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边际的黑,像坠落深海一般。
无法呼吸,无法挣扎。
灵魂似乎在碎裂,而他以沉寂补救,看着海水倒映出来的身影一点一点破碎。
直到舌尖的刺痛逼退了这片海啸。
他的灵魂得以喘息,而躯壳溺在勾缠中。
鸦羽似的睫毛缀着光影,慢慢颤动。
拉开幽深漆黑的眼。
……束缚感跟着传来。
脖颈,手腕,脚踝。
都被什么东西勒住了。
江唐猛地一拽,耳边传来哗哗作响的声音。
像厚重的金属声。
浓烈的血腥味在嘴边蔓延开,他才意识到舌头被咬破了个伤口。
他没有睡觉磨牙的习性。
只能是这个把他绑在这里的人咬的。
——顾岁。
那个性子冷淡的邻居。
那么房子里的摄像头跟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都是这个人的杰作吗?
江唐漫不经心思索着。
似乎对当下的困境毫不在意。
坐在暗处的人影起身开了灯,踱步靠近。
大片大片的光亮砸下。
江唐不适地眯了下眼,再睁眼时,脚踝处的淤青清晰可见,指痕脉络可怖。
他试探性动了动,没有感觉,也动不了什么。
“麻醉了?”
江唐问得太过随意,好像被绑起来挑了腿并不是什么大事。
靠近的人一身白大褂,整齐干净,标致的脸覆着霜,既是夺眼,也是刺目。
那双冷漠的眼眸淡淡望了过来,没有一丝温度,像是机械眼珠。
那人伸着修长漂亮的手指压在伤口上:“痛感转移了而已。”
顾岁握着手里反光的手术刀,眼神平静:“本来是让你长点记性——”
可是你擦破点皮都娇气得不行。
顾岁没有说下半句,转身整理柜子上的手术工具。
江唐没听明白,权当是这人又在精神区域干了什么。
也不甚在意,只是懒懒看了眼边上大小不一的刀跟消毒工具,语气随意:“打算把我做成标本吗?”
顾岁比划了下刀,看了眼江唐:“你总是容易把自己弄脏,有些东西,切了更好。”
意思像是要把他阉.割了。
“总是”又是什么意思?
江唐顿了顿,望着顾岁:“我们认识吗?”
顾岁洗好了刀,转过来看着江唐。
这人的眉尾很干净,钉子似乎取下来很久了,打洞的痕迹也不复存在。
没有痕迹。
“不认识。”
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起,顾岁放下刀,拿着手机走到门口。
江唐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顾岁刚刚洗刀的时候,反而他的手像是被水冲过。
他又想起刚刚顾岁说的“转移”。
“这是,体感互换了吗?”
江唐低声自问道,黝黑的眼眸搅着暗沉的漩涡。
他舔了舔嘴角的血,安静地看着回身靠近的顾岁。
在这人拿刀靠近的时候,他拽住那白大褂的领子,咬上那温红的薄唇。
血迹从两人纠缠的唇舌间淌下,在床单渲染出斑驳的痕迹。
顾岁伸手拽上那垂落在旁边的细链,牵着冷白脖颈上的皮带将人扯开,眼神凉薄:“你在干什么?”
疼痛感一股脑回笼,冲白了江唐的脸,他却依旧是那副散漫的神情:“做个实验。”
精致的脸透出病态的白,薄唇上还沾着殷红的血,深邃眉眼间依旧是漫不经心的随性,交杂描摹出一个蛊惑人心的精怪。
“不认识的人,也能随便亲是吗?”
顾岁语气一冷,也不需要回答。
细长的针扎进血管,溃散的虚感渐渐游走在全身。
床上的人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
空寂的房间响起刀子划开衣料的声音,清脆醒耳。
江唐很白,肌理线条也很漂亮。
刺在那的蛇像是盘踞在雪地里冬眠,鳞片泛着色泽。
好似下一秒就要活过来。
痕迹不浅也不新,像是纹了许久。
蛇身的大小并不夸张,恰到好处,透着诡谲的美。
又因为蛇身的盘旋跟纹身位置的隐秘,显出一股子冰冷的靡艳。
手术刀从蛇身擦过,落到最深处。
锐利的刃锋精准地,破开了皮肉。
大雪压向这个宽阔的国度,把天地涂成茫茫的白。
有人夜里无眠,悄然观雪。
高脚杯里的酒水漾起璀璨的光,折射着一颗黑色的毛团。
“贺昭意已经没用了,我让他回国了。”
“为什么?呵,合约要求的挑拨和复制我都做了。”
“贺昭意可是在江唐有关祂的记忆溃散那天就渗透进他生活的。”
“你也看到了,江唐就算消解了记忆,也不会对祂之外的人产生感情,哪怕是神的半模拟体。”
“你要的结果不是快得到了吗……他正在消失。”
“嗯?你说另外一个江唐?”
“那只是一段没有觉醒的复制数据,世界更替后删除就好了。”
男人轻笑,举起杯子朝桌上的毛团一扬:“提前祝你成功。”
遥远的大海上,航船披着月光返航。
站在栏杆处的人低头看了看手腕的红绳。
旁边的人见状问了声:“怎么了?”
那人眺望着远方,眼眸倒映着起伏不定的海面,流淌着细碎晶莹的月光:“没什么,只是感觉不太舒服。”
那天也是一个星星很多、月亮极明的一个夜晚,有人跟他说,
你想成为什么,你就是什么。
他怎么回答的呢?
他望着天边那弯明月,听着旁边的人又在发问:“江唐,明天到了码头我们准备向南去草原找素材,你一起吗?”
那人侧过头来,极为好看的脸上盛着平易近人的笑,发间淌着一抹金色,像是自由的光辉落在其中。
“我要去追极光,你们去吧。”
他说,
他想成为这个世界。
每一缕风,每一捧月,每一棵树,每一次呼吸……都是他存在的意义。
这就是真实。
他存在,他即是真。
顾岁是最大的意义,却不会是全部的意义。
而顾岁需要的不是他,也不愿意他向泥潭走近。
他便找寻自己的意义。
贺州说,这就是为什么顾岁不会选择他,哪怕他可以为了顾岁付出所有。
可是他骨子里还是自由的。
他的喜欢是独立的,不会依存其它而存在,也不会吞噬其它。
这种自我当然极好。
而那个人不一样,他从束缚中挣扎出自我,又剥离出自我喂养情爱。
献祭似的爱,惊醒了神明。
引神低头,嗅见蝼蚁。
月嚼着星,星织着云,推开一个夜。
雪白的牛奶吹着香甜的味道,却被人侧头拒绝。
顾岁垂眸看着床上的人。
白色的衬衫半透不透,身上黑色的皮带半扣不扣,折出修长有力的身段。
银色的镣铐缠在冷白的肌肤上,用力挣扎时会暴露出漂亮的线条。
像在蜘蛛网里盛情开放的花朵。
无处逃脱的美。
是他一个人的。
顾岁将牛奶放下,面无表情问道:“绝食?”
江唐的耐性已经耗尽,深邃的眉眼间沉着一片锋利的戾气:“好玩吗?”
“你刀口还没有愈合,”顾岁抬眼看着因为改了链条可以坐起来的人,“吃点。”
他倒没有真的阉.割,只是埋了颗活珠进去。
江唐醒来那一刻就感受到诡异。
当下依旧感觉诡异。
“埋这个干什么?”
江唐拽住顾岁的衣摆,忽然问道。
顾岁转身看了他半晌,突然俯身,探出修长的手。
落在江唐的眉尾,又缓缓向下。
他语气平静得过分:
“眉钉。”
“刺青。”
“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留点东西。”
或者说,是给所有物打上标记。
江唐忽然哼了声,眼角有些生理性的潮红。
他想拽开那只手,只是一起身,链子跟着绷紧,用力拽着他。
像鱼肉一般,任人揉捏。
“帮助愈合的软膏,不能弄脏。”
顾岁垂眸看着他,语气平淡。
手腕间的细链被解开,一圈一圈绕在上面,控住了蓄势待发的欲.望。
小巧的蛇头咬着吐露的地方,堵塞个干净。
上位者整齐干净的白大褂柔软极了,反衬着被掌控的狼狈。
江唐擅长蛰伏,在镣铐里蛰伏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始终排斥反抗,总能结束这个闹剧。
他看着眼前人清冷标致的眉眼,心里思量着。
他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可他认识这个人。
在见面之前他就认识。
阁楼上贴满了这个人的照片。
他看着这个自己住了两年的房子,不觉得除了自己,还会有谁来过这里。
看了第一眼,他便移不开目光了。
青眉冷眸,玉面红唇,像在雪霜里韧劲生长的松柏。
躯壳漂亮,眼睛里蕴养的灵魂更加漂亮。
而无数的照片下面写了一行字:
[不要遗忘,不要靠近。]
江唐看不明白,却记了下来。
见面那天,他装得有多么平静,夜里的梦便翻滚得多么疯狂。
偷偷催眠他、偷偷装摄像头、偷偷藏着痕迹……都可爱极了。
像探头探脑的仓鼠,手里拿了个瓜子壳,想刺他,又怕尖锐的地方刺疼他。
正如手腕的镣铐。
加了护腕的话反而没有那么紧,更容易挣脱。
江唐眼底的笑意稍纵即逝。
他不动声色地,加紧了有些松动的镣铐。
他自然知道这是顾岁故意放松的逃路。
可是如果就这样离开,并不能让顾岁罢休。
仓鼠得是嘴里塞满了粮食,亦或是发现粮食已经腐烂,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