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灵魂形态进入那片浓雾之中,周浅就觉得自己的视线之间只剩一片漆黑。
浓雾中像是阻隔了她所有关于空间与时间的感知,也让她辨不清方向,恍惚间像是陷入了一场突然的沉睡,直到一点微弱的火光向她而来,从亿万光年以外急速扩大,在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是什么的时候就被一阵光亮包裹,陷入其间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她仍是身处于那处被打开的通道前方,她的朋友们满脸担忧地围在身旁,不停地尝试着向她说话。
“莎莎你还好吗,刚才你突然就昏过去了,怎么叫都没反应,吓了我们一跳,”硫酸铜伸出两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现在能看得到吗,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周浅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头,刚想对亲友们说一句自己没事,却在下一秒忽然感知到种难言的灵魂羁绊。
那是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她的灵魂仿佛被某种事物牵挂吸引,不自觉地便想要靠近,而她的本能早已代替她自己,锁定了身边不远处的某个方位。
她伸手推开硫酸铜那两根仍旧在自己眼前晃个不停的手指,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抬眼就见到了那只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静静地看着她的,已经让她十分熟悉的权能造物。
那是一只金红相间的不死鸟,它就在她视线能够触及之处,样子看上去有些狼狈,在她看向它的时候,却只是用那双金色的眼睛平静地与她对视,凌乱的红色翎羽间燃烧着点点微弱火焰,羽毛间也有些地方被烧成焦炭,如一场盛放般燃烧过后存留的灰烬。
它属于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人,但她就是不知名的相信,它是为她而来,让她那积攒十几天的,一直悬着心无处安放的恐惧和思念都像是有了寄托。
忍耐了许久的眼泪突然落下,它们迅速充盈她的眼眶,喉中也随之传来一阵酸苦的味道。
她终于看到了一种熟悉的造物,哪怕这只是一只由权能化身的宠物,看到她这副傻兮兮只知道哭的样子,它的主人怕是只会毫不留情地吐槽她几句这表情简直蠢得可以,除了让她看上去更没魅力之外毫无用处,并皱着眉头满脸嫌弃地提醒她不要弄脏了他的不死鸟羽毛。
算了,管他怎么想……某个老教授那副口嫌体正直的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即便嫌弃之意能明显到溢出屏幕,嘴上吐槽她吐槽得再狠,也不会真狠得下心把她给拽到一边去,完全不让她靠近。
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下一秒,她的人就已经扑过去,将那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不死鸟紧紧抱住,将自己整个地埋进不死鸟柔软的翎羽之间,咬紧下唇压抑住自己的眼泪和哽咽,并毫不客气地把眼泪蹭了它一身。
“该死的,怎么就控制不住,鸟兄,你可千万别告诉你主人我还有现在这幅狼狈样子,不然他又得骂我几句总想些没用的,”她抱紧了那只永远都不会反驳她的灵魂造物,轻声碎碎念着对它说道,“那个家伙除了打我两下脑袋继续毒舌我以外就不会干别的,搞得我连一句我想他了都说不出口,但是……”
想念就是想念,对于另一个世界的羁绊一直都存在于她的心里,不知不觉的,就成了她在这十几天变故之中让她得以坚持下去的源动力。
忽的,她感到身体被温暖的羽毛包围。那只属于烈焰主宰的权能造物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用翅膀覆住她的身体为她阻挡寒风,将颈项倚靠在她的肩头,仿佛在代替它的主人给她一个她所说的,拥抱形式的回应。
它的主人是必然不可能再对她做出这样亲密动作的,但她至少还能够从他的宠物那里汲取些许经由十数天担忧与思念过后难得的暖意,哪怕这份暖意并不是来源于那个她真的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的人。
这就足够了。
紧接着,她隐约感到一阵斥力将她微微推离。
周浅有些茫然地抬头去看,下一秒,手心就有一阵暖意传来,却是一个棱角分明的坚硬物体被放入她的掌心。
漆黑粗糙的指环在她的手中闪烁着,三种权能的力量隐约藏于其间。
“拜恩之戒?”
她觉得自己更加茫然了,不解地看向那只将它带来的信使,那只美丽的不死鸟却只是用前所未见的柔和的目光看向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没有像以往那样,总是不耐烦地鸣叫着催促她快些。
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身后传来,周浅回头去看,却见所有在场的,从未登陆过游戏的人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这只本应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有些胆子大的甚至小心翼翼地想要触摸一下不死鸟正在燃烧着的羽毛。
“嘶……哎哟,怎么这么烫!”
那个大胆碰到它的研究员在下一秒就捧着被火焰烫伤的指尖用力吹着,不断吸着凉气。
周浅却只是看着自己手心里的拜恩之戒,片刻,她抬起头,不大抱希望地尝试着向自己面前的不死鸟发出提问。
“你是想让我带着它,和你一起走,穿过这道门,去那边的世界……找到你的主人对吗?”
不死鸟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中带着难言的认真和专注。
几秒钟之后,它看着她微微点头。
一阵说不出的冲动让她忽然开口,没头没脑地问了它一句。
“他……现在还好吗?”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是不是又在勉强自己了?”
问出这样的问题之后,周浅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强求了。
那只是一只被某个老教授变出来,弄过通道来接她的不死鸟坐骑而已,它根本就不会知道她真正想问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还有他的现状究竟怎样,她只有在选择了和它一起离开,前往另一个世界之后才能真正得知那边究竟发生过什么,以及在距离她收到那封他的邮件之后,那里又经过了多少年,发生过多少让她现在暂时想象不到的大事件。
倘若她这次选择回去,她看到的世界只怕也不是她所熟悉的了,她只能做出最坏的准备。
那棵树都已经快要面临死亡,他的灵魂和世界之树共生,情况只会比最初中毒时候更糟糕。
她甚至不敢多问它一句,那个人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她这次哪怕是成功地开启了通道,也极有可能会在刚刚来到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就要面临一场或许是永久的告别。
思绪至此,一种说不出的危险预感在周浅心中苏生,这份突来的感觉让她只是看向自己手中的戒指,恍惚着沉默良久,都没有立即做出那个和它一起离开的决定。
这本该是一个她毫不迟疑就能够被做出的决策。
她必须跟着来接她的信使一起回到游戏世界,回去了,就能见到那些她想要再见一面的人们——她的恋人、她的长辈、还有那些她在另一个世界认识的朋友们……但这个决定放在此刻,就是说不出的艰难,让她想要离开的脚步久久地顿在原地,就连她自己都有些说不分明,她究竟在恐惧着什么。
“浅浅。”秦羡鱼的声音忽然传来,紧接着,她的手臂就被好友拉住,后者满眼担忧地握紧了她的袖子。
很快,秦恩小队的成员们也重新将她围住,或担忧,或紧张地将她看住。
他们都只是嘴唇翕动地看着她,像是想要对她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避讳着什么似的,只化作一个无声的动作。
最后,还是子瑜将这一刻的沉默打破。
“莎莎,你这次去,还会……回来吗?”子瑜有些艰难地开口看向她,说话间,又看向那只沉默在一边的不死鸟。
它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听懂这个问题的缘故,只在这个问题被提出时保持了沉默。
那种没来由的恐惧感终于在此刻拥有了缘由。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这一去的结果如何,是成功亦或是失败,是永远留在“游戏世界”,甚至是因为没有成功地开启通道而不得不面临死亡……不同的可能性简直太多了,于她而言就是一场全然未知的豪赌。
她根本没有分毫把握,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去之后的未来会是如何,无论是她自己的,还是这两处世界的。
——只要她不离开这个世界就好了,全息世界的运行不会因为一个“游戏”的消失而变化太多,于她而言,她所失去的东西无非是她在“玩游戏”之前就没有奢求过自己能够得到的那些,没有了他们,没有了他……她还是可以像原来那样活下去。
这样自私的想法飞快地转过周浅的脑子,抬眼间,她就感觉到秦羡鱼突然响亮地哽咽了一声,猛地扑上前去将她抱住。
“浅浅,我们不要管那边的世界了好不好?”秦羡鱼开口的时候,就恰恰好地说中了她的隐忧,“如果这个‘游戏’重新出现的代价是你会因为这个出什么事情的话,那我宁可我当初从来都没有把我的游戏舱给你用。”
“可是咸鱼,现在说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用呢,”周浅忽然叹了口气,带着些安慰意思地轻轻拍了一下秦羡鱼的后背,“我已经玩了这个游戏,我们的命运也因为这个游戏而改变了,我既然享受了游戏所带来的红利,因为这个游戏而找到了自己想要去追求的东西,也总该承担起它为我带来的风险。”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向那只沉默的不死鸟。
它的目光一直都没有从她的身上离开,像是仍在等待着她做出抉择,但她就是莫名地从不死鸟那双温柔凝视着她的金色眼睛里读到一种说不出的鼓励和包容意味。
它像是在包容着她可能会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无论她是否选择和它一并离去,它都将对她毫无怨怪,她若真的选择留在这里,继续自己原本的生活,它的世界也至少能够负担起属于它的一份命运,只不过这份命运将在此之后,永远都不会和她产生交集。
——至少在她还在世的时候会是这样。
想到这里,她才发现自己骨子里的冒险冲动其实早就已经帮助她做出了决定——在她自己都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
留在这里,她的生活可能会恢复平淡,但她总有一种可能有些更糟糕的,让她预料不到的事情将会发生的直觉。
平淡的生活并不是完全没有代价,——她极有可能会在此后的时间里因为这次的逃避和退缩而后悔终生。
“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想至此,她看向那只不死鸟,轻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我需要在我离开之前处理一下这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