做的糖瓜一一吃完,他吃得一嘴黏糊糊的,嘴中甜腻,心中却苦涩不堪,好似吃下去的全是莲子心。
陆临川垂眸,月光倾泻而下,如薄纱般笼在他周身,在夜风里模糊了他的身体,往日轮廓分明的面容变得平缓,像个未长开的少年,明眸皓齿,剑眉星目。
何妙仪意有所感地望去,一时怔住,泪珠被染成莹润的银白色,睫毛翕动间如珍珠般滚落。
二人猝不及防地对视上。
跨越了一千四百年,何妙仪在一个帝王眼中瞥见了无助、怆然...
贤明果决、杀伐果断...史书上的评价,博物馆的里描述一时变得遥远。即使与她过去的认知相悖,眼前的人也没有那么陌生,好像他一直都像现在这样。
何妙仪额前鬓发被夜风吹起。
像是隔了一层黑纱,陆临川一时看不真切。
关心、怀疑、试探、偏袒...
当心底的疑虑打消,自己到底是如何的情感,陆临川感觉就像此刻隔着黑纱望着她一般,参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