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芙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大概了解了苏卯的理想：“但我必须提醒，很多事的发展往往与你的设想背道而驰，最后两个问题而已，问完吧。”

“好吧，”苏卯看着小章鱼汽水儿里打滚，“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帮我？星河又是什么？”

“我是一名摇橹人，负责记录人世间的万事万物，也就是你看到的那些星子的运行轨迹。”洛芙低头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滋味在味蕾绽开，“我和你的父亲阿撒托斯……算是有点因果上的关系，阿撒托斯被称为盲目痴愚之神，造就了宇宙的万事万物。”

“阿……阿撒……”苏卯皱了皱眉，发现自己无法顺利念出这个名字。

“你念不出来的，我是记录者，与你不同，”洛芙解释道，“因为盲目痴愚的特性，他几乎没有信徒，却仍是万物之主，宇宙法则感谢他的贡献，规定世间万物不得直呼他的名字。”

苏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生父”没什么感情，他更在意那个神神叨叨的所谓神明：“那个有着六只翅膀的神明呢？”

苏卯看向面前鸡翅的空盒，忽然有了一个荒唐的猜测：“不会是……变异了吧。”

几年前爆出来快餐店用的鸡都是“蜘蛛鸡”，长着6条腿6对翅膀，这个神该不会……

洛芙面部表情彻底僵住了。

“不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淡定，“听我说，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必然联系。翅膀是炽天使拉斐尔的，天使将六翼作为赌注，却输给了埃斯特班——也就是你的弟弟。”

哦对，他好像在审判庭提过。苏卯松了一口气，不然这让他以后怎么吃鸡翅。

“你的父亲和你已经陷入沉睡很多年了，埃斯特班的出生是个意外，你的苏醒也是个意外。我并不知晓他的目的，我能做到的不过是忠诚地记录下这一切。”

看着陷入沉思的苏卯，洛芙回答了刚刚遗漏的问题：“行星的轨迹告诉我，你将坠入星湖，我需要在特定的时间地点将你捞起，带你享用一顿丰盛的餐食，再把你送到应该前往的未来。”

“我应有的未来？”苏卯面无表情，“命运对我已经足够无情。”

如今他彻底印证了自己是一只怪物。苏卯却知道，他一点都不在乎，他所想要的，无非就是吃饱饭——不是在海里被泡饱的那种，仅此而已。

“有些东西就是会冥冥注定，要知道，纺车的齿轮一直在转动，从未停歇。”

洛芙拿着木质小棍搅了一下咖啡，杯子中产生一个小小的漩涡，些许浮末随着它旋转：“也许我们该去你的宿舍看看了。”

苏卯点点头，端起桌面上的碳酸饮料杯，小章鱼在里面快乐地和气泡们玩耍。

洛芙示意他看向一直关注这里的明颜和小郑，四人对着点了点头，明颜知道这是在道谢，也是道别。

看着穿着考究的一老一少步出快餐店，明颜还是觉得有些不对：“那张脸，我绝对在哪里看到过。”

小郑有点无语：“你刚刚看到‘梵高的画’也就算了，我们可是刑侦二队，过手的都是刑事案件，见到过的，要么是死了的，要么杀了人的，要么是他们的家属。”

小郑继续碎碎念补充明颜遗漏的点：“而且那头长卷发、那对绿色偏蓝灰的眼睛，国外都少见，更何况这还是国内。”

“刑事案件……”明颜沉吟片刻，仔细思考近期的大案要案，砰地一拍桌子，整个人快速站起：“我想起来了！”

小郑一惊，被口中嚼碎的薯条呛了一下，干咳不止。

“是失踪案，消失的海水浴场救生员，有人证人证言说他是意外溺水，可一直没找到尸体……我记得很清楚，资料说他的眼睛是碧青色的！”

“咳咳——”小郑拍拍胸口，“明队，你别吓我，海水浴场救生员能穿得起那衣服戴那戒指？”

明颜不肯放弃，扔下小郑一个人追了过去。

推开门，夏季炎热的热浪顿时席卷了明颜周身，可那两人早已无影无踪。

格瑞莎，天气晴朗。

纪仲游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弗朗西斯对待他的态度堪称溺爱。

纪仲游甚至得到了一包土霉素，做了那个荒唐可笑的“拌料”，可那东西对这些炸开的鳞片毫无作用。

弗朗西斯说得没错，蜕变的感觉格外痛苦，炸开的鳞片从坚固的铠甲变为致命的软肋，一碰便会掉落，唯有在海水里才能舒服一点。

过度的痛苦令他疲惫，待他再次从那个唱歌跑调的梦境中醒来，却发现自己的腿部已经彻底变成了鱼尾。

不过随之而来的改变不仅于此，他上半身的肌肉线条更加明显了，说话的声音也愈发空灵——但唱歌仍旧跑调。

为此，他不得不征用了那面“海景墙”，日日泡在里面和鱼鱼珊瑚一同生活。

住宅里的仆人则被短暂请出这栋楼房，仅留下了几名心腹。

在情绪崩盘之时，纪仲游会沉到底部，仔细思回忆着那日见到的那对碧青色眼眸，并将那些绿蓝宝、水鸭绿刚玉当作代替品，力求稳定心绪。

傅书君按动门把，走了进来，一手端着托盘，上面摆满了新鲜的食物和水果。

“对不起。”

纪仲游看着忙着把餐食摆放在水上漂浮托盘的傅书君，心情在短暂的暴怒后恢复了平静，还带着些愧疚，他知道是自己将好友推进了格瑞莎这个漩涡里。

“我们是朋友，多余的话不必说了，但是……”

傅书君回忆起自己隔着门板开导纪仲游，嘴都说干了。

他先是讲述自己在格瑞莎经历的诡异故事，又坦白了自己被章鱼怪人和多眼猫猫吓得直接昏厥的丢人事实……这才赢得了进入浴室的机会。

不过进入后……他也确实被吓了一大跳。

“‘但是’，什么？”

任谁看到自己的好友莫名其妙成了炸鳞锦鲤的时候都无法控制住情绪的好吧？

锦鲤与墙中之猫，这个组合也……挺搭的。

傅书君咽下腹诽，理直气壮道：“但是你能不能给我涨点心理咨询费！”

纪仲游：“……穷死你得了。”

傅书君面无表情：“穷死我然后呢？我的精神损失费谁来付，这几天我都老了。”

纪仲游不甘示弱：“穷死你，然后把阿希莉丝嫁给别人。”

傅书君心虚地摸摸鼻子：“你怎么知道的……”

纪仲游翻了个白眼：“你三天以来一句没提到莉莉丝，倒是一直在不停地问我为什么阿希莉丝可以长到一米八。”

“我只是单纯的好奇，她的身高和性格变化……反差太大了……”傅书君执着地掩耳盗铃，“她明明是一米八变一米五，再变一米八！”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两位的谈话，”身型再次变得人高马大的女仆拎了一个袋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她缓缓半跪在傅书君旁边，侧脸对着他，可爱的脸蛋上挂着明媚的笑意，“小小地纠正一下傅医生的表述，是一米八五点七。”

傅书君一脸恍惚，这是重点吗？这是重点吗？！

重点难道不应该是……我喜欢你吗？！

纪仲游抬手捂住脸，拼命忍住笑意。

阿希莉丝贴心地为傅书君留出一段足够长的空白承放尴尬，看到对方脸部先是红得几欲滴血，又随便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她心满意足收回视线，换了个话题，缓缓打开手提袋：“少爷，今天仆人在房屋门口找到了这些，应该是您的藏品，管家先生怀疑是内部人员为了偷盗才打开滤网的，近期无船出海，那人估计还在岛上。”

纪仲游认得这些东西，都是他亲手选出收藏在海景墙里的珍贵宝物，无一不是海洋般的绿蓝。

“查一下吧，另外，叫查尔斯找一下，格瑞莎上有没有拥有‘东方祖母绿’眼眸的人类，长卷发，”纪仲游补充道，“发型可能会变，灵活一点。”

如此特定的外表？

阿希莉丝尽力控制好面部的肌肉，避免露出过于惊讶的表情，点头称是。

“另外……”阿希莉丝斟酌开口，“虽然您的身体不便行动，但老爷已经决定在明日举办您的更名仪式，为您冠上瑟斯顿的姓氏……看意思是不需要您出席。”

家族供养他多年，即使算不上多么疼爱，却也是不短吃穿，更何况……更换姓氏只是一个流程而已。“瑟斯顿”对纪仲游而言并没什么特殊的意义，这个结果无关痛痒也并不紧要。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鱼尾与立起的鳞片，有些东西暗藏在血缘里形成羁绊，变鱼也好，跑调也好，从来都不是能靠自身力量掌控的东西。

“没关系，随他去。”

阿希莉丝闻言有些惊讶。

医生对纪仲游心理问题的诊断她也略闻一二。

不少心理医生，包括傅书君，一直认为纪仲游偏执抑郁的根源就在于原生家庭，他想摆脱的束缚就是家族带来的责任。

可眼下看来并不是这样。

纪仲游用餐完毕，阿希莉丝收拾好后离开，他躺在水面上，百无聊赖地将袋子放在自己紧实的腹部，把里面绿蓝宝石和小型摆件轻轻扔回水中。

顿时水花溅起，鱼群游动……

四下无人，他心情很好地哼起不成调的歌曲，空灵声响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来回回荡。

看起来仿若无数闭合的眼睛拼接而成珊瑚，那道眼裂般的窄缝正在快速抖动，似乎即将苏醒。

纪仲游却一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