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温热的鲜血直接喷溅到苏卯脸上。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面颊上的温热很快变冷，开始凝固结块。
顶棚上的那颗巨眼在使命完成后缓缓阖上。
苏卯叹了口气，睁开了那双碧青色的眼睛。
面前的人浑身上下都被空气形成的飞刃凌迟，他的工作服尽数成了破布条，难以蔽体，隐约可见浑身刀口遍布，几乎没一块好肉，血液顺着伤口喷涌而出，整个人囫囵成了血人。
地板上的血液顺着重力落下汇集再缓缓蔓延，像是水流丰沛的小溪，可它的源头却在逐渐枯竭。
索尔金手中洁白的人鱼鳞片被他死死捏在手里，又被血液染红，发出妖冶的血色彩光。
拥有着同样光芒的，还有索尔金的腿部。
苏卯皱起了眉，随意抽了几张纸巾垫在手里，轻轻擦拭那块古怪的地方。
干燥的纸巾很快吸饱了血液，开始变得柔软、褶皱横生，那块在强酸腐蚀下已然变白的皮肤上生长出了一些坚硬的小东西。
苏卯反复擦拭、仔细查看。
索尔金，生出了人鱼的鳞片。
这是究竟人鱼的庇佑，还是诅咒？
如果没有鳞片，他可能早就葬入鲸腹；但又因为鳞片，他死在了自己的狂妄臆测里。
可是……瑟斯顿家族的鳞片竟然在埃斯特班的游乐场里生了效……莫非瑟斯顿也是祂的信徒？被下放到这个游戏监管漏洞？
苏卯看着索尔金发生异变的腿部，有些恍惚，他甚至忘记了擦拭脸部的血迹，浑浑噩噩地步出前艇，走进收藏室。
“你怎么了？”刚刚进入收藏室的纪仲游看到满脸血迹的苏卯吓了一大跳。
苏卯抬眼：“规则2搞的，索尔金死了。”
“你要不要……”纪仲游伸手在自己脸部比划了一下，“先洗洗脸？”
苏卯伸手摸了下，指尖血迹的触感已然干涸变硬，他点了点头。
“多瑞恩艇长呢？他还好吗？”苏卯来到位于工作人员休息区和客卧区域之间的盥洗室，洗了把脸，水珠顺着他的脸颊坠落，顺势掉入金属制的洗手盆中，碎落成星星点点。
他看着那些水珠，很快联想到索尔金腿部细碎的鳞。
纪仲游依靠在舱门旁，随意回了一句：“多瑞恩艇长房门紧闭，我敲了很久，回答我的只有一片安静。但我拿出了一个绝妙的杀手锏——鳞片！”
“纪先生……”苏卯抹了把脸，出言打断，被水浸润的碧青色凝视着那双漆黑的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纪仲游想起自己在小艇上的质问，只认为苏卯也想质问他一回，干脆调笑道：“报复性提问？”
苏卯却没心情与他弯弯绕绕：“索尔金在你的舱室里找到了鳞片。”
纪仲游一愣，遂即收敛笑意：“所以呢，这和他的死有关系吗？”
苏卯直接回道：“索尔金的确进入过抹香鲸的腹部，是弗朗西斯·瑟斯顿破开了鲸类的肚皮，索尔金借此逃生，获得了日记、胶卷与一枚人鱼的鳞片。”
纪仲游瞳孔一缩。
他也不过是刚刚才开始转化，对家族的一切毫无所知。
“你知道的已经很全面了，”纪仲游面容发苦，“是的，瑟斯顿家族极为特殊，作为他后代的我，的确是一条人鱼。”
苏卯本以为自己获得了一个不会介意他“怪物”身份的伙伴，可一切却有可能是一场欺瞒骗局。
苏卯遮掩住自己的失望，声音有些暗哑：“所以呢，你是埃斯特班的信徒吗？接近我也是游戏的一环吗？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什么班？”纪仲游有些疑惑，“事实上，我连家族信仰的是什么都……”
他看着抱持怀疑态度的苏卯，烦躁慢慢爬上的他的心头，辩解也显得有些苍白，他的思维犹如脱缰野马，过度的兴奋即将冲破理智构建的笼。
他开始手抖。
纪仲游执拗地望着那对碧青色的眼睛：“我……”
我不知道。
苏卯忽然伸手，一把按住了他的唇，将那些否定表述尽数扼杀在对方喉间。
他看着对方盛满烦躁的眼睛被笑意替代，薄红爬上脸皮，飞快地撤了手，冷声道：“算了，随便你，爱信什么都好。”
也许是纪仲游始终都没有对他的“怪物”身份发表过任何感想，也许是纪仲游没有和他计较弄丢的名贵宝石和珍惜品种，也许是初见时对方眼中爬上的红血丝、几乎满溢的癫狂……
也许……
苏卯知道，他不希望纪仲游成为凯特、爱德华、甚至索尔金中的一个。
他轻轻叹了口气，简略讲了讲索尔金的经历和那人身上发生的诡异畸变。
在听到索尔金身上也长出鳞片时，纪仲游狠狠蹙起了眉：“怎么会这样？”
他看着一脸疑惑的苏卯，解释道：“在我们的家族里，长出鳞片可是堪称荣耀的稀罕事儿，甚至需要举行特殊的仪式才有千分之一的概率可以变成人鱼，索尔金只是拿到了一枚鳞，仅此而已……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开始转化？”
苏卯仔细思考：“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神明的游乐场，这个环境比较特殊，要么……”
“引起畸变的，不是你的鳞片。”
苏卯努力回想索尔金的话语：“他说的是在我们出海探险的时候，去了你的舱室，拿到的鳞片。”
“我的确……”纪仲游咬了咬牙，还是将自己的丢人事儿公之于众，“进入游戏前我的确炸了鳞，很严重，吃了土霉素也……但是在红珊瑚号上我好多了，鳞片也已经闭合，但确实存在掉落的可能性。”
“你的鳞片，你肯定认得吧，我们去看看。”苏卯提议。
两人快步回到前艇，索尔金还维持着死亡的姿势，一切毫无变动。
纪仲游俯身仔细查看对方手中的鳞片，忽然起身开始解自己的工装服。
这是身连体衣，不太好穿脱，纪仲游速度飞快，已然解完了上半身的纽扣，正在拆腰带。
苏卯被他狂放的动作吓了一跳，看着那肌理分明的线条、宽阔的胸膛、紧实的腹部，他下意识捂住眼睛：“你在做什么？！”
“对比啊，”纪仲游轻轻褪下一点最后的遮挡，露出清晰的人鱼线，“你看。”
苏卯小心翼翼分开双手的食指与中指，为视线留出足够的空隙，人鱼线向下蔓延到更深的地方，左右两旁都覆盖着细密洁白的鳞，星星点点，在灯光的映照下泛出五彩。
虽然那鳞与索尔金腿部异变的部分颇像，但是他死亡之际手中握着的鳞片，相较于纪仲游身上的，显然过于大了。
“摸，”纪仲游直接握住苏卯的手，向腹部牵引而去，“摸一下就知道了。”
苏卯呆愣愣地，还没来得及挣扎，指尖就直接触摸到了那些细小的鳞片。
它们并不扎手，甚至还有一种堪称柔软的冰冷质感，与地板上那枚染血的锋利边缘迥然不同。
锋利边缘……
他们探险带回的、交给多瑞恩的鳞片也是……
苏卯一手按着纪仲游的下腹，忽然抬头，碧青色的眼眸亮起：“我知道了，这是利维坦的鳞片。”
纪仲游拨开他的手，声音空灵而沙哑：“苏先生色晕了？索尔金拿到鳞片的时候我们还在探险，回来后我们才把鳞片给了艇长多瑞恩。”
苏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两者有区别，我们给多瑞恩的那些鳞片偏绿，这枚可是洁白的。”
纪仲游恍然大悟：“索尔金获得的，应该是第二条利维坦的鳞片！”
“是的，”苏卯肯定道，“现在艇长多瑞恩已经获得了第一条利维坦的鳞片，不知道他会不会和索尔金一样，正走在异化的路上。”
“艇长的表现的确堪称诡异。为了冒充利维坦的鳞片，我忍痛拔下我的鳞，哄骗他打开房门，可他整个人蜷缩在黑暗里，只将房门打开了一小条缝隙，让我将鳞片递入。”纪仲游叹了口气，“我照做了，可他的手指……”
“才过去两个多小时，他手指上被鳞片划伤的口子却不见了。”
苏卯挑眉，想起了沾染艇长血液后发出微弱光芒的鳞：“如果晚饭多瑞恩仍旧没有出现，那这就是最坏的结果了。”
苏卯继续道：“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是谁知道瑟斯顿家族可以觉醒成为人鱼？甚至还知晓你炸鳞、掉鳞，顺势在你房间里放了利维坦的鳞片，让索尔金彻底误解。”
如果苏卯、维雷特将纪仲游视为异类，那他必死无疑。
要么两人保持沉默，让纪仲游无法满足每日社交一次的条件；要么他会死在索尔金对人鱼庇佑的索求里。
简单的排除法。
除却几位客人以外，在游戏开始之初就知晓利维坦行动、能准备好鳞片的就只剩下……
纪仲游肯定道：“看来维雷特的直觉很准，是瓦恩·凡。”
苏卯想起了商场顶楼那些血淋淋的生肉，有些担忧：“晚上还要吃他做的饭呢，希望他在餐点上，手脚干净些。”
纪仲游：……
尽管有些无语，他还是宽慰道：“维雷特会仔细观察他的行为，多少能产生约束。”
前提是，维雷特能活到晚餐。
苏卯认真的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维雷特：你们清高，你们了不起，你们看着我给坏蛋切了两个小时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