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要买那个玩具！”

“家里都有，快走。”

“不嘛，不嘛。”

小孩子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旁边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无奈摇头。

绝对静谧被商场内的嘈杂打破。

盥洗室内外仿佛隔着一道结界，苏卯回到人间。

一位身着职业装的女士快速朝他奔来，苏卯低头一看，对方左胸上也别着铭牌，上面写着“李燕·营业员”。

苏卯想，也许自己的想法很快就会得到验证。

李燕十分急切：“黄经理，你去哪里了？找你半天了，电话也打不通。顾客和保安吵起来了，您快来看看！”

广播播报的内容并还是提供了一些线索的，都重点突出了“游戏失败”的人物特点。

换言之，黄云景并不是黄云景，这块铭牌才是。

王隆并不是王隆，假项链才是。

这里“人”的定义，是社会身份。

苏卯从善如流，随商场服务员来到了电梯口。

他想看看黄云景应该拿的剧本是什么样的。

一名女性顾客正在和身着保安制服的男子发生争执。

周围有不少人在看热闹。

女顾客语调升高，手臂死死护着自己的托特包：“说了很多次了，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偷东西！”

保安有些无奈：“这位女士，你离开商店的时候警报器响了，请您配合出示你的包让我们检查。”

“凭什么！谁知道你们商场是不是串通好的来诬陷我！”

李燕此时打断了两个人的争吵：“别吵了，黄经理来了。”

争执的两人、看热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十几双眼睛同时看向苏卯。

可在苏卯眼里，这些人只是一团团马赛克。

围观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苏卯径直穿过，伸出手指按住了电梯按钮的上行键。

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啊！”那名女顾客更加不满了，低头瞄了一眼他的铭牌，在苏卯的眼里就是马赛克向下动了动。

“你们这经理什么素质，不是来调解的吗？”

上行键闪烁了两下又再次熄灭，问题没有解决，电梯显然是罢工了。

李燕迟疑开口：“黄经理，你这是怎么了？”

苏卯摇了摇头，伸出手指了一下监控摄像头。

李燕恍然大悟：“七楼是服务中心，有监控的，两位要不要跟黄经理一起去看看？”

顾客不同意：“我本来就没偷东西！”

苏卯拿出黄云景的智能手机，却发现需要输入密码，他不死心地滑动了一下，看到屏幕左下角标注了“紧急呼叫”。

他点开后，界面发生了变化。

苏卯指着三个号码中的第一个“110 匪警”，给那名女顾客看了一眼，随后再次按动了上行的电梯按键。

上行按键亮起。

女顾客尖叫一声，不甘与怨恨几乎要化为实质，随后逐渐融化在地板上，姣好的身躯化成了一坨透着肉粉色的球，还顶着团不知名的马赛克，少许水分渗入地缝之间。

周围人群仿佛被定格，随后争先恐后地趴在地上分食那摊蠕动的物体——李燕也是如此。

四周又恢复了安静，只能看到一大团模糊方块堆叠在一起、听到牙齿与肉类摩擦之间的声响。

苏卯低头看了一眼，撇了下嘴，挪开视线。

这次按键没有熄灭。

“叮咚。”

电梯已到。

门缓缓打开。

电梯内假人遍布，苏卯进入后发出了刺耳声响——超载了。

苏卯试图搬运，却发现那些假人纹丝不动，滴滴滴的警报声还在持续。

十几人已经进食完毕。

大量马赛克回过头直勾勾地盯着被堵在电梯里苏卯，开始试图挤入轿厢。

这条路走不通。

苏卯快速将黄云景的外套披在假人身上，确定名牌还在衣襟左侧，紧接着矮身穿过众人的腿，拉开一段距离后，又回头看了一眼。

人群疯狂地涌入电梯，啃噬着那个别上了铭牌的假人。

牙齿与塑料的碰撞声响窸窸窣窣，但那些人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在炫的是塑料，只是拼命进食。

电梯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响。

苏卯捏紧了手中的刀片，最外围的正是刚刚朝他搭话的李燕，也许因为“啃肉”的时候李燕正站在中心，导致她慢了别人一步。

对方穿着职业包臀裙、高跟鞋，露出笔直的小腿。

对不起了！

苏卯出手，锋利的剃须刀片割开了白皙的皮肤。

对方却恍若未觉，兀自向轿厢内部拥挤着，企图多啃一口。

鲜血流出后，忽然掉落出数截触须，他们彼此之间互相缠绕、蠕动，从单独的个体融合为不知名的一坨。

苏卯瞧这东西很像小章鱼的腕足。他割下一小块衣服上的布料，包住了其中一部分，抬起手放在眼前查看。

一直很安静的丸子在他胸口口袋处扭动了一下，缓缓探出一个头来，看到苏卯手里的东西后，八根触须扭动在一起，仿佛在模仿那些生物的蠕动状态。

苏卯轻轻将小章鱼的头拨回口袋里。

小孩子可不能学这些不好的东西。

苏卯后退几步远离那些发癫的人群，确定那些“怪物”没有跟过来的迹象后，他将包了触须的手帕揣在裤兜里，又慢条斯理地擦干刀片，准备寻找第二个上楼的方案。

“哐当——”

刚走几步，他就听到重物坠地的声响，整个楼体随之一震。电梯的钢缆承受不住假人与涌入人群叠加的重量，断了。

苏卯寻着指示牌找到了滚梯。

前方明晃晃地挂着一个牌子——禁止通行。

银色的钢板被拆开，露出齿轮转动、履带行进的内部：血迹斑斑不说，内部肉块骨茬隐约可见，在机器无情的碾压下，那些东西的厚度逐渐变薄。

一截触须在履带滚动之间轻轻跳动，一枚指环套在上面。

广播突然响起，依旧是三遍：“陈启元，男，27岁，身高一米八二，身着职业装，左手无名指戴有铂金指环，于14:50分游戏失败，感谢您的参与，欢迎再次光临。”

苏卯上前轻轻拾起，将指环和触手一同送入裤袋，新来者和刚刚那一坨快速融合。

只剩下安全通道了，不知道王隆死在了哪里。

游戏开始不过二十分钟，难度并不高，可这就已经死了三个人。

苏卯皱了皱眉，这种被人推着前进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可目前别无他法。

安全通道面前，上方的绿色荧光Exit标志闪了闪，苏卯毫无察觉，按住了大门的把手。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样按下去，”熟悉的声音响起，有些雌雄莫辨，“这很明显是个陷阱。”

苏卯松开手回身，仔细打量来人，对方穿着职业正装，脸部同样被打上了厚厚的马赛克。

“这个游戏有个bug，我已经展现了我的诚意。”

对方语调轻松。

苏卯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当对话变成1v1时，第三条规则直接就会检验出对方是不是“陌生人”。

可苏卯还是没有讲话。

在这人出现以后，口袋里的小触手疯了一般地扭曲蠕动，苏卯隔着裤袋都能感觉到那东西的癫狂。

来者不善。

三条规则在他脑海里再次过了一遍，苏卯知道自己的能做的唯有保持沉默。

苏卯直直地看向那团模糊不清的头部。

那双碧青色的眼睛毫无波澜，即不见对自身处境的懊恼，也看不到对死亡的恐惧。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真是难搞”，随后拉过苏卯，将一枚戒指套入他的右手——

正是小章鱼弄丢的那枚。

指环的大小正好合适，顺利滑过两个关节后牢牢嵌在小指根部，一股诡异的熟悉感袭来。

苏卯内心有个声音响起：这枚指环，绝对是属于他自己的。

可他只是个贫穷的打工人，连吃饱饭都是奢望。

哪来的钱买戒指呢？

碧青色的六翼展开。

那人瞬间移到商场中庭。

金色的光芒穿透大厦顶部的玻璃倾泻而下，那人悬浮在空中，仿佛沐浴在圣河。

碧青色的巨大翅膀在圣河的洗礼下镀上了一层金，那人发出满意的喟叹：“尽管我如此讨厌那个人和他的信徒，但言出必践的确是一个不得了的优点。”

“哥哥，”那人脸部的马赛克已然消失，可耀眼的金光仍旧让苏卯看不清楚他的面孔，“祝你在我设计的游乐场里，玩得开心。”

“你一直在无视我，如果你可以为此而感到后悔，那就更好了。”

六翼瞬间收拢，光芒与那人在呼吸之间便消失不见。

苏卯低头看向右手尾戒上的不规则红宝石，那物品发出莹莹光芒，更见妖冶。

他伸手抚摸上那枚戒指企图拔下，却几次未能如愿。

苏卯有种感觉，这东西还会陪伴他很久。

“怪物”的兄弟，又怎么会是善类呢？

苏卯转过头，伸手按住门把手，向下拧动。

门顶的“Exit”在剧烈闪烁后保持常亮。

门被打开，苏卯进入其中。

从四楼到七楼需要多少级台阶？

苏卯做了一个简单的数学题。

假设大厦一层楼层高4米，单个台阶高度目测15厘米。

他最多需要爬3*27，共81级台阶、3个缓台。

而他的运动量已然超出这个数字，却没能到达目的地。

苏卯站定仔细思考，直觉告诉他这是念书时看到的几何学悖论“彭罗斯阶梯”。

阶梯始终向上或向下，却无法走到尽头，身处其中永远不可能达到最高点与最低点。

俗称科学领域中的“鬼打墙”。

他一边思考一边继续向上爬动，却遇见了一个正在向下走的人。

苏卯这次清楚地看到了对方手里书本，书名是一堆外语，他并不认识。

两坨马赛克同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