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戏登录感知变得微弱而导致进程放慢了以后,周浅才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玩家们每次登录游戏时的真正原理。
就像是人们常说的濒死体验,她感到自己的灵魂脱离身体,化作一只虚幻的不死鸟形态。
视觉变得更加开阔,她像是已经不存在于这一处现实,能够轻松地穿过任何有实体的东西,也能看到自己沉在营养液中的身体,在她周围忙碌准备的研究员们,以及那只静静地停在楼顶,无声等待着她的引路者。
而她将要做的则是跟着它前行,飞入半空中那片只会展示给灵魂们,翻涌着漆黑与金色并存力量的黑暗空间之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将她前方的不死鸟遮蔽殆尽,她也无法感知到自己的灵魂和“身体”,不知在一片黑暗中飞行了多久,她的眼前才看到了光。
最开始的时候,它只是一个闪耀的光点,紧接着,就仿佛有一场无声的创世纪在这片浓稠雾气中突然上演。
万物尚未诞生的时候,它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不过几微米甚至以纳米计的奇点起源。在一切开始的刹那,它在短到无法以毫秒、飞秒来计算,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时间轰然炸开至千百万光年大小,在她的眼前急速扩展开来,着形成创世初始的第一处恒星宿地。
那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壮丽与华美——星云和宇宙在那场万物初始的爆炸中,于无声处酝酿成雏形,千百计在爆炸中残余的,保存着“奇点”创世之力的碎片飞落其间,它们有些消亡在广阔的星云之间,还有极少数比较幸运的成功到达一处星球扎根,并在那些星球上形成各种各样独特而有趣的形态。
这就是创造权能的初始开端。
它们随着爆炸散落,栖居在不同的星球,为那些星球带来光、带来黑夜、带来种种大不相同的力量体系和地形地貌等等……直到其中几枚不起眼的碎片化作几枚种子,落入一片广大到望不见尽头的黑暗土地之上,其中的一枚成功在这片土地生根发芽。
亿万年岁月飞逝,光与暗被创造和稳定,而后,第一位原初生命诞生于光暗之间。
祂的身躯与天地同在,祂的力量化作支撑天地之间的平衡节点,祂的存在也让这片由新生巨树支撑起来的土地成为更多生命成功孕育的摇篮。
更多权能被催生和孕育,世界在权能的影响之下飞快蜕变,天使和恶魔在树冠和地底孕育成型,四种自然权能现于世间,成为构筑生命的支柱与基石……
这是无数科学家们穷其一生都在追寻的最高奥义和真理——宇宙是如何诞生与起源,所谓的“奇点”是否真的存在,它是否真的从爆炸中诞生。这片宇宙如此广阔,它又会不会被探索到边际,探索到更多的存有高级文明的星球……
在人类进入文明时代以后,无数科学家和哲学家们们为了这个缥缈的答案付出全部,而它的奥秘却依旧如天边的星星,触不可及,直到她亲眼看到了“奇点”的形状,再向前走上一步,她就能够成为那位朝闻道,夕可死的求道者,亲眼见证那些曾经处于迷雾之中的世界真相。
这样的吸引力对于一个梦想着探索世界的研究员来说不可谓不大,周浅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想要靠近那块流转着光芒的碎片。
仿佛是心随意动,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突然有了身体。
她变成了一个行走在光与暗之间孤独的旅行者,灵魂是一片虚无的透明,全身上下除了肩头那只仿佛是消磨了不少力量,早已靠着她陷入沉睡的不死鸟信使之外别无其他。眼前的幕景仿佛一场正在她面前上演的全息电影,她只要走上前去,推开门,就能化入碎片中的时间,甚至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这条通道已经被过于强大的恶魔力量模糊了时间和空间——散碎而混乱的时间碎片无处不在,她想要回去,就只能小心翼翼地选择经过它们,来到她需要到达的那个时间节点,哪怕只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就有可能让她陷入一处陌生的时间节点,再也无法脱离。
“鸟兄,你知道我们该往哪里去吗?”周浅“看”了眼那只接引自己的不死鸟信使。犹豫了片刻,她尝试着用自己的“手”把它拿下来。
它像是因为消耗过大而受了重伤,哪怕被她这样认真地看着,从肩上取下放到手里,它也只是沉沉地昏迷在她手心,已然没有任何醒来给她回应的力气。
但它却已经成为她这条孤独的旅途中唯一的同伴。
这条路阻断了时间和空间,她除了自己这只不死鸟以外别无其他。
不死鸟的身体忽的闪烁了一下,周浅诧异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忽觉仿佛有一颗种子在自己的灵魂中苏生。
隐约的疼痛从灵魂最深处传来,脚下踩着的那些散碎的,属于主恶魔的灵魂力量也仿佛在烈焰灼烧之后被锻造成形,在她的脚下化作一道光芒闪烁的彩虹。
她抬起头,不经意地就看到了天边极远之处,那颗闪烁着温暖红色光芒的星星。
——它熟悉,亲近,影影绰绰,但这已经让她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周浅抬起“脚步”,向天边那颗最熟悉的星星走去。
一片接着一片碎裂的时间在她身边不断成型,又随着她坚定地向前行走的脚步而化作托起她继续向前的彩虹桥。
世界仿佛在她身边千万次毁灭又诞生,那颗闪烁的星星却只是静静地悬在天边为她指示着方向,没有丝毫靠近的迹象。
她没有一切属于人类的感知,她感觉不到疲惫和疼痛,只能凭借着某种本能追寻那颗星星。带着自己肩头的不死鸟继续将这些碎片化作彩虹。
又是千万次的毁灭与重生在她身边上演,她在某个碎片中看到了一片燃烧着的峡谷,和一个伤痕累累从峡谷中走出的人。
他的身边跟着一只闪烁着微弱光芒的不死鸟,整个人看上去都是狼狈到仿佛要立时死去的。在他的身后,火焰为他撑起通路,不死鸟燃烧在一片静谧的黑夜之中,成为照亮人间夜晚的第一道光芒。
周浅的脚步顿了一秒,微微合眼,继续带着自己肩头的那只不死鸟向前行走。
而她终于在看向那只不死鸟信使的时候有了些隐约的感觉。
那种仿佛由灵魂层面而来的疼痛仿佛更加剧烈了些,不死鸟也在她看向它的时候睁开眼睛,用那双宝石般闪烁着的金色眼睛看向他。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片看不到尽头的道路上行走了多久,久到她自己都像是化入那些记忆的流光碎片之中。
她旁观过宇宙诞生,旁观过人类出现,也看到过无数次战争与毁灭交错的裂世大战,无数次……她甚至记不住自己究竟是在这片虚空之中独自一人行走了几十年,还是上百年。
而现在,她终于有了一个陪她一起走过前路的同伴,这条路的前方还有一个她不惜一切代价也想要再见一次的人。
周浅将那只虚弱的不死鸟从自己肩上拿下来,拢在手心,一边继续向前走着,一边看向那颗仍如萤火流光一般闪烁在天穹上的星星。
“鸟兄,我们的方向,是对的吗?”她“看”向那遥不可及的天边远处,轻声问它。
不死鸟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没有给她回答,但她却仿佛在它的目光中看到了些许肯定和鼓励的意思。
“你从那边来的时候,也是经历过这么远……这么长的飞行吗?”周浅轻声“说”道。
这种仿佛出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让他不得不拼命坚持着不要产生放弃的念头——她现在已经摆脱了实体状态,唯有一念尚存,哪怕一个轻微的,想要放弃的念头就有可能会让她彻底失去继续向前的动力。
她抬起自己的“眼”,仿佛能够看到许许多多自己曾经在另一个世界经历过的场景。
有极光、有星星、有神庙走廊上横冲直撞的魔器手推车、有研究院实验室和综合大学教室、有领主城堡里曾经燃烧在壁炉里的温暖火焰,还有新建成的公路和花园里盛开的鸢尾花,还有城堡书房里那盏无论时间多晚,都会为她留下的夜灯……
它像是一直闪烁在那里,无声地等待着她,只要她推开自己面前的那扇门,就会见到她的恋人坐在那间小书房的书桌后向她微笑。
温暖的灯光会照亮他的脸,而他无论在当天的工作中经历过怎样的事情,留给她的也总会是一如既往温柔而包容的笑,让她感到自己的所有烦恼都能够因为这盏灯的存在而化为乌有。
那是她无论疲惫了多久,都想要在第一时间回去的,家的方向。
“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她已经失去了说话的感知,只能努力调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它,但她猜测它应该是接收不到这些想法的,因为它只是在她将它重新放回自己肩头的时候安静地在那里停下,整只鸟都仿佛处于半昏半醒之间。
又是一次创世的爆炸在她的身侧化作流光飞散,点点滴滴,汇入她身后留下的那道彩虹桥之中,而她和它的旅行却远远没有走到它应有的尽头。
无尽的长路让她的灵魂都开始疲惫了——没有了时间和空间的感知,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独自行走了十年、几十年、上百年……
她将那只不死鸟放在肩膀上,而后,又将它放在手心,收进怀里……直到她的精神已然极度疲倦到想要放弃了,甚至连继续向下走过去的想法都已经维持得十分艰难的时候,她才感知到一阵隐约的疼痛自灵魂中传来。
就像是一种来自万余年前的宿命苏生,她感到自己的灵魂都因为这疼痛而震颤燃烧起来。
一只更大的,更加美丽的不死鸟翩然飞到她的身边,在她面前停下,像是在示意她乘上它的身体。
周浅伸“手”抚摸着它的羽毛,念头微动,她便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它,又像是与它共享着全部的感知。这种奇妙的感觉令她着迷,甚至让她忽略了那种来自灵魂的,愈发剧烈的疼痛。
重新陷入沉睡的信使被她放进不死鸟温暖的翎羽之间,华丽的不死鸟振翅飞起,身后燃烧的尾羽带起一条长长的彩虹。
她如飞蛾扑火,毫不迟疑地飞向那颗远在天边的星星。
本如萤火般微弱的星辰陡然放大成燃烧的火焰。不死鸟仿佛回到了它最初诞生的地方,她隐约听到它欢快地啼鸣一声。
这是她在经历过不知多久的跋涉之后第一次用“耳朵”捕捉到声音,而她很快就没办法思考任何事情了。
一阵剧烈的燃烧和疼痛突然爆发,远远超过以往烈焰权能作妖的任何一次,这一次,她竟从这种以往只会锻炼她灵魂的权能中感知到了毁灭的力量。
周浅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被这剧烈的疼痛激得昏迷过去,彻底失去了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