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翻开书页。

扉页上有个英文签名：William·Reid。

威廉姆·里德，盥洗室里外国人的名字。

苏卯对他高傲的态度还有一些印象。

他尽量动作自然地将手指插入裤子口袋，摩挲了一下陈启元的铂金婚戒，但还是没有拿出，放了回去。

那团触须这次很乖，只是时不时蠕动一下，似乎并没有逃跑的打算。

然而，考虑到陈启元和王隆的死亡原因还是未知，苏卯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对方也从善如流，保持沉默。

片刻后。威廉姆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翻开书本找了个空白页，画了个循环的四方空间。

苏卯摇了摇头，接过钢笔，在对方的画作上打了个叉，随后勾画了一个大概的彭罗斯阶梯示意图，并指出接下来两人需要前进的不同方向。

威廉姆沉默地看着，随后点了点头。

苏卯观察到对方谨慎的姿态，心里的天平倾向于相信这个人就是队友。

苏卯思考了一下，继续写下三个英文单词：find the door.

找到那扇门。

对方回了一个问号。

苏卯补充写道：4F。

苏卯拿出手机按亮屏幕，时间已来到15点10分。

对方也拿出手机，两人屏幕上的时间一致。

距离游戏结束还有八十分钟，从安全出口到服务中心估计还会有意外发生，他们需要尽快出去。

两团马赛克相顾无言，随后同时转身：苏卯将行进方向改为向下，威廉姆则开始爬楼梯。

两人背对背行走，试图回到原点。

十分钟后，苏卯走到缓台，发现威廉姆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两人再次相逢。

身侧的安全出口Exit依旧闪烁着莹绿色的光芒，侧面墙壁上标注着“4F”，默默注视着回到起点的两个人。

如果真的是彭罗斯阶梯，破解循环的可能性在入口处还是比较大的。

苏卯仔细回忆有关“彭罗斯三角”的相关内容：三个方向不同的长方体在空间里相接，最终出发点与终点在二维世界内因视觉错位形成循环……

怪不得都说以此为基础的彭罗斯阶梯是无法在三维世界内存在的。

无法……在三维世界内存在！

安全出口通向的，是一段无法在三维世界内存在的通道……这个阶梯只能存在于二维！

这意味着他们身处于更低维的空间，所以才一直无法抵达三维空间所在的七楼！

苏卯恍然大悟，这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他看向“威廉姆”，要求对方脱下外套。

那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

苏卯也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把两件衣服的袖子紧紧系在一起形成绳索，一端绑在安全门闭门器上，希望那根金属杆能够承受得住自己的重量。

苏卯用力拽了拽，如果这一猜想是错误的，至少自己也不会瞬间坠落到一楼，直接成为肉酱。

威廉姆单手抓住两个袖子连接的部分，另一只手却坚持不肯放下那本书。

苏卯注意到他的动作，嘴巴嗫嚅了几下，还是选择沉默。

他坐在栏杆上，衣服连接而成的“绳索”尾端系在右手手腕，一股牵引力传来，为他带来几分安全感。

这个平面属于二维空间，那彭罗斯阶梯侧面的墙壁呢？作为一个立体建筑，与台阶垂直的两侧平面有没有可能完成升维？

他想起了莫里茨·埃舍尔的画。

彭罗斯阶梯的侧面，是完整的三维建筑。

苏卯双手抓着栏杆，深吸一口气，呈90度向下翻转，漂亮的长卷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小章鱼伸出一截触须，牢牢地勾住口袋边缘，确保自己不会掉落。

可苏卯并没有如自己预期那般站在楼梯右侧的平面上。

他的右手被衣物组成的“绳子”拉拽了一下，随后一松。

苏卯双手紧紧握住栏杆这个救命稻草，整个人悬在空中。

吱嘎——

铁质的栏杆发出崩溃前的哀嚎。

苏卯想起了方才那个超载坠落的电梯。

变成肉泥的话，大概会便宜了裤袋里的那团触手吧，也不知道小章鱼能不能跑得过他们……

脚步声响起，那个人顶着团马赛克缓步走来，左手露出西装外套的一角。

来人动作缓慢，将外套穿好后还整理了一下褶皱。

苏卯的担心变成了现实，正是“威廉姆”解开了那个临时绳索。

尽管做好了“威廉姆”不是队友的准备，但仅靠双臂来承担全身的重量，对一个成年男子来说，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苏卯能做的唯有抓紧栏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久违的饥饿感紧紧抓住苏卯的胃部，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离开大海很久了。

好饿啊……

大脑的思考的速度开始走向停滞……

来人将西装和那本书都放在地上，伸出手准备掰开苏卯扣在栏杆上的手指。

几次未果后，对方拾起书，开始狠狠拍打苏卯的手。

连续几声巨响，苏卯原本白皙的手指变得充血、淤青。

苏卯却无暇顾及。

他满心都是干饭。

好想吃肉啊。

想吃肉。

肉，就在眼前呢。

碧青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对方裸露出来的皮肉。

苏卯脑海中不自觉地闪过一些场景：腌好的肉片肥瘦相间，在炭火的烘烤下卷曲、变色，脂肪发出滋滋的声响宣告那美食已然可以被享用。

脆嫩的生菜包下厚厚的肉片，加一点蒜片，点上一些酱，再送入口中……

……

苏卯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满心满眼都是在估量这人能不能炫。

十指连心，疼痛诚实地传入脑海。

冷静。

死可以，但不能做饿死鬼。

不然在投胎之前都只能忍受这股折磨人的饥饿感。

苏卯勉强拉回一点理智，抓紧了那道栏杆，与此同时，大脑开始飞速旋转，再度推敲自己思考的逻辑性。

即使复盘了一遍，他仍认为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这里应该是更高维度的空间，可为什么……

力量逐渐流失，手指也已到了极限，这一切都让苏卯不得不赌一把。

他松开手，下意识地护住左胸口袋里的小章鱼。

苏卯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将自己的身体翻转90度，企图站在与重力垂直的平面上。

他轻轻闭上了那双碧青色的眼睛。

砰——

重物坠地的声响。

可预料中的失重感却并未袭来。

一本书狠狠敲在了苏卯头上，砸得他一阵头晕目眩，随后掉在了他身侧。

苏卯稳稳地坐在地面上，臀部有点疼，也有些凉。

没死，就是还好。

片刻后，苏卯忍着眩晕和饥饿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顺利抵达了楼梯的侧面。

一团马赛克正探出栏杆，不知道是在寻找苏卯的尸体，还是在找那本书的去向。

苏卯起身，在楼梯侧面站定，两人身处两个相互垂直的平面，中间仿佛有一道薄薄的屏障，隔绝了“威廉姆”的窥探。

苏卯拿着书，对着那团马赛克挥了挥手，那人却无动于衷，仍旧频频探头，执着地向下看。

看来他的猜想没错，彭罗斯阶梯并非完全处于低维，侧面极有可能是三维空间。

方才他拽着二维空间范围内的栏杆，自然无法抵达更高维度的领域；而当他抵达三维世界的瞬间，低维内部的存在也看不到他的举动。

如同观看视频一般，观众可以拖拽视频的进度条查看人物的动向，而影像里的人物却永远无从得知注视着自己生活的人是谁、什么时候在看着他。

无论如何，自己活了下来。

苏卯在楼梯侧面站定，两个人身处两个平面，看上去仿佛是彼此的倒影。

“威廉姆”多次探头并无收获，片刻后，对方打开了4F安全通道的大门，选择离开。

苏卯拍了拍空瘪的肚子，没有急着寻找出口，而是看向了那本书。

晦涩繁杂的外语封面，苏卯不认识，只能简单判断不是英文。

他大致翻了翻这本书，里面几乎都是完全空白的纸张，只有第一页写着一些内容，第二页是苏卯刚刚画的彭罗斯阶梯示意图。

比起书来说，这更像是一本笔记本。

苏卯着重查看了第一页的内容，上面写着四个提纲，看上去更像是短语，其中第三条被人用笔圈住了，甚至还反复勾画了好几次。

苏卯抚摸着纸面，直观感受到了下笔者有多用力，能体会到对方落笔时的癫狂意味。

真是无聊，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在这里发癫，还是吃的太饱了。

不像自己，日日挨饿。

苏卯暗暗腹诽。

小章鱼有些不安，想从口袋里翻出来，苏卯轻轻勾了下丸子的腕足以示安抚。

简单的动作却带来熟悉的疼痛感。

苏卯垂头看向自己的十指。

原本充血发紫的手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恢复，关节处遗留的基础淤血比较严重，却也在慢慢消退，残留的淤青看上去有些可怖，却也没有大碍，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完全恢复。

令人窒息的饥饿感再度袭来，苏卯伸手触碰了一下裤袋里那团蠕动的触须。

有点嫌弃，但也不是不可以。

不知道烤熟的蛋白质会不会散发出和牛肉一样的香气呢。

要是有椒盐、黑胡椒和辣椒就更好了。

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嘴唇。

苏卯只顾着画饼充饥，完全忽略了自己并没有打火机这个事实。

打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苏卯沿着楼梯侧面向7F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彭罗斯阶梯，目前三维世界里能呈现出来的方式只有视觉错位，如本文提到的画家莫里茨·科内利斯·埃舍尔就是将其“成功”画出的艺术家之一，当然这个阶梯在更高维度里也是有可能实现的。

便于写作和理解，采用了前者进行描写，应用画家的视觉错位理论，将阶梯本身定为二维世界，支撑它的建筑为三维。

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查一下莫里茨先生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