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哥，那不是苏卯吗？”
年轻女孩手肘碰了碰身旁的人，示意对方抬头看向横沙海岸。
两男两女将目光投向大海。
白色的救生塔上，一个将长发束在脑后，肤色苍白、有着碧青色眼眸的青年身着洗的发黄的白T恤，脖子上挂着哨，正在安静地保持每分钟3-4次270度环视的节奏，时刻监控着海滨。
“呵呵，没想到他在海滨浴场做救生员。”
年轻女孩低头吹了吹指甲：“高中毕业，刚满18，不做救生员能做什么？”
“小婷，话也不能这么说，”身着白裙的女孩看起来像一朵纯洁的百合花，温柔笑开，“也可以去偷去抢嘛。”
四人一起笑开。
“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瞧他总是感觉有些怕，”头戴渔夫帽的男子嘟囔几句，似乎觉得有些没面子，想要寻求认同，“李哥，你肯定也有这种感觉吧？”
被称为李哥的男子冷哼一声：“滚，老子能怕他？不过一个怪物罢了，他憋气的技术还是我教的呢，今天就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命大死不了。”
……
夕阳西下，白日温柔大海恢复冰冷的面孔，潮汐翻涌，海浪急促拍打着沙滩，游客陆陆续续离开了海边，准备回到海边餐馆享用晚饭。
苏卯散着有些湿了的长卷发，碧青色的眸子也仿佛浸润了水光。
他在岸边巡视，按照惯例按下腰间喇叭的广播键，录音被大声放出，驱赶那些还滞留海中的游客，还拒绝了两名男子的搭讪——又误把他当成女性了。
这场景着实有些尴尬，苏卯却恍若未觉，在周围几人错愕的眼神中继续帮老板整理出租的帆板、桨板。
天色渐晚，四周已没什么人，苏卯在海边驻足，对着粉橘色的晚霞深深呼气又缓缓吐出，海浪拍了下他的脚面又快速退去。
这才刚到月中。
苏卯算了下账户里的余额，有些难过。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感到饥饿的频率越来越高，老板娘已经找他公开聊过不能再承包他晚饭的事——他吃的太多了。
今晚估计又要挨饿了……苏卯摸了摸空瘪的肚子，叹了口气。
背部一股冲击力传来，苏卯整个人踉跄一下，单膝跪到了海里。
李寅随手挎上苏卯的脖子：“苏卯，好久不见，你变得更……”
看着对方在日晒下依旧苍白的面孔，他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更像个怪物了呢。”
巨大的水花飞溅，李寅用力将苏卯的头按在水中又快速提起，死死盯着他不同于常人的眼睛：“看来我在福利院教给你的憋气技术很有用，不该谢谢我吗？”
苏卯自然忘不了李寅。
在他的“帮助”下，年幼的苏卯觉醒了自己的“天赋”。
海藻般的长卷发再次散在水中，苏卯苍白清秀的面孔在水光的折射下扭曲变形，碧青色的眼眸却十分平静。
他的眼睛颜色和这片海域是如此相像，以至于将他浸入海中时，李寅甚至觉得这对眼睛会融化在横沙海域里……
看到头部被按在水里，却一派淡漠的苏卯，莫名而来的恐惧爬上李寅的脊背，他的神色不由自主染上几分癫狂，手部提起苏卯的频率越来越低，似乎想看看对方能否被溺毙于海中……
苏卯想，那些人喊他怪物并非无缘无故。
童年的记忆袭来，一切清晰如昨。
苏卯记得自己幼时被割开又快速愈合的皮肤、怎么晒也改变不了的苍白肤色……而当他的头被按在装满水的洗手盆中时，苏卯发现自己可以在水中呼吸——甚至不需要鳃。
海水影响了他的视线，苏卯看到一位身着白裙的女孩在他身前站定，一阵剧痛后，他失去了意识。
……
什么东西……好痒……
苏卯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仍在海中，四周是一片宁静的碧蓝，鱼群不时在眼前游过。
那份痒感并未消退，反而更加清晰。
？
他在海中奋力摆动头部，看向自己的手臂。
巨大发白的肢体骇了他一跳。
这是……我的手？
被泡发了？
看着数条小鱼仍在不断“亲吻”实则“啃噬”自己的小臂，血肉消失又缓慢生长而出，细小的血线飙出又被海水稀释。
苏卯眼前一黑。
沉重的肢体、海中的阻力，妨碍了苏卯的行动，他多次尝试游动，却无济于事。
周围的一切从浅蓝变为深蓝，再转为黑暗，飘动的长发告诉他海水的流动变得更加汹涌。
他猜测黑夜已然降临，或者这具躯体正在沉入海底。
苏卯有些绝望，随着时间的推移，躯体加快了泡发涨大的速度，这让他的行动更加困难了。
有些鱼鱼已经啃饱了，它们无论怎么吃都吃不光眼前的食物，干脆围着苏卯不走，偶尔甩甩尾巴缓解一下积食。
跟随苏卯的鱼群越来越多，这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巨型的移动自助食堂，可他还——
苏卯后知后觉地想到，长久以来如影随形的饥饿感已经消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饿过劲了。
沉溺在自己思绪里的苏卯并未察觉，他已经被一只刚刚成年的海洋二哈——虎鲸，盯上了。
这是小虎鲸第一次离开群族尝试独立捕猎，感知到微弱的血腥味后，他摆动黑白配色、线条流畅的身躯，顺味儿而来，却见到密密麻麻的鱼鱼们在围绕着什么。
小虎鲸快速靠近，激烈的水流令部分鱼群受惊快速离开，而另一群吃撑且跑不动的鱼鱼成了它的盘中美餐。
它大快朵颐后摆动尾部，绕着奇怪的巨型白色生物游动一圈，似乎对这坨东西无从下口。
望着对方细密尖利的牙齿和红润的舌头，苏卯选择浮在海中装死——反正自己也动不了。
背部一股力道袭来，苏卯被顶得几欲喷出一口老血。
小虎鲸用吻部顶住苏卯，时不时向上抛个一小段距离再快速抵住，来回游动，似乎将泡发的苏卯当成了球类玩具，开始了抛接运动。
可怜的苏卯在水中经历了一番“鱼”工控制的免费海底过山车，动作时上时下，距离忽高忽低，不变的是每次小虎鲸吻部抵住苏卯背部时，他都得喷出一口透明液体——他猜测是自己寥寥无几的胃酸。
算了，苏卯自我安慰，反正也没食物可以消化，胃酸吐就吐了。
可这仅仅是开胃菜。
小虎鲸玩了一会似乎觉得不尽兴，干脆用吻部顶住苏卯，开始做规律的圆周运动，偶尔再往前抛一抛。
苏卯感觉自己成了一枚旋转的陀螺，他看着不断变化的视角干呕几下，迷糊之际还看到一只魔鬼鱼被身后小虎鲸扇了一尾巴，打了好几个旋儿。
在苏卯逐渐习惯这样的“玩耍”频率后，他忽然听到了数声空灵声响，仿若羊叫、也似婴儿声音，节奏时而短促，时而悠长，音调有升有降。
起初声音在身后，随后又从远方传来。
这可能是虎鲸族群的交流方式？
想到自己遭的罪，始作俑者即将从一个变成一群……
虎鲸们很快来到了苏卯身边，先是围着自家小朋友的新玩具游动品鉴一番，随后苏卯就开始了被虎鲸们接力顶起的无语生活。
那令人崩溃的饥饿感已经很久没有再次出现过，在确定虎鲸们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后苏卯彻底放下了心，就是偶尔得被抛几下充当哄孩子的“玩具”。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颜色由深色变为熟悉的浅蓝，应该是回到了海面。
这次背部袭来的冲击力不同以往……苏卯感到至少有三条成年虎鲸顶住了自己的背面，它们摆动尾部，奋力向上跃起，一阵剧痛后苏卯久违的接触到了阳光、空气与海鸥——
他被虎鲸们合力顶出海面，在半空中自由翱翔……
碧青色的眸子大睁，苏卯感觉自己紧绷许久的神经彻底裂开了……他看到就在不远处，一只海狮也飞出海面，虎鲸在那小可怜下方欢乐地打了个转儿……
苏卯绝望的想：熊孩子背后必然是熊大人，这是世间真理，他不该怀抱侥幸。
三只虎鲸接住掉回海里的他再快乐抛出。
苏卯的视角在海与空之间来回切换。
十八年，这对古井无波的碧青色眼眸里第一次出现的情绪——是麻木。
终结这一切的也是这三只成年虎鲸。
玩得过于兴奋，三只海洋二哈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力度，将苏卯抛到了浅海——他华丽丽地在海滩搁浅了。
虎鲸们在附近来回徘徊，似乎想将苏卯接回，却也不得不面临搁浅的风险，只能抱憾离开。
远处在半空中翱翔的海龟与海狮，似乎在嘲笑苏卯并非不可被替代。
而这一切都与苏卯无关了。
他无助地趴在海滩上，转动眼眸确认四周的状况——似乎是一片未开发的岛屿。
他尝试挪动手指，可泡发的肢体仍旧不听使唤，海浪不断地拍打，将他逐渐送到岸上。
烈日当空，苏卯感觉自己体内的水份被不断蒸发，久违的饥饿感却再次袭来，抽搐的胃部在大声抗议。
精疲力尽的苏卯趴在岸边陷入沉睡，完全不知道他肢体从原本夸张的形状已经逐渐恢复正常。
不断发力的太阳促进水份进一步流失，此时的苏卯已经失去人形，柔软的肌肤变得干燥发硬，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块被黑色海藻挂住的碧青色的巨型鱼胶，有几处还泛着紫色。
作者有话要说：紫色：被撞的，淤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