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张地说，整个幽都城已经淹没在五彩饰物之中。除了主流大面积的红绸红联红灯笼，修士们大多用所修五行之色参与其中，内外城间的守备大营扎了不同颜色的彩帐，远远望去像拼起的斑斓游龙。九域大比的备赛院如今改成了交易论道的场地，各域的修士都慕名而来，华决明一行人到的时候正赶上开场，被人群挤着流进了场地。

场地外围有数百名玄甲幽州卫镇守，因此华决明得以见到分外热闹又能维持和睦相处的修士聚集场景。厮混大半日，夜幕落下后不知何时跟伏昭和陈危走散了。诸葛扬唾沫横飞地在摊位前砍价，华决明扒紧了秦珂的胳膊，一路硬挤过去，占领了个离射日塔不远不近的好位置。

“子时正会燃放海量的贺岁烟花，这里应该是最佳位置了。”秦珂信心十足地收起百晓晶牒，华决明还没看过苍古大陆上的烟花，自然期待。城中几龙头大酒楼都纷纷响应除夕特供令，派了伙计出来将灵食灵饮送到论道台和交易场的修士手中。华决明也趁机叫了菜，在最佳观景位席地而坐，跟秦珂喝得正开心，肩头被刀柄轻轻戳了戳，华决明一回头，是伏昭带着陈危和诸葛扬找了过来。

“什么时辰了？”华决明脸颊红扑扑的，伏昭在她身侧坐下来，指指城内四处新增列阵的幽州卫，回答说：“差一刻子时正，看起来马上要贺新岁了。”

华决明还没搞懂为什么城防突然增加这么多人手，周身突然一暗，广场灯柱全部熄灭，随后灯火璀璨的长街上也按照坊区依次熄灭。民居中没传来丝毫不安之声，倒是修士聚集的地界有些骚动。

“全城灯火暂熄，静待大典！”姜承平淡的声线极具辨识度，口令响彻街巷，直传到城墙上去。一片昏暗中伏昭轻轻勾了勾华决明的手指，偏头示意她去看身后的高塔。

修士的目力看得清立在塔顶的十数人，居中的金冠华服，手持一柄重弓，遥遥对着外城墙的方向瞄准。华决明挺直了身子，兴致十足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将军弓上无箭，只有幽幽的雷光悄然凝结。浓郁的黑暗中只有射日塔顶一簇光亮闪烁，随后雷箭裹挟着滋滋爆裂碎响，射出路径上将夜空撕成两半。华决明的目光追着雷光的尾巴落到外城墙上，数堆焰火箱接连引燃，烟花争先恐后冲上天际粲然绽放。秦珂打听得不错，诚然是海量的烟花，从城墙放到坊间，阁楼、屋顶、甚至是水面，偌大的幽都城被映照得亮如白昼。

“贺新岁！”

姜振清的声线压过爆竹焰火，沸腾的欢呼声中华决明也被感染，跟着人群起身去街市上玩耍。兜兜转转几圈，华决明想起来要找同伴时，侧过头一看，才发现伏昭始终跟在自己身后几步之遥，眉眼温柔地静静注视着。子时将过，烟花盛典到了尾声，身边不少凡民在许愿，伏昭见她看过来，又记得她偏好许多凡尘习俗，开口问道：“你要不要也许个愿？”

偶有一两道余焰窜出，绽开小小的烟花，与盛典中满天幻彩的氛围相比显得有些寂寥，华决明却感到温馨又平静，她不答反问道：“伏昭，你想和我结道侣吗？”

伏昭讶然，下意识向前迈了半步，思绪混乱间没能说出话来。

“伏昭。”华决明看他神情，想了想又重复了一遍，但换成了陈述的语气：“我想和你结道侣。”

伏昭断没想到她会这般突然又这般坚定地提出来，一直以来他都在尽可能避开结缘的话题。看着华决明这一路所思所求，数次化险为夷，又得姜振清这种已经触及天道法则之人的青眼，种种迹象都在印证她身负大气运。而己身早堕杀道，业火之噬危如累卵，如何能同她共享气运，阻绊她登天大道？

“其实道侣，我们……”伏昭张了张口，他虽寡言，却极少语无伦次，要说拖累吗？说拖累岂不是辱没了她的心意，倘若此刻他们处境相反，自己听到如此表述又作何感想？伏昭面色变幻，硬是半晌没说出话来。

“天道非我所求。”华决明绝非临时做此决定，她并不迟钝，密谈之后，她想得到自己大约不会只是个普通的医修。但无论如何，即便她很欣赏大将军王的气魄，她们的道也是截然相反的。拒天，济世，她不是征服者，她的落点在地上。华决明看向伏昭，“我想，你应该会懂我的。”

伏昭跟她对视良久，她的眼睛同最初对她动心时那般，一片澄澈坦荡，全然信赖自己终会明辨她的心意。伏昭终于点头说：“我明白了。”

“我当然想和你结道侣。”伏昭稍稍垂下视线，放轻声音，“我求之不得。”华决明终于露出笑容来，明亮的月光撒在心上人脸上，长睫下打出小小两片阴翳扇影，华决明下意识抬手想去触碰，又猝然僵住。

等等，哪儿来的月光？

三十日应当日月同升同没，除夕之夜朔月月相，不该看得到月亮，更不用说这样亮得耀眼的月光。华决明缓缓仰起头来，原本漆黑的夜空中不知何时挂上了一轮满月，又仿佛是在她注视的这几息之间，染上了浓重的血色。

血月厄象，大灾已至。尚未等华决明细想，脚下黑石砖面在剧烈摇晃下开始震裂，蜿蜒的裂缝如同索命的钩爪。“地龙翻身。”伏昭伸臂拉稳了一个跌跌撞撞的路人，正要高喊提醒之时，幽紫的光芒从城心大殿冒出直冲云霄，护城大阵轰然而开，晃动的大地被强行按归平静。

“幽州卫！”熟悉的威严女声响起来，“镇守都城大阵，不得擅离。城中所有金丹以上修士，自愿协助本座应对侵蚀重封障域者，一刻钟内到内城门处，随姜承同往凛北。”

“凛州北境的封印破了？”华决明大惊失色，九域大比上诸宗掌门反复提及的“大变故”竟然这么快、这么突然地降临了。

“怎么偏偏在此刻。”伏昭皱眉叹道，转过头看向华决明，“先去城门处吧，等事情解决，我们再、”华决明不等他说完，一把捂住他的嘴，等灾祸度过再结婚什么的，太不吉利了。

“先结缘，就现在。”华决明斩钉截铁，不过一个简单的仪式一句天道誓言，一刻钟足够做十遍了。伏昭眨眨眼睛，示意自己没有意见，华决明这才松手，抽出自己腰间短刀，在右手食指上割开一道口子。殷红的血珠立刻滚出来，顺着指根淌下去染红了掌纹，伏昭连忙伸过手去，就着她刀锋轻抹，将割开的食指与她指尖相触。

“华决明。”

“伏昭。”

两人各自说出自己的名字，又齐声说：“愿立天道誓言结为道侣，仙缘共享，福祸同承。”十指连心，涌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神妙的法则之力笼罩下来，灵台中逐渐显现出一种崭新的，玄而又玄的关联感。誓言已成，华决明催动灵力，淡淡的青色光芒让两人的手指愈合如初，压下心中升起的柔情眷恋之意，华决明只轻轻和伏昭相拥片刻，便定下心神，开口说：“走吧，我们去内城门，准备出发。”

姜承站在城墙头极显眼的位置上，华决明和伏昭直接挤到了前排，果然轻松找到了第一时间过来集合的秦珂三人。诸葛扬站起身来一拍大腿，”你们两个怎么才来！”华决明视线扫了一圈，皱眉道：“怎么才这么点人？”要知道参与九域大比的修士几乎都逗留在幽都继续参与除夕之庆，而眼下聚集者不过小千人，剩下的人呢，障气侵蚀这等变故，竟要置身事外吗？

“无论如何有九幽域在前面顶着，事暂不关己，跑得比飞还快。”秦珂无奈道：“我们眼看着许多赶在我们前面的，都是为了第一时间出城。”陈危面色严肃，“我师父观孤狼携风之天象后连占五日，三占祸福，两占大凶，本应是转机占上风的，但今夜忽现血月之象，封印动摇剧烈以至于幽州有地龙翻身之感。如此凶相毕露，大家出手时务必要万分小心。”

几人都认真应下，随后呼呼风声掠过，巨鸟扇动着羽翼悬停在城墙上空，姜承挥臂呼喝，众人乘鹰启程。华决明认不出这是什么品种的灵兽，外表上有些像鹰，又有些像是乌鸦，但从速度上来看，定然是天阶灵兽无疑，纵穿幽凛两州也没耗费多少时间。

雪山峭壁，满目苍茫，裹挟着冰棱碎雪的冷风扑面而来，与拟境中的感受过的寒冷别无二致。“将军当真有先见之明。”华决明低声喃喃，她已经隐约看到风雪之中的那条封印线，从空中俯瞰比在拟境中见识到的小小一段震撼得多。蜿蜒的紫金封印光幕，幕上雷蛇游走，一柄拟境中没有的，几乎与巍峨雪山同高的巨刃，顶天立地般，插在封印线正中阵眼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