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决明集中目力盯着那把巨刃，是唐刀的形制，刃面上奇异的纹路看久了令人眩目，恐怖的锋锐之气直刺眉心。“那把阵眼上的刀……”华决明有些迟疑，陈危心中松了一口气，闻声解释道：“是大将军王的本命灵武，常年插在封印线上作封印镇物，此刀不倒，就说明封印尚未完全碎裂。”

“可是刀在晃。”华决明飞快地接住陈危话头，又惊恐喊道：“那刀柄上是不是有个人！”

姜承只比华决明稍早片刻注意到异动，想要出手时已经来不及，似石似玉的莹白刀柄被外力推拨，晃动数次之后重心失衡，巨刃倾倒如同雪山崩塌，紫金的封印光幕骤然黯淡了许多。碗口大的片状雪花迎面席卷而来，飓风之中鹰身翻转，一众修士尽数坠落，如此环境根本无法御器，只能在半空之中连续遁光，往地面上落。

鬼魅般的黑影趁乱在风雪中穿梭，一片遮蔽视线的白茫茫雪片中华决明不敢有丝毫懈怠，璀璨的金光在她瞳孔中飞快流转，因此滔天的杀意直冲自己袭来之时，得以急拧身强行避开半丈。华决明不识得来人面容，却识得他眼中淡漠又冰冷的杀意，三山岛，黑衣人，神念降临，万泰尊者。

万泰显然对她竟然躲开了自己这一剑感到意外，嗤笑一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命倒是硬得很。”华决明根本不听他开口，余光留意了众人的位置，忍住了下意识要往同伴方向靠的意图，直奔姜承的方向去。

飞掷的灵剑锁定目标，追着华决明的动线，几乎要触及后心时，一支雷箭激射而出，后发先至，将灵剑剑尖撞的开裂，逸散的灵力裹挟着碎片四散开来，巨大的冲击力将华决明拍飞出去，断线纸鸢一般朝着封印线坠落，栽进了障域的地界。

“老畜生。”姜振清于半空中显露身形，斥骂声中，那柄彻底砸下来定然要引发周边雪崩的长刀，变成寻常大小，乳燕投林一般回到了她手中。

万泰眯了眯眼，“真不知这小丫头身上有何猫腻，让你全力应对障气之时，也要分身来救。”

伏昭顾不得看他们如何对峙，毫不犹豫地朝着华决明坠落的方位跨过封印线，投身浓郁的障气之中。封印线内外两侧的障气全然不同，伏昭撑起厚厚的灵力护罩，障气和灵气彼此接触摩擦发出嘶嘶声响，眼前雾蒙蒙一片，障气附着带来沉重的压力，仿佛在沼泽中行进。最恐怖的是踏入障域的瞬间，方向感便尽数消失，四面八方遥看都是虚影，伏昭用力握紧了自己的刀柄，不知道第多少次感谢东荒陨铁的感应之力，朝着子刃的所在地走去。

华决明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她应该晕了一阵，不知道具体多久。姜振清那一箭消散成雷光前替她化解了大部分的冲击力，她未受重创，只是摔得剧痛，外伤有些严重。

有如实质化的障气在身上流动，让人联想到湿腻的蛇，华决明回想起障气入体的严重性，急忙运气抵挡。这样的浓度实在恐怖，华决明一边祈祷一边迫切地寻找出去的路，但完全无法辨识方向，紧张之□□内灵气极速运转，隐隐约约有道召唤的意识一闪而过。

应当不是错觉，华决明在原地停留和行进之间犹豫片刻，将丹田中灵力泄出一半冲灌经脉。苍翠的木系灵气循环之时，她不仅又一次感受到了召唤之意，还看到了极浅极细的一条青色轨迹迤逦到雪林深处。当真不是错觉，华决明迈开步子，顺着轨迹向前走去。

虽然无法辨别方向，但随着抵抗障气的压力越来越大，华决明能意识到自己在向着障域更深处走。半刻钟前她曾驻足考虑过要不要回头，借助这不知名的召唤之力，向着背离的方向撤就有机会返回封印线附近，但一则不知感应消失的位置距离封印线到底有多远，二则这道召唤之力越来越强烈，华决明从中感受到了一股亲切之意，似乎是福非祸。

继续向前视野开阔了许多，林木不再密密麻麻挨在一起，华决明得以顺利穿行其中。转过一片雪坳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一路牵引着她过来的召唤感也在此时消失，因为她已经看到了，倾斜着半陷在广阔雪原中的青铜巨鼎，因为体积的缘故比原本镇在封印线上的长刀还让人震撼。

华决明走上前去，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青铜鼎面的瞬间，障域中如影随形的压力骤然消失。华决明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竟然能抵御障气，看这个大小、位置和倾倒形态，或许是从前废弃的镇物吗？

在鼎前晃了几个来回，又尝试着轻扣鼎面，注入灵气等等，俱无反应。华决明皱起眉头，有些难办，这么大一只带出去是不可能的，也不知道原路返回召唤之力会不会再次出现。验证之前华决明决定再仔细观察最后一次，没有吝啬灵气，御剑绕过去看了背面，从上方返回时华决明留意到一处图案，篆刻在上沿两耳上，是断肠草的模样。

好生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华决明迫使自己集中精神，忽然间灵光一闪，华决明想起来了，那册神农手记还是无字之书时，她在梦中见过。这是神农尝百草时所用药鼎，后人把致死的这一味药刻在了鼎耳之上，只是梦中那个大小正常，才没第一时间认出来。那本无字书是因为自己的血显形的，华决明思索片刻，掏出匕首割开了自己手掌。

担心这巨鼎会将人吸干，谨慎起见，华决明并未直接将手掌贴上去，隔了几步将一汪鲜血用灵力裹着泼到了鼎耳之上。

轰隆一声巨响，但动静不是从鼎上发出。完成结缘的天道誓言再正确不过，华决明感知到了伏昭的气息，她转过身去，只见雪林中冲出两道身影，追在伏昭的身后的那人速度奇快，全然不受障气阻碍。

“简瑜！”华决明失声惊呼，抬手风掌击出，只顾着拦下简瑜的这几息，全然错过了身后变化。鼎耳被鲜血浸润，柔和的青芒氤氲流动，微弱的生机之力随着鼎身上的纹路渐渐点亮而增强，斑斑锈迹脱落，青铜器的光泽重见天日。嗡的一声，铜器不碰自鸣，还在协助伏昭斗法的华决明身躯定在原地，神魂被一股巨力摄出，离体的灵识看着简瑜冲上来，但未能近她身周三丈，就被无形的力量重重弹飞。

“决明！”最后只听到伏昭一句焦急又担忧的喊声，灵体轻飘飘地被拉进昏暗处，打斗声话语声尽数消失，一片静谧中，华决明抬头，看到光亮从圆圆的洞口投下来。

这是那口鼎的内部？鼎内空空荡荡，没什么物件存放，也没有其他灵体，华决明试着自行移动，凑到鼎壁跟前时，才发现是刻了字的。光线太暗，分出一缕灵识去触摸，华决明才读出了刻字：“之仁心最近天道最远天道……”

在心中默默完成断句，华决明一激灵当场蹦起来，仅有灵体的状态下直接极速向上飘撞到了弧顶上。这是神农手记啊，华决明心中尖叫，刻在神农氏的药鼎内壁，这应当是最初的母本手记。

“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终于等到济世医修了。”

“她还有一双很好的眼睛。”

“能引动我们的残念，看来她救了很多人。”

“小小年纪，居功甚伟。”

突然之间响起的喁喁细语让华决明不知所措，随即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转移到鼎壁上，从神农手记上的第一个字开始阅读。细语声消失了，华决明脑海中塞进来许多场景，跑马灯般在闪。先是三山岛破屋中的男孩，然后是王氏父子对她躬身致谢，灵矿场上十数个杂役身上疤痕遍布，华决明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门派叫天武派。

王瓒挥舞着完好无损的手臂一闪而过，接下来是女孩捧着医书专注的脸，华决明微怔，脱口而出道：“秀秀……”是鹤归，静坐在她身旁的齐云娘面色红润，甚至眼底带了一点点笑意。华决明又看到赵遐，又看到逃亡到春城时替自己处理伤口的医女。

她提点过的人太多，以至于又一个小女孩在看起来很陌生的城池中行医时，华决明完全没有印象。直到看到城中祠堂里的画像，洪水，城头，白衣仙子，这是一座立给她的生祠。

是桃子，是平城，一切最开始的地方。

封印线处打得天翻地覆之际，障域中一道璀璨的青光冲天而起，诸宗强者的目光尽皆聚集过去。神器之间能够相互引动气场，姜振清握着手中发出嗡鸣的长刀，环顾协助重封封印的六宗掌门，最后看向杜钰，开口猜测道：“似乎是神农鼎出世。”

杜钰难掩激动之色，姜振清法印稍变，接过更多的守阵压力，对徐清淮说：徐道友，不如此刻再卜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