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跟着我，”纪仲游对身后的保镖们冷声道，“我想一个人在海边呆一会。”
在瑟斯顿这个古老家族的强制规定下，三十岁整的纪仲游回到了自己童年居住的岛屿格瑞莎，参加了所谓的觉醒仪式。
纪仲游将此视为笑话。
他想起母亲纪芙崩溃时的严厉指责：拥有瑟斯顿血脉的，都是疯子。
即使离开格瑞莎多年，看了无数次心理医生，纪仲游仍旧无法摆脱焦虑、偏执与间歇性的耳鸣，这一切只有在面对大海、Beryl（蓝绿色宝石）时才会得到些许缓解，可这些病症都被瑟斯顿家族看作荣耀，甚至愿意包容他的“小小”怪癖。
纪仲游甩开身后的人，独自漫步海滩，右手摸了摸左腕上佩戴的水鸭绿刚玉，思绪又控制不住地飘向昨晚诡异的梦境碎片……
那是个第一人称视角的梦境。
鳞片、翅膀、触须，在参差错落的巨石后若隐若现。
尾部银白的人鱼们、长着章鱼头部的人群分成两队，各自整齐排列成规律的弧线，仪式正式开始。
片刻寂静后，人鱼们开始吟唱，优美而空灵的旋律在海底盘旋，纪仲游情难自禁，也哼起这段歌谣……
无数人鱼集体扭头瞪视，那些幽蓝深邃的瞳孔在蓝绿色的海水中泛起仇恨的光亮。
回忆起那个令人尴尬的梦，纪仲游淡漠的表情出现了一道裂痕，忍不住捂住脸。
他再三告诉自己，他的职业是作家，五音不全没什么丢人的。
“仲游少爷，”银色长发束在脑后，身着黑色礼服的年迈管家查尔斯行了个绅士礼，身后跟着几名保镖，其中一位手上端着个盒子，“老爷请您与他共进下午茶。”
纪仲游懒得理会，自顾自看向远处，熟悉的景色之外，一块美丽的碧青色停留在海滩。
纪仲游面部逐渐变得呆滞，仿佛在确认什么，随后染上癫狂，他双眸泛起血丝，步伐由慢到快，随后开始狂奔。
年迈的查尔斯已然见怪不怪，对身后的保镖们简单吩咐几句。
纪仲游几乎是扑向那块畸变的巨型“海星”的。
美丽的碧青色让他忍不住屏住呼吸，他轻轻抚摸那块已经变得干燥僵硬的物体，想要将上面覆盖的“黑色海藻”尽数除去，拉扯未果后急促喘息，随后颈部一痛就失去了意识。
保镖收起镇静针剂，对管家点头示意。
“仲游少爷的偏执症又犯了，我回去通知老爷，再请少爷的心理医生过请来，你们把少爷送到卧室吧。”查尔斯低头看了眼怀表上的时间，“这块……海星，放到少爷卧室的水族箱里，小心点，不要损坏。”
苏卯醒来时，发现自己再次身处海水之中，几束光芒射入水底，一切是如此宁静。
令人崩溃的饥饿感已经褪去，可背部却被硌得有些痛。
鹅卵石？
苏卯一惊，连忙查看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面“海景墙”里，苏卯一眼望不到这个水族箱边际，只能看到游动的鱼鱼种类各异，景底是鹅卵石以及一些泛着蓝绿色光芒的石头、珊瑚丛不少、甚至底部还有一架钢琴。
苏卯被那些形态各异的珊瑚所吸引了目光。
有几棵珊瑚长得仿若大脑，凸起的部分呈现为暗红色，凹陷的地方则闪烁着青色的荧光。
还有一类珊瑚，随着水流摆动着肉嘟嘟的触须，顶部微微弯曲成一个弧度，也在泛着同样颜色的光。
苏卯游动几下来到了厚厚的玻璃面前，隔着透明的箱壁看清了所处房间的构造，也借着光亮瞧见了自己的倒影。
这里应该是卧室，整个空间被白、蓝、青划分，装修简洁，却有许多蓝绿色的宝石、摆件点缀着，他所处的一整面墙被做成了水族箱，不远处的床上正躺着一个人，似乎还在沉睡。
苏卯变得只有两只小丑鱼加起来那么大，皮肤泛着不健康的碧青色，和他眼眸的颜色有些像……莫非被……他被当成观赏性植物涂上了荧光剂……
喜欢蓝绿色也不至于这样吧！
苏卯无声吐槽。
他向上游动，离开卧室后发现上方就是客厅……又过了很久才游到水族箱顶部——竟然是开放的，看着往来数个工作人员，苏卯着实不想被送进实验室切片，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游回了卧室。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离开……
过了一会，苏卯呆得有些无聊，挑了块一动不动、看上去比较舒服的珊瑚坐了上去。
这棵珊瑚也是蓝绿色，像是由无数闭合的眼睛拼接而成，苏卯坐在上面，情不自禁伸出手指扣了扣圆圈里的窄缝。
还挺软。
窄缝忽然打开，黑色的小小的眼球在里面快速转动，几乎立刻找到了始作俑者。
苏卯吓得飙出一点泪花，飞快向上游去，却被缠住了头发。
柔软的触须快速揽上苏卯细细的腰，向下拽动，他奋力挣扎想要摆脱却无济于事……
什么东西在吸……我的手？
……
纪仲游开始做梦。
仍旧是那个诡异的海底场景，他身处其中，四周是人鱼吟唱、一群长着章鱼头部的怪物在跪地祷告。
四周的血腥味开始变得浓烈。
这个梦，居然还是连续剧……
他不受控制的张开嘴唇，喉结滚动，腹部紧绷用力……
他拼了命地告诫自己没那个天赋，快闭嘴，你没那个天赋！
可……
他的声带不受控制地开始震动，不和谐的音调撕裂了一众人鱼编织的美妙吟唱。
糟了。
人鱼们一如上次，集体回头恶狠狠地瞪视着纪仲游，泛蓝的瞳孔里都是恨意，似乎想将他撕裂。
可他空灵却走调的歌声还在持续。
纪仲游尴尬得脚趾抓地。
只听到“啪”地一声……
纪仲游尾部不受控制地拍动数下。
他自己……竟然也是一条人鱼！
甚至还长出了鳞片和鳃！
……
苏卯鼓起勇气看向玻璃上的倒影，发现抓住自己的是一只长约十公分的章鱼。
对方很快解除了拟态，恢复了蓝绿色的外表，那小东西看起来并无恶意，只是用触手勾住苏卯，偶尔在他的手臂上吸一下“拔个罐”以作报复。
刚刚那些“眼睛”可能是吸盘吧。
自我安慰的苏卯完全忘记了刚刚那块“珊瑚”上眼球排布的密度，远远不是吸盘所能达到的。
苏卯很快发现自己在海水的浸泡下再次逐渐泡发涨大，皮肤上的碧青色已经逐渐变淡，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原有的苍白，而他的身型已经变得与这只章鱼差不多大小。
怎么办，时间久了不会又泡发成巨人观吧？
万一把那个躺着的人给吓死……牢饭能管饱吗？
现在好像都是定量的。
苏卯想了想，有些忧愁。
小章鱼用触须卷住苏卯的手指拉扯两下，令苏卯回神，随后带着他向底部游去。
那里是这面水族墙的换水口。
顶部也不好出去，不如试试这里。
苏卯勾了勾小章鱼的触须，示意对方放开，准备动手拆下那块滤网。
吸力袭来，苏卯和小章鱼一起被卷入其中。
……
这里是……
卧室？
“纪少爷，你可算醒了。好事做一半，莉莉丝这次一定不会原谅我。”傅书君懒洋洋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带，脖子上露出几点新鲜吻痕，可见来得十分匆忙，“保镖说，把那东西放在你心爱的‘墙’里了。”
来不及回味那个诡异梦境，纪仲游想起昏迷前的种种，快速从床上爬起，赤脚奔到海景墙前，仔细寻找那块畸变的巨型碧青色“海星”。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你在格瑞莎的家，”傅书君在他身后啧啧赞叹，对纪仲游沉迷碧青色的物品的癖好习以为常，“我就猜到你屋子里都是绿蓝宝……啧，东方祖母绿？帕拉伊巴？这净度，有钱真好。”
底部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
找不到东西的纪仲游无暇他顾，红血丝再次爬上眼白，他跑出房间飞奔上楼，在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中，自水族箱口一跃而入。
傅书君察觉到不对，赶紧通知了管家查尔斯。
纪仲游没佩戴任何设备，直接潜入水中。
在四周工作人员怪异却努力保持平静的眼神中，他疯了一般地寻找那块碧青色的巨型海星，从水面到水底来回折返换气。
纪仲游感觉肺中的氧气的消耗加快，在水中的行动变得滞涩，忽然在水族箱底部感受到一股吸力。
他奋力向换水口游去。
苏卯的身体已经被“泡发”，臀部与腰肢顺利地通过了换水口，可胸膛却被卡住了。
一些石头也随水流冲向出口，苏卯被砸了几下，忍不住护住自己的头部，一时之间焦头烂额。
忽然，一只手挡住了那些袭来的石头。
苏卯放下手，抬眼一看，愣住了。
短短的黑发在水中飘起，露出纪仲游东西方混血儿特有的面部结构与硬朗的轮廓，白衬衫上卷，露出排列整齐的腹肌。
苏卯看到了一双布满红血丝的黑色眼睛，与他痴迷狂热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