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芙将船停泊在岸边，下了船，妇人熟练地将船头的绳子系在岸边的木桩上，示意苏卯跟上。

她提起船头上的一盏挂灯，豆大的光芒照亮一小片地面，妇人吹熄后回头问：“挑食吗？”

“不挑的。”

洛芙看了眼他右手上价格不菲的无烧红宝石尾戒，点了点头。

两人在岸上行走，地势逐渐增高，四周水草茂盛，漫天星河从至高至远处逐渐压低，星子仿佛徒手可摘，带来一股压抑感。

妇人举起桨板，点了其中一颗，那颗星子翩然坠落到灯盏里，在两人之间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场景一转，苏卯西装笔挺地坐在了一间麦当劳，长卷发自然垂落，碧青色的眼眸里满是茫然。

妇人则褪去了兜帽，里面是素色衬衫、黑色长裙，脖间带着一串黑色珍珠项链，幻彩偏蓝绿色，整个人看上去优雅得体。

那桨板变成了一柄手拐，顶端镶嵌着银白色的宝石，在店内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绚丽的五彩。

洛芙正拄着拐杖去前台点餐。

两人的打扮过于正经了，引得不少人侧目。

“不太对劲，那个穿西装的女孩子真漂亮，”扎着马尾辫的女子吸了口可乐，对身侧的青年说道，“谁会穿这么正式来吃快餐？”

小郑侧头打量了一眼苏卯：“明队，现在可是休息时间，局里可不会报加班费的，你别看谁都有嫌疑。”

明颜眯了眯眼，没有理会小郑的阴阳怪气：“这女孩看气质就知道家境不错的，那枚戒指就更老钱风，可是居然要腿脚不便的长辈点餐……有点怪。”

四周议论的人不少，基本都是吐槽苏卯年纪轻轻不动弹，要长辈拄拐点餐的。

想到自己空空如也只有一只章鱼的兜，而且丸子还是从别人家水景墙里“顺”来的，苏卯囊中羞涩，路边讨饭的乞丐估计都比他富有，难道自己要起来和洛芙抢着付账吗……

他没这个本领。

苏卯努力绷着脸保持冷漠，可羞窘却令脸皮透出了一点红色。

那股叫人发疯的饥饿感再次席卷，苏卯胃部又开始抽搐，快餐店内油炸食品的香味一股脑冲到鼻间，他轻轻低头、蜷缩起身体，努力压抑自己的欲望，那对碧青色的眼眸再次亮了亮。

恍惚之间，他看到周围的桌椅似乎开始解构成无数或长或短的线条，并且产生了扭曲。

“小姐姐，你好？”

眼前的景象忽然出现了好几块像素点，苏卯被轻轻拍了一下，于是强撑着抬头，看到了一团模模糊糊的东西，对方的整个人仿佛笼罩了一层雾气，苏卯怎么也看不清。

苏卯不免一惊，可在别人眼里就是被吓得抖了一下。

那男孩马上举起双手展现自己的无害：“我没恶意的……只是你……你好漂亮，眼睛也很特别，我可以要一个联系方式吗？”

恍惚间，苏卯仿佛回到了那个商场，广播冷漠响起：“Rule No.3：请不要和陌生人随意说话。如果一定要说话，请务必确定对方是你认识的人。”

饥饿与眩晕一同袭来，苏卯拼命摇头。

那男生有些手足无措。

一直观察两人的刑侦二队副支队长明颜发现了苏卯的不对劲，看到对方苍白的脸色，更是证明了自己的判断，她上前问道：“你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低血糖了？我这里有巧克力。”

一颗巧克力被抵到嘴边，苏卯下意识咬了一口。

巧克力是夹心的，意料之外的口感让苏卯想起李燕小腿处掉落出来的触须肢体。

“呕……”

苏卯将一块不成型的巧克力吐出，拼命咳嗽，又将食指放在喉间企图将吞咽下去化成液体的部分弄出来。

小郑看到苏卯剧烈的反应，有些手足无措：“你……你怎么了……该不会是可可过敏吧？”

苏卯无心回答，只是努力扣着舌根。

搭讪男子此时看到了苏卯手指骨节宽大不似女孩，而且手上的老茧还有不少。他感到一丝不对，将视线上移，却发现了苏卯正在滚动的喉结，整个人顿时呆住了。

“你……你是男的？”搭讪男子失魂落魄。

明颜和小郑闻言皱了下眉毛。

明颜毫不客气地开口：“没看到人家身体不舒服吗？还有男的怎么了？法律都不管人家留什么头发！你快闭嘴。”

怎么这么多嗡嗡声……

好饿……好饿啊……

饥饿的感受又占据了上风，苏卯听不清耳边那些人的争论，兀自干呕不止，又有些脱力，只得趴在桌子上。

面前的三人轮廓、五官、肌肉走向都变成段段线条，不断扭曲蠕动。他双眼眼神空洞，强迫自己挪开视线改盯隔壁桌椅的椅背——弯曲的铁质品，那些无机制的物品已经开始蠕动了，也许就在下一秒，就会把这三人分食掉。

“需要我拨打120吗？”

明颜有些焦急，下意识看向苏卯视线落点处，忽然觉得自己目光所及之处，物体轮廓都在被拆解成一段段扭曲的点、线，世界在她眼里逐渐变形，这一切又重新组合拼凑成了——一幅梵高风格的画。

四周的空气变得格外凝固，明颜拿着手机准备拨打急救电话，却发现自己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多次眨眼，眼前的景象依然是梵高的“艺术创作”，没有恢复原本的写实风格。

“怎么了？”

在店员的帮助下，洛芙一手举着冰激凌、一手拄着手杖，带着两盘满满的食物坐在了苏卯对面。

洛芙刚一回来，就发现以苏卯为圆心，半径为3米的范围内，物品逐渐解构成为点、线，波纹流淌在空气中，仿佛下一秒那些扭动的东西就会撕开空间的屏障穿越而来。

洛芙叹了口气，直接将手上的冰激凌塞到了苏卯嘴里。

银白的宝石流动出彩色的光晕，仿佛一条静静流淌的河，稳定了苏卯引发的空间波动。

甜甜的……凉凉的……

香甜的奶油气息充斥在口腔，苏卯回过了神，随着冰激凌融化、顺着食道抵达胃部，他发现眼前扭曲的线条已经逐渐归位，人们身上的马赛克也不见了。

他三口两口吃完了蛋筒，勉强将自己的精神从理智的边缘拉回。

面前的搭讪男子一直没得到回应，还被明颜呛了一通，最后在看到苏卯狼吞虎咽的样子后悻悻离开。

洛芙看到明颜二人仍旧愣怔在地，手杖上的宝石瞬间更为明亮了些，两人回神后，她礼貌道谢：“麻烦你们了，这孩子饿过头了，低血糖。”

明颜和小郑回神后对视一眼，却还是没说些什么，同洛芙和苏卯礼貌道别后回到了座位上。

炸鸡、薯条的香气钻到苏卯的鼻间，碳酸饮料里不断冒着泡泡。他的肚子再次发出咕噜噜的声响。苏卯看着那些食物，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洛芙轻轻叹了一口气：“吃吧，别客气，答应你的，一定让你吃饱，其他问题都放到后面。”

得到允许，苏卯毫无形象大快朵颐，牙齿快速咬开鸡翅，汁水在唇齿间迸溅，骨头都被他咔嚓两口尽数咬碎，风卷残云后，两个餐盘已经被他吃了个精光。

他吸了一大口可乐，盯着餐盘眼里都是惋惜——显然还没吃饱。

洛芙又起身去点餐了。

小郑看到苏卯狼吞虎咽的样子吓了一跳：“看着挺瘦，怎么这么能吃？”

明颜自顾自提了个问题：“你刚刚，有没有感到整个人动弹不得，然后就看到了梵高视角？”

“梵高视角是什么东西？”小郑一头雾水，“明队你别吓我，你怎么忽然对艺术感兴趣了？”

“滚，”明颜没心情回应小郑的打趣，“我刚刚……看到周围的物品、光线忽然都变成了点状、线状……就像梵高的‘星空’呈现出来那样。”

“我没有，就是感觉怪怪的，但说不上来……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小郑专业对口，解释了一下，“所有物体、包括人体都是具有波粒二象性，但波性和粒性都是处在四维空间的概念，对宏观世界来说一般是无法观测到的。”

看到眼神飘忽的明颜，小郑眼珠一转：“光电效应、量子力学的问题，不必深究，看到也可能就是同频了，APP上还有网友动不动就能看见龙呢。”

明颜低头吸了一口可乐，没再回答。

刑警的直觉告诉她，那两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隐藏秘密的味道，还有一股水产的腥味儿。

碳酸喝足、快餐管饱，苏卯对着一摞满是包装纸和空盒的餐盘打了个饱嗝儿。

小章鱼拒绝了苏卯的投喂，轻轻一跃掉在了还剩半杯的可乐里，在碳酸泡泡的咕嘟下快乐地翻了个身。

“我有很多疑问，”苏卯伸手勾了勾丸子的腕足，却感到一手黏腻，有些嫌弃，他擦拭掉手上残余的可乐，看向洛芙，“直觉告诉我你应该知晓答案。”

洛芙神态平和：“是的，但我只能谈论那些被允许的部分，为了避免长篇大论，问题最好控制在五个以内，我想你可以开始了。”

苏卯咬了咬自己的唇瓣，苍白的皮肤晕染上一抹红，碧青色的眼眸盛满期待，看向面前一摞餐盘后又有些犹豫，似乎怕自己开口后愿望就会落空，他试探着开口道：“包吃包住……包吃，是真的吗？”

“……”

洛芙以沉默表达自己的无语，毕竟苏卯原身可是个古老邪恶的神明，当年信徒不知凡几，哪成想如今半觉醒了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不知道阿撒托斯看到自己的孩子变成这样，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倒是，挺抓狂的。

洛芙深吸一口气，挤出优雅得体的微笑，但僵硬的嘴角展现了她心与口的割裂感受：“是的，我名下有家电影院，想要雇佣你做胶片电影放映员，培训后上岗、做五休二、缴纳五险一金，而且包吃包住——可以吃饱那种。”

“好的，老板，每个月的薪水能有多少？”苏卯语调稍微急切了点。

洛芙嘴角抽了抽：“4k，你看行吗。”

苏卯紧绷着面皮保持冷漠：“没问题，我什么时候签约到岗？”

“明天……也许我应该提醒一下你，三个问题已经过去了。”

苏卯笑了笑，碧青色的眼眸里盛满轻松愉悦：“神明也好，信徒也罢，规则之书、审判之眼和我都没有关系，弄清楚又能怎么样呢？这段日子里，今天是我吃的第一顿饱饭。”

“洛芙，我只是一个想吃饱饭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