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卯下意识看向身侧的人，纪仲游看向日记本的目光冷静、克制、毫无波澜。

苏卯斟酌开口：“你……还好吗？”

纪仲游侧头笑了笑：“看，我没骗你吧？”

苏卯深吸一口气：“你所在的家族，信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纪仲游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似乎还带了几分难以启齿：“我们的信仰……比较特殊……一般要精通音律……唱歌好听才行。”

苏卯：？

利维坦还跟音乐有关系？

“你们快过来看！”

维雷特的叫喊打断了两人的思绪，苏卯没再追问，和纪仲游一同去查看对方的发现。

维雷特指了指面前的另一本笔记，不同的是，这本并没有被玻璃柜罩住，可以让参观者随意翻阅——那是多瑞恩的父亲彼特·儒勒的日记的复制品。

金属牌上记载，彼特·儒勒在最后一次航行中失去了左腿，最后郁郁寡欢，因病离世。

日记里详细记载了彼特和自己的父亲儒勒船长，最后一次乘捕鲸船出海的历程，使用的语言是现代英语，三人静静阅读。

作为最善于捕杀鲸鱼的因纽特人，他们为了这次猎杀准备了数把□□，趁着白鲸7月集体迁徙的时候，对它们的出发地——海湾，发动了正式的进攻。

捕鲸船顺利出海，数日后，举枪的猎人们按照预定计划与往常惯例，朝着白鲸群快速射击，整个海湾里顿时枪声遍布，鲸群四散，海水被鲜血晕染。

他们捕获了一头特别的、表皮洁白却泛彩的“鲸鱼”。

大家十分开心，认定了这头特别的生物，将带来一笔不小的财富。

按照惯例，青年彼特将捕获的“白鲸”固定好、挂在船侧，死亡的大型鲸类尸体在绳子的牵引下，随船航行。

然而，当船行驶到格陵兰海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矫健的身躯在海浪里若隐若现，细密光滑的鳞片在日光的照耀下发出洁白泛彩的光芒。

面前海域里，目之所及皆能看到“它”的身影，它似乎在为死去的“白鲸”而愤怒不已，甚至试图顶翻这艘船。

水手们举枪射击，浪涛掀起，遮盖了猎人们的视线，船随着波涛起伏，不少缺乏固定手段的水手已经掉落在海里无人救助，彼特只能将自己绑在桅杆上，勉强维持住平衡。

骇人的头颅忽然在船侧出现，口部大张，两排尖锐的牙齿足有人大，直接吞下了船边的“白鲸”尸体与掉落海中不断挣扎的人们。

彼特看到父亲儒勒船长，将他自己绑在船边的栏杆上，高喊着水手的名字，直接开枪射入怪物柔软的口腔中。

砰砰——

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击穿了“它”的下颔。

这一击刺痛了它，它蛰伏海中变换姿势又奋力跃起，骇人的口直接包裹住了儒勒船长，枪声在怪物的口中再次响起，尽管人类做出了微弱的抵抗，可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彼特愣怔地看着自己父亲被怪物吞下，金属质地的栏杆也没能抵挡那一咬。

这可怖的一幕近在眼前，令他双腿颤抖，足有半条船大的巨头侧对着他，那只漆黑无比的眼睛里充满了对人类生命的漠然与对他们渺小力量的蔑视。

“我双膝跪下、精神崩溃，疯狂叫喊着父亲的名字，却吸引了‘白鲸’的视线。”

“我瞄准那巨大、漆黑的眼，举枪射击，可——”

“我失去左腿，一生无缘于海洋，父亲、叔叔、好友尽数死亡，我的余生只能在陆地上平庸度过，但没关系，我尚有子嗣，世世代代无穷无尽，总有一天，他们会代替我完成这场复仇。”

“他们都以为我疯了，但我知晓，复仇，是我必将踏入的命运之途，也是多瑞恩，甚至他孩子们的宿命。”

“我愿做神明手中的利刃，斩那曲行的蛇，刮那坚硬的鳞片，只要我拥有神明赐予的……”

后面的字迹仿佛被墨水晕染，完全看不清楚写了些什么。

看到这篇日记，苏卯皱起了眉。

他最害怕的，莫过于“白鲸”本是虚幻的构想。

正因他们使得第三条规则生效，捡回的鳞片们加强了红珊瑚号上的群体错觉，才使得如今利维坦的存在成为了真实。

苏卯没能直说自己的担忧：“彼特的日记和我们刚刚看到的存在出入。”

纪仲游心领神会：“也许你的下一轮探险，就可以对此进行验证。”

维雷特有些迷茫，却教养良好地维持安静。

“苏先生、维雷特先生，”瓦恩·凡忽然进入收藏室，面带笑容，打断了三人的谈话，他轻声提醒道：“时间快到了。”

纪仲游微笑道：“探险愉快，祝你们好运。”

随后，他回到了标注着瑟斯顿伯爵航海日记的玻璃展柜前，仔细研究上方晦涩的古英语。

纪仲游隔空仔细描摹那些文字，右手不小心触摸到玻璃表面，那层厚重的玻璃却忽然融化在空气里，露出了内部的藏品来，支撑着日记本的精美木桩中央机关弹出，纪仲游拉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绒布袋。

苏卯和维雷特随着瓦恩·凡步出收藏室。

路过自己的舱室时，维雷特示意二人稍等片刻。

不多时，舱门再度打开。

看着身着长袍、手持圣经的传教士，还穿着潜水服的苏卯感到一阵恍惚，委婉提醒道：“其实……可以穿戴水中设备的。”

维雷特摇摇头：“如果今日必然要接受死亡，那我愿带着我主一同前往。”

押韵了。

苏卯心情复杂，他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情感。

瓦恩·凡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唇角上扬裂开，仿佛默剧里出现的小丑。

“先生们，是时候踏入属于你们的冒险了。”

13:00，两人准时步入小艇。

这一次操纵小艇的人变成了苏卯，两人顺着环视窗看去。红珊瑚号周边再次恢复了漆黑。

苏卯向维雷特讲述了他和纪仲游关于Rule No.3的猜想。

维雷特双手颤抖，一手按住手中的圣经，一手握住胸前的十字架，激动万分：“天啊，那这么说……”

苏卯没太明白维雷特在兴奋些什么。

漆黑的水域忽然被圣洁的光辉照亮。

苏卯：……

他看到面前六只碧青色的翅膀且浑身金灿灿的“天使”缓缓降临，想起了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倒霉“弟弟”埃斯特班，苏卯额头青筋狠狠一跳。

“啪——”

苏卯忍无可忍地给了维雷特一巴掌。

维雷特捂着被扇红的脸颊，吃惊地扭头，十字架耳环随着头部的急促动作来回摆动：“苏先生，您这是做什么？”

金色的光芒在呼吸之间便消失不见，苏卯打断了维雷特的幻想显化，顿时松了口气，却没有正面回答：“你刚刚想的是什么？”

维雷特回复道：“是炽天使拉斐尔大人，他行使一切治愈治愈的神迹，他治疗人们的□□，也巩固人们的信仰。”

苏卯：……可他的翅膀被埃斯特班拔了。

像鸡翅一样。

苏卯没有刺激维雷特，而是直接略过了这个问题，提出了再见一次“白鲸”的建议，甚至答应了维雷特，验证完自己的想法后，可以幻想出一只拉斐尔跟利维坦战斗。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苏卯筋疲力尽地走出小艇，维雷特跟在他身后兴致缺缺，这次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换成了索尔金。

纪仲游和维雷特两人的房间均位于下层。

苏卯懒得理会一脸哀怨的维雷特，直接敲响了挂着莫雷·瑟斯顿铭牌的舱室。

苏卯等了几分钟，可里面仿佛空无一人，他皱了下眉，喊了一声：“纪先生，你在吗？”

片刻后，面前的房门才微微打开道缝隙，纪仲游面无表情，苏卯却感觉他整个人有着一股不自然的紧张感。

苏卯无意探究，直接进入，想和他沟通一下自己的最新发现。

纪仲游问道：“怎么样？”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苏卯深吸一口气，“你和维雷特谁信仰的才是怪物。”

纪仲游：？

两人的舱室布置如出一辙，苏卯倚靠在关好的舱门上，有些咬牙切齿：“他幻想了一只……长着六个翅膀的天使出来。”

纪仲游哈哈大笑，整个人原本的僵硬感一扫而空。

他乐了半晌，看着郁闷的苏卯心情愉悦了很多：“然后呢，利维坦呢？”

“出现了，”苏卯顿了顿，“我们见到的利维坦鳞片泛着偏绿的彩色光芒，但我和维雷特看到的这只，是白色的，下巴有一处狰狞的豁口，应该就是彼特·儒勒日记里记载的那头。”

纪仲游追问道：“然后呢？维雷特估计会幻想出他信仰的上帝和利维坦打一架！”

苏卯：……看来恶趣味的不止维雷特一个人。

“准确的说，”苏卯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在炽天使拉斐尔出现的瞬间，利维坦消失了。”

纪仲游毫不意外：“毕竟这场赌局，只存在于人类与利维坦之间，要想跨越巨大的天堑，神明怎么能允许人类使用超自然力量呢？”

苏卯将话题转回正轨：“我的猜测好像要成真了。”

纪仲游沉思半晌：“也就是说……可能有两条利维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