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决定对于周浅来说比她预想的要容易许多。
这一去结果未知,她将成为灾难过后第一个前往“游戏世界”的盗火者,将自己放上赌局,拍桌下注,赌一个对于两个世界来说都是未知的未来,而她需要为了这次可能会是一去不回的旅行而处理好自己那些可能会遗留下来的事情。
她盘点了一下自己手里的资产——它们其实剩下了一大部分,在她搬进她家男朋友买下的公寓之后,也把自己原来住的那一间卖了个不错的价钱,游戏直播视频号的收益更是十分可观。她自从加入了许老的研究所之后就一天绝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游戏”里,这些资金也就一直都在原封不动地躺在她的理财里。
而在今天之前,她想破脑子也想不到她即将去做出的事情竟然会这么早就和自己产生关联。
“子瑜,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周浅微微合眼,轻声说道,“如果你那个律师朋友现在有时间的话,我可能需要提前写一份遗嘱出来。”
“你……”子瑜愕然瞪眼看着她,沉默了有一会儿才颓然地点了点头,“你稍等啊,我叫她给你弄个见证。”
周浅微微点头。
她发现自己的心情比预料中的平静许多,思考自己应该在遗嘱里写些什么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最为牵挂的人和事物有太多都在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她所拥有的那些——他们已经有一大部分,现在就在她的身边。
她在玩游戏之前最在意的,无非就是那座父母手里传下来的瓷窑,还有刘叔刘婶他们这些在瓷窑里许多年的老员工和长辈们,但瓷窑的经营现在已经步入正轨,刘叔和刘婶也在合计着在自己的儿子学成回来之后和她商量退休的事情。
瓷窑在有了研究院和游戏公司的扶持之后,只靠着一些唯有烧瓷工艺才能解决的新技术和新产品就能够实现自给自足,作为传统产品的高级瓷也开始在客户们之间有了销路,已经签好的管理协议也让它在没有她每天看着的情况下,仍旧能靠着自身已有收益继续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除此之外,再有的或许就是这些她所在意的全息世界朋友们,还有她研究所里认识的各位导师了。
周浅将自己通过视频号运营得来的一大部分资金捐给研究所,又将剩下那部分全都留给了正在努力坚持着运营的游戏公司,让它至少能在有资金注入的时候再支撑过一段时间等来转机,唯一舍不得安排的或许就是那间被作为礼物送给她的公寓——她实在舍不得亲自处理掉这处承载着他回忆的地方,只能选择暂且将它留下。
再剩下的一点事情或许就是和朋友们道别,再给许老打个电话交代下自己的去向了。
安排完这一系列事情,将自己手中持有的所有股权和资产整理妥当之后,周浅竟真的有了种审视自己先前一生的感觉。
她这才意识到倘若自己有一天真的要面临死亡且不可抗拒,她最想要在离开前去做的竟然是再去看一眼那座有他在的领主城堡,以及那座她已经坚守过几年的研究院。
她以前做到的所有成就全都来源于它,比起她自己的存在与否,她更希望这个全新的研究领域能够成功地走向未来,而她也恰好足够幸运,能够找到足够合适的人来帮助她完成这些。
遗嘱的最后一笔落下,周浅忽然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像方才那样感到悲伤和害怕。
为自己写下遗嘱的过程就像是一场对于自己人生经历的回首凝望,而她也是在认真回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所度过的岁月虽然算不上漫长,却已经比绝大部分人都完美太多——她何其幸运,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经遇到了亲情、友情和爱情,也找到了一件能够让她寻到自我价值的事情。
“咸鱼,”她放下手里的笔,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紧抿唇,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过的好友轻声唤了一句,“事情还没有真的到那样的地步呢,我如果真的在明天就会死,我心里最后的遗憾就只剩了我没有在自己死之前见他一面……”
“我知道,”秦羡鱼用力吸了下鼻子,抹了把自己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掉下来的眼泪,“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个脾气,对自己比对谁都狠,已经做出的决定就不会改……”
一阵视频铃声忽然响起,周浅默默将它接起。对面很是沉默了一阵子,才传来了许老的声音。
“小周,你真的决定了,想先自己去那边看看?”视频对面的许老停顿片刻,面上露出些许理解的表情,“也罢了,我们这些搞研究的,可能都是这个命,一想到研究的事情,就做出些什么事儿来都愿意,只要能多少看到点儿成果……”
周浅微微张口,许老却只是摆了摆手,叹息。
“你去吧,离这里最近的首都实验室就带营养舱,我现在就帮你和他们打个招呼说你要长期使用,你想过去的话得先去那里办一下营养舱借用手续——高能量粒子研究组里一直都会有你的名字和你的位置,你……早点回来。”
“好。”
按断了电话之后,周浅看向绕在自己周围那些或着急,或满脸舍不得的秦恩小队朋友们,忽的故作满不在意地笑了起来。
“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啊,就好像我真的快不行了一样——我不就是去那边游戏世界出趟差吗?只是路上可能难走一点儿,我也不知道这趟差该出多久而已,没准我这一去,你们就还能像以前那样继续上游戏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可是,莎莎姐,唉,”安婷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眶,“我们等你回来啊,你可一定要回来,不然,不然我……”
“就向刘叔和刘婶他们说,我又要进组去搞秘密研究了吧,”周浅揉了揉眼睛,多少有些压抑的氛围让她也觉得眼眶有些发酸了,“我听许老说,他们以前有些绝密的研究,研究员都要伪造自己的死亡证明来着……还好我现在不用这么做,只是研究内容有点危险而已。”
说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面对朋友们那些依依不舍的表情了。
她真正的身体无法跨越通道,想要前去游戏世界,最后步骤就是找一个合适的实验室暂时托管自己的身体,只用灵魂和来接她的信使一起回去。
她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再看朋友们的表情。沉默片刻,她看向那只安静停在自己身后,一直在沉默地等待着她的不死鸟。
“从这里到首都实验室有一段距离,靠飞的也至少要一个小时……我们现在就走吧,还要麻烦你载我一程。”
……
当天夜里,北欧某国的首都悄然爆出了一条世界未解之谜热搜空降。
网友们在首都空中拍下了一条犹如电影上映的场景——一只明亮的金红色火鸟周身燃烧着火焰,展开翅膀飞过天空,它的背上仿佛有个模糊的人影,却没人将它和它的主人拍得更加清晰容易辨识。
火焰鸟停在首都大学区域最高的一座实验室顶层的停机坪上,时间又过了不久,便有一大一小两只相似的飞鸟一同消散在天边远处。
许多人都猜测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是来自首都大学实验室里的某种产物,事实上,那个全程被它带着来到目的地的人,却只是在一路前来的时候做着些似乎没什么用处的事情,比如向它介绍着那些他们经过的城市和村庄,那些交错的铁路线和建立在城郊的小型发电站等等它的主人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
这样的做法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用处,但她就是不知名地能够感觉到这只载着她离开的不死鸟对这些很感兴趣。它只是静静地带着她,听着她说着,直到周浅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句问话脱口而出。
“老教授,是你来接我的吗?”
不死鸟只是沉默地载着她继续飞着,它没有给她任何有关于这个问题的回应。
问出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之后,周浅也觉得自己怕是神经太紧张了,烈焰主宰又不是没有把他这只不死鸟派来派去地接过她,就连他自己需要坐骑的时候都会召唤它出来,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当然也不大可能变成一只全身烧个不停的鸟形生物。
他只是像以前那样给她找来个坐骑,想要接她回去而已。
想到这,周浅只是叹了口气,像无数个以往那样躺在不死鸟柔软的羽毛之间,用那些正在燃烧着,却永远不会真正伤到她的羽毛为自己保暖。
“我们这里的时间经过了十几天,也不知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既然通道已经被打开了,他们现在至少也不至于真的没办法了吧,到了这种紧急情况的时候,维娜夫人暴风眼冕下他们好像一直都能想到不错的办法……”
想到这里,她微微摇了摇头,只是抱着那只飞翔的不死鸟,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它的羽毛之间轻轻蹭了一下。而它像是在飞行途中悄悄回头看了她一眼,却又沉默着不再与她交流,看上去更像是一只确实没什么自我认知和想法的权能造物,先前的静静聆听模样仿佛只是她的某种错觉。
“不过……鸟兄,这一次能再见到你,我还是挺开心的。”
周浅说完这话就觉得自己简直傻得可以——她总不能期待着一只鸟能回答她什么问题,或是像是人一样和她说话交流。
“等我安顿好营养舱的事情,就再试试看能不能登录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