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何妙仪将帖子拿出,展开后只见一个顺字被朱砂圈起。
何妙仪了然,眉头却未舒展,眼中忧虑更甚。
何为顺?
若逆则改,若顺则乖。陆临川只给了她一条路走,依附于他。
“空头支票”何妙仪哑然失笑,视线缓缓落在了床榻前的冰盆上。
将帖子烧过后,何妙仪整理一番便上了床榻,随后她将床帘仔细地拉好,避免寒气钻进来。
她搓了搓发痒的鼻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床上,掏出回溯仪开始写工作报告。
想起今日之事,何妙仪又不免有些哽咽。心中的委屈像是杯中溢出水一样倾泻而出。
深宫的宫墙是血泪所染,筑起的高墙掩埋了多少女子的年月。
从前在史书上,在电视上所见时心中所感不及现实所经的万分之一。
何妙仪发泄完自己的情绪,擦拭干净眼泪,继续输入自己的工作报告。
关掉回溯仪的时候已经十点了,何妙仪毫无睡意,回想来到晟朝的一幕幕,只觉是造化弄人。如今的日子过得再苦也只能将就过下去,自己若是临阵脱逃,保不齐会对历史走向有什么影响...自己扮演的只是历史长河中微不足道的角色,但叠加一千四百年的时光后,谁又知道会对后世有多大的影响?
她不能垮,绝对不能。
一连几天沈容婉都未多加为难,请安后便放她离开。
和冰盆共眠一个礼拜后,何妙仪还是感冒了。
看着何妙仪擤得通红的鼻子,春明关切道:“妙仪,要不传太医给你瞧瞧?”
何妙仪吸了一下鼻子,蔫巴地应道:“不用啦,过一会儿就好了。”
不知为何,何妙仪对今天的早膳提不起胃口,草草地喝了碗粥,便起身往宜寿宫去了。
好在沈容婉也是坚定的十二点午饭党,自己就算罚跪顶了天了也就一个多时辰。
“嫔妾给太后请安。”何妙仪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沈容婉淡淡地应了声,便让她落座。
不知为何,沈容婉今日的宽和倒让她心中的慌乱更甚。
要不还是让我哪凉快哪待着吧,至少不用动脑子。
“你入宫不过一月有余,皇上就对你如此挂念,当真是喜爱你。”
见何妙仪似笑非笑地垂着眉眼,沈容婉和声道:“听说前些日子,你们二人还在宁乐亭小叙了?”
何妙仪抬眼望向太后,心中了然,轻言浅笑道:“陛下让嫔妾每日临摹书帖交与他看,那日嫔妾送了字帖,正好陛下起了兴致,这才去了宁乐亭指点嫔妾。”
过了这么多天了,为何她今天才提起?何妙仪心中不解。
沈容婉眉头舒展了些,满意地点了点头。
陆临川好似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宠爱她,不然何至于那日不为她解围。
冰盆的事情,也不知陆临川有没有猜出。沈容婉神色微动,随后扫视了一番何妙仪。
她倒也是个会来事的,罚跪之事陆临川大抵也不知晓...
放了她七天,陆临川都没找来。
沈容婉唇角一弯,眼睛悠悠转向何妙仪,询问道:“自花朝节始,花鸟使们就广罗天下美姬,想着为陛下添人,好为皇家开枝散叶,可他却偏偏只选了你一人,也不知你有没有担起责任。”
何妙仪控制着自己嘴角的抽搐。
他为什么选我一个不都是因为你吗?要不是你沈家权势滔天还不知收敛,何至于防外戚防到这个程度?
“被陛下选中,实乃嫔妾的三世修来的福分。陛下勤政务实,每日都为朝中大大小小事劳心费神,从未耽溺于和嫔妾享乐...这也是嫔妾的失职,没有照顾周全。”
沈容婉两眼一弯,斜睨了何妙仪一眼,摆弄着自己手中的玉如意,漫不经心道:“国事繁多,陛下日理万机,少去打扰他也好,你就做好分内的事,得了空来陪陪本宫吧。”
何妙仪内心给沈容婉竖了个大拇哥。
前半句说的太对了,我才懒得打扰他,明明是他老来打扰我。
希望在你的竭力阻拦和作妖作死之下陆临川最好离我远远的!
当然,陪你就算了。
何妙仪笑靥如花:“能够常伴娘娘身侧,也是妙仪心中所愿。”
都四十四岁了能不能独立行走?
沈容婉闻言轻笑出声,在秋兰的搀扶下起身,何妙仪见状也站了起来。沈容婉纤细的手向她递来,何妙仪轻柔地扶上。
“陪本宫赏赏花吧。”
何妙仪想要翻个大白眼,她感觉自己这辈子对芙蓉花都会有心理阴影。
宜寿宫的位置得天独厚,冬暖夏凉,秋季芙蓉花开时宫内景色更是一绝。
也对,毕竟一千四百年后来宜寿宫还要单独买票。
连廊中的木柱横栏全是镂空木雕,花纹繁杂精美,各根柱子的花纹不尽相同,佛八宝,五福捧寿,福庆有余...每一幅都凝聚着工匠的心血。可惜后世这些柱子都损毁了,修缮后这些雕梁画栋都被实心木取代了。
也难怪研究中心想让她记录宜寿宫的建筑。
秋风徐徐拂过,在连廊中更是心旷神怡。何妙仪感觉自己小腹有些难受,应该是昨天受寒了,对脸吹了一个多时辰的“空调”,晚上又把冰盆摆在床边,这还不受寒那就是铁打的了。
沈容婉散步到池塘边时,来了兴致,坐在池边的石凳上,招呼着何妙仪坐在她身侧。
何妙仪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感觉胃海翻涌,秋风不识人脸色,从池面掠过的风更冷些,不断地侵袭着她疲软的身体。
终于何妙仪憋不住了,干呕了一阵。
沈容婉闻声蹙眉看去,神色凝重。
莫非...
沈容婉剜了春明一眼,厉声道:“还不快带你家主子下去。”
“呕!”何妙仪将早上喝的几口粥尽数吐了出来。
完了,沈容婉一定会杀了她的。
沈容婉竭力遏制着心中的怒火,低喝道:“还愣着干什么!”
春明拍抚着何妙仪的背,有些惊慌失措。何妙仪搂住自己的腹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沈容婉也不在此地久留,靠着池边的石柱透气,脸色青黑,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捶在石栏上。
“秋兰...”
“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去传...”话音未落,沈容婉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愠色转为阴毒,细声道:“无事,你跟着去看看吧。”
若她真有身孕,陆临川和她自己大概是不知的。
沈容婉心中暗笑,若真如此,没有陆临川护着,何妙仪还不得任自己磨?
秋兰闻声应下,行礼离开。
沈容婉望着池中一对嬉戏的锦鲤,不由得勾唇一笑,眼色狠毒。
真没想到啊,何妙仪你确不是盏省油的灯...居然敢骗我。
“禾云,本宫累了,扶本宫回去。”
沈容婉往回走了几步后,瞥了一眼一旁的宫女:“打扫仔细了。”
宫女闻声瑟瑟发抖,乖顺地行了个礼,待她走后才松一口气,手忙脚乱地开始清理。
连廊两侧的落叶被秋风扫入,片片纷飞,从沈容婉面上拂过,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少时,这条连廊原先是先帝为她在玉兰宫修的,仿照沈家院子的连廊。
新皇登基后,她入主宜寿宫,她再修了一条这样的连廊在这,缅怀自己的过去。恢弘气派的沈府比宜寿宫辉煌更甚,可早已物是人非。回想起沈府血流成河的那段日子,沈容婉眼皮直跳,惶恐不安。
沈容婉一手搭在秋兰手上,另一手摁在胸口上,面色阴沉,哑声道:“若她怀上了陆临川的种...佑儿该怎么办...”
她一改平日的跋扈,脚步停顿住了,六神无主地靠着木柱坐在了连廊上。
禾云揣着手,安抚道:“娘娘,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何必如此忧虑?”
沈容婉摇了摇头,惊恐不已道:“陆临川那个白眼狼,他要是有了孩子,一定会杀了我和佑儿...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禾云眼色未变,思索片刻,低声道:“娘娘,您说为何这陆临川,选了这位商贾之家的女子?”
沈容婉抬眼眺了她一下,疯魔了似地大笑起来,随即讽刺道:“朝中人人都想除沈家之后快,人人都想成为沈家...选秀被他一推再推,是因为有人买通了花鸟使吧,一个个都巴不得把自己女儿送上龙床...”
禾云婉笑道:“陛下再选秀,也要等三年后了。”她眼眸中泛起一丝得意:“况且谁还知有没有下一次...”
沈容婉闻言怒瞪禾云,禾云立马跪下请罪,重重地扇了自己几个巴掌。
“行了...”沈容婉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接着说。”
禾云低伏着头:“奴婢的意思是,在何美人身上做手脚...”
沈容婉心思安定了些,细细端详着自己的甲套,对禾云的提议不置可否。金长甲上的凤凰仰天嗥鸣,傲气不可一世。
半晌,她缓缓开口道:“把她杀了,朝中大臣会如何说?”
沈容婉忍俊不禁,掐着细嗓学了起来:“陛下春秋鼎盛,多子多孙是国家之福,社稷之福。还请广纳后宫可为皇家开枝散叶。”
言罢,沈容婉不禁大笑了起来。
禾云浑身颤抖,惶恐不安道:“奴婢...奴婢罪该万死。”
沈容婉闻言哼了一口气,长甲梳过禾云头顶的碎发,缓缓开口道:“你说的倒也没错,不杀她便是,留她个不怀子空壳,苟活一阵又有何妨?”
沈容婉拍了拍手,把挂在甲套中的头发捻出,细细摆放在禾云的头顶,叹了口气道:“不过这谋害皇子可是大罪...”
旋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目中染上薄薄一层水雾,肃声道:“若她已经怀上了,还真难应付。”
“倒也无妨,陆临川大抵还不知道这事,不然昨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跪地不起。”
“起来吧禾云。”
禾云小心翼翼站起来,埋着红肿的脸,沈容婉轻轻地抚了上去,柔声道:“和华英宫的庖人吩咐一声,以后每日都给何美人备一道芙蓉鸡片。”
“对了,去太医院,查查她的医案。”
“是...”
沈容婉眼神略有缓和,轻声道:“去我宫里上了药再去吧,小姑娘脸上留印,不好看。”
华英宫里。
何妙仪牢牢裹紧了被子,不停地擤鼻涕。
鼻子被毛糙的纸巾刮得破了皮。
真受不了,等我身体舒服点就起来改良纸巾,陆临川他们就用这种纸,是在给自己抛光吗?
“妙仪,我去传太医吧。”桃玉端来一碗热姜汤。
春明在一旁用帕巾浸热水给她擦拭着脸,附和道:“是啊,你就老老实实地让太医瞧瞧,别憋坏了身子。”
“不要。”何妙仪嘟囔着嘴,以往在学校里感冒熬几天就好了,要是让太医来了,指定开一堆中药,又苦又难喝。
“妙仪!”春明佯装生气的样子,注视着她。
何妙仪嘿嘿一笑,支着身体坐了起来,接过桃玉手中的姜汤。
桃玉拗不过何妙仪,只得把汤交到她手上:“小心烫!”
“秋兰走了吗?”何妙仪询问道。
她被春明从宜寿宫架出来的时候,秋兰就跟在身后。
“她没有跟过来,我们进华英宫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