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仲游有些意外。

按照他的猜测，凯特至少会比爱德华先生活得更久。

苏卯确定好掉落肢体的所有者后，就操控机械臂松开蟹状钳，随后示意纪仲游上浮，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条腿带着氧气罐缓缓沉底，看着纪仲游和苏卯所在的小艇缓慢向上移动、逐渐接近利维坦。

巨大的蛇形生物正和一只长约10米的大白鲨缠斗在一起。

大白鲨显然处于下风。

在利维坦的狠狠撕咬下，它身上咬痕遍布，但雪白的腹部受伤最为严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开膛破肚，蓝色血液大量飙出，影响了旁观者们的视线，只能看到两只生物在一片浑浊中打斗。

无数血线顺着海洋的水流扩散，那片区域在海水的稀释下开始变得清澈许多，苏卯隐隐看到利维坦长长的蛇身卷起，已经完全禁锢住了大白鲨的行动。

濒死之际，大白鲨垂死挣扎，一口咬在利维坦的身上，可怖的咬合力却没能突破鳞甲的防御，只能隐约听到一声响动。

也许是攻击起了效，利维坦没再拼死绞动，反而松脱了力道，大白鲨顺势挣脱，瞄准位置一口咬在利维坦头身连接的部位，那大家伙似乎被咬痛了，狠狠一甩，将大白鲨抛开一段距离。

那似乎就是利维坦的弱点。

纪仲游看到苏卯的眼神，点头确认。

很快，这场差距悬殊的斗争很快画下了句号，利维坦开始享用自己的猎物，利齿放肆撕扯大白鲨的肌肉，大快朵颐一番，海中那特别的蓝更为浓郁了。

趁着利维坦进餐的空隙，纪仲游操控小艇缓缓在周围巡视。

“还记得我们刚刚抵达的时候吗？”苏卯语调凝重，“血液是红色的。”

纪仲游手下动作不停，调出雷达检测的界面：“嗯，大白鲨血液是蓝的，我们刚来的时候看到的估计是凯特的血，当务之急还是先确认一下爱德华先生的安全。”

劳林夫妇的小艇位置很快被雷达检测出来，纪仲游特意绕了一圈，避开正在进食的利维坦，逐渐接近另一艘小艇。

他们目前必须做出爱德华·劳林还活着的假设。

苏卯重新打开了语音通讯系统，方便后续对话，属于多瑞恩船长的咆哮声已经消失了，只能听到微弱的电流响动。

他调控频率，很快在特定的波段内顺利接入小艇之间的通讯，看来不同于他们的半自动操作，劳林夫妇直接采用了智能系统模式来控制小艇。

苏卯拿起对讲机：“爱德华先生，您能听到吗？”

良久的沉默。

苏卯没有放弃，声音平稳，继续叫喊着爱德华先生的名字。

很快，利维坦马上就要将这头体积不小的大白鲨分食完毕了，纪仲游担忧地看向苏卯，摇了摇头。

对于利维坦而言，最大的威胁大白鲨已经被消除，接下来它会不会将目标定为小艇，这是谁都不知道的事情。

两人正准备放弃之际，广播里却忽然传出爱德华先生的回应：“……这是哪儿……我的头好晕…………”

两人对视一眼，苏卯快速回答：“我们是红珊瑚号上的探险家，您先闭上眼睛，原地等候，我们马上来找您。”

看着在上方进食速度越来越慢的利维坦，纪仲游示意苏卯关闭通讯：“趁着爱德华先生头昏脑胀，我们先把‘白鲸’送回海里。

苏卯点点头：“我觉得还是红珊瑚漂亮些。”

两人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忘记利维坦的形象，将全部注意力缓缓倾入红珊瑚上，回忆着刚刚在海底不断连绵的红色——八根枝岔、红色热烈，鱼群在其上方缓缓游动……

两人再度睁开眼睛后，只能看到片片复制粘贴的红。

巨大的生物已然消失在海中。

确定周围安全后，纪仲游操控着小艇驶向爱德华·劳林的，随着距离不断缩短，透过360度环景窗，两人清晰地看到对方小艇上还趴着一个身着潜水服的人形生物——

栗色的长卷发飘散在水中，氧气面罩已然无影无踪，那人的左腿消失不见，细小的红色血线却依旧在缓缓扩散，不少鱼闻到血腥味儿，好奇地在下方转动。

那人赫然就是凯特·劳林。

她在洋流的卷动下缓缓飘动，可一只手还牢牢拽在小艇侧面的舱门上，似乎在祈求进入。

但这让她的尸体也难以离开这座小艇。

苏卯移开视线，看向另一侧。

爱德华先生摇晃着头部，似乎在试图保持清醒，片刻后，他眼前数层的影像开始重合，却让他看到了更为恐怖的一幕——隔着球体玻璃舱，已经死亡的凯特直直撞入爱德华的眼帘。

她的脸色无比苍白，开始透出一股不自然的僵硬来，浅棕色的瞳孔里满是平静与绝望。

爱德华显然吓了一大跳，随后无暇顾及那些精密设备，开始疯狂地踢打面前的玻璃和仪表盘，企图逃脱并避开那双眼睛的凝视。

对方癫狂的怒吼通过语音系统传来：“让我出去！让我出去！上帝啊！这女人的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她先起了歪心思的，我不过是反击！！”

崩溃的嘶吼很快带上哭腔：“上帝啊，我不是故意的……海里出现大白鲨不是很正常吗？我只是想象了一下而已！都怪那只鲨鱼！快让这鬼东西滚开！滚开！”

爱德华·劳林一个劲儿的哭喊，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脱口而出的否定表述。

Rule No.2：不要吝啬您的夸赞，请取消话语中的否定表述。

在规则的作用下，小艇玻璃舱体内部侧面的蓝色眼球忽然亮起，在海底发出了明亮的光芒。

那幽蓝剔透的玻璃体缓缓转动、逐渐膨胀，直径迅速扩大好几倍，几乎占据了舱体内部一半的空间。

正位于小艇旁侧的观众们看得一清二楚，那眼球内部的黑色瞳孔紧缩，露出了一点不怀好意来。

爱德华·劳林所在的小艇内部，压力表上的数据忽然开始快速飙升，红色转动指针几乎瞬间达到了最右侧。

轻微的爆裂声响传来。

玻璃舱体上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裂纹们又快速被名为血液的染料填满。

纪仲游听着自己怦怦加速的心跳，透过斑斑点点的血迹看到面前的成年男子瞬间坍缩成了一颗小小的肉球，小艇内的安全带一松，垂落在了座位上。

原本充满咒骂诡辩的语音系统瞬间被寂静充斥——爱德华·劳林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那颗巨大的幽蓝眼球微微眯了眯，随后调转视线直直看向苏卯所在的小艇。

苏卯不知何故，下意识抬起左手遮住了右手尾指上的红宝石戒指，避免那颗眼球看到贾斯汀。

纪仲游没错过他的举动。

傅书君曾经提过，他曾拔下了传教士的红宝石戒指，直觉告诉纪仲游，那东西正是苏卯右手上的。

这样看来，苏卯准备救维雷特那个圣经信徒，也是事出有因。

片刻后，那颗巨大的眼球开始闭合，消失在了舱体里。

纪仲游嗓音有些沙哑，看向自己的左手边，那里也有一颗幽蓝眼珠：“看来，这就是打破规则的下场。”

苏卯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了，情绪还算稳定，分析道：“看来爱德华先生可能早就发现了自己枕边人的小心思，企图送她去死，或者是想通过她验证规则，来保全自己。”

纪仲游点点头：“那只大白鲨长约10米，我知道的最长的也就在6.8米左右，刚刚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看来，那头大白鲨应该是劳林先生幻想而来的产物才对。”

苏卯心里对劳林夫妻之间的博弈大致有了猜想。

要么如纪仲游所言，凯特略显生硬的夸赞多少暴露了自己的意图，只是爱德华先生隐而不发，一直维持沉默，等待一击致命。

要么是爱德华想验证第三条墨菲定律的规则，趁凯特穿着潜水服在外探索，有意制造出大白鲨，导致凯特腿部被咬断。凯特强撑着回到小艇，爱德华却没有开门救助。

接下来群体幻想成了真，苏卯和纪仲游幻想的利维坦，和劳林先生幻想的大白鲨相遇了。

纪仲游操控小艇离那破裂的舱体更近了一些，凯特仍挂在舱门上飘动。

“怎么办，”纪仲游深吸一口气，“这小艇还要带回去吗？”

“带回去吧，万一有用呢。”

苏卯想操控机械手臂想抓住舱体，却发现只有舱门把手上才有钳子可以夹住的空间，但凯特还挂在上面。

直接夹上去……这似乎有些不尊重死者了。

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已然来到中午11:20，为期两小时的海底探险活动只剩不到十分钟了，苏卯感到自己的胃部变得空荡荡的，显然是有些饿了，看着周边的海水，他忍不住喉头滚动，主动请缨：“我去把她的手掰开吧。”

纪仲游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凯特刚刚被她的丈夫害死，你就要自己出艇？”

他顿了顿，深深注视着苏卯期盼情绪满溢的碧青色双眼：“你就这么信任我？”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暧昧。

苏卯：……

忽然之间，两人都觉得四周的空气逐渐变得浓稠起来。

苏卯有些尴尬地扭转了视线。

咕噜噜——

肠胃蠕动的无力声响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

“噗——”

纪仲游没忍住，笑喷了。

作者有话要说：内心小剧场：

苏卯：好一个自恋狂，自我攻略一把好手。

纪仲游：他超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