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消失了。
这是顾岁醒来的第一个意识。
他坐在床上,安静了几秒,随即起身去了洗手间。
江唐将饺子倒进锅里,转身便看着下来倒水喝的顾岁。
眉梢结着霜。
他含笑问道:“要给你煮点解酒汤吗?”
顾岁不看他,抿了口温水。
偏生那人还在说:“还以为你醒来第一件事,是来揍我。”
顾岁侧头看着他,肯开口了:“为什么要揍你?”
江唐顿了顿,忽地靠近了几步,嗓音慵懒:“顾老师的意思是,可以亲?”
顾岁冷漠地转回去,把杯子放在桌上,直接敞开了话:“置换的体感已经消失,我明天就搬走。”
话语刚落,一阵重重的拉力砸了过来。
紧跟着是杯子落地的破碎声音。
体感的回归,让顾岁后知后觉这个距离的暧昧。
气息交缠间,温热的躯壳拥挤着。
不仅是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还有腰上的握揽触感,喷洒在耳边的滚烫气息。
像是被一条蛇吞入腹中。
他眉眼一冷:“你干什么?”
江唐将人抵在桌边,抬腿叉进间隙后又紧密压住,一手收紧那细韧的窄腰。
把人彻底束缚在怀里。
再是慢条斯理问道:“顾老师,为什么要搬走?”
衣料轻薄,厮磨的触感极为鲜明。
顾岁伸手要推,总是配合的人却反手抓住了他的手,交叉叩在掌心,又拖至头顶。
另外一只手忽地用力,将人往怀里带了几分,触感更加紧密。
眼前的人眉眼散漫,黝黑的眼眸里盛着淡淡的笑意。
没有攻击性,却有着比攻击性更盛的侵略性。
他低声又一次问道:“为什么?”
不等顾岁回答,江唐低头在人耳朵上重重咬了一口。
在那冷森森的眼神里,他又安抚性舔舐安稳了下。
继而笑吟吟看着面无表情的人难以控制地颤了颤身子。
体感的置换,让江唐对身下这个人是敏感部位极为清楚。
只要他想,弱点全然暴露无遗的猎物就会在獠牙之下失控。
江唐没有继续,含笑道:“既然说好了,我是你的工具——”
“怎么能出尔反尔?”
他抬起了头,盯着顾岁,蓦地弯唇:“你说呢?”
嗓音沙哑,从耳边直直钻进骨子。
顾岁直直望着他,机械质感的眼眸吞噬着江唐。
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应了声好。
大年三十。
冒着劈哩叭啦的鞭炮声,顾岁在书桌上摞着几本扎实的书。
说着要赶回来的人前两天才上了回来的车,坐到一半的路途被往外赶的父母捎去了老家帮忙杀猪。
倒也不肯善罢甘休。
在手机里给顾岁放起了一连串的赛博烟花。
顾岁跳过了一堆的烟花,径直问道:[需要饼干吗?寄给你。]
顾岁同他一起长大,这人每逢冬日就会提着一盒那边街上最畅销的饼干找过来。
小时候的他会稚声告诉顾岁,想把自己最喜欢的分享给顾岁。
再长大些,便是弯着清亮的眼眸,专注看着顾岁。
手机那边送了一个叼花的小表情:[太感动了岁岁……但是不用了。]
屏幕前,有人轻笑了声。
恰好房外有小孩拍门问道:“哥哥,你今年什么时候做饼干给我们吃啊!”
那人打开门,送了门口几个萝卜头一人一个爆栗子:“我看你们几个像饼干。”
萝卜头一窝而散。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上面只有一个字:[好。]
两人聊了一会。
顾岁放下手机,又翻起桌上的书来。
眼前却突然一花,大片大片的红涌了过来。
上面印着一个金色的“囍”字。
顾岁朝身后的人望了一眼:“?”
江唐将红包压在他的书页上,轻笑一声:“阿姨给的,偷偷塞在冰箱里面。”
顾岁愣了一下,轻轻拾起红包。
下一秒却感觉哪里不对。
他捻了下,在红包下面又擦出一个红包。
这一个格外精致些。
顾岁抽了出来:“你的没拿走。”
江唐坐到他旁边,随口道:“拿了,那个是我包给你的。”
“过年还要给我辅导功课,这是给顾老师的加班费。”
顾岁没说话,只把阿姨给的红包收了起来,另外一个红包递向江唐。
江唐撑着下巴,侧着头望过来:“先打开看看。”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红包是抽屉式的,玉白的手指压在艳丽的红上。
经这么稍一拉扯,一张陈旧的纸展现在顾岁眼前。
一张债条。
正如旧时代卖身契一般,新时代的一张薄薄的纸同样能支配起人的自由与生死。
是纸。
也是物欲横流的权。
他抬眼看向江唐。
江唐始终都安静地望着顾岁,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他会是最称手的工具。]
顾岁攥着那张纸,指尖泛白:“为什么?”
给的太多了。
所有的理由都显得荒谬起来。
他想不明白。
江唐没有回答,指着窗外:“你听。”
你听。
烟花爆竹脆响。
你听。
新年钟声敲响。
你听。
“新年快乐。”
顾岁循声望着眼前的人,心里忽然掀起猛烈的潮湿。
像雨,像雪,像铺天盖地的怅然若失。
他伸手拽住了江唐的手腕,盯着那双眼眸,一字一顿道:“新年快乐。”
年年岁岁的怅然若失如重石骤然落了地,有了实感。
是外面的声音太喧哗了吗?
是手里有了彻底跟顾保民撕裂的把柄吗?
还是因为……面前这个人?
阿姨包的饺子极鲜,又个个是皮薄馅厚。
热气腾腾的雾笼罩着坐在桌前用餐的两人。
今夜无人孤寂。
学校极有人文关怀,等过了个年头,才把期中成绩公布在班群里。
顾岁翻着最后一页最后一个名字,面无表情盯着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的人:“交白卷是什么意思?”
那人放下杯子,转手给他盛了杯温水:“顾老师,听我解释。”
“赵朝娣那天被人围了,章渡画不在家,我去帮了个忙,没赶上考试。”
秋游那天晚上,顾岁回来的时候撞见那羸弱的姑娘拿了把沾着不明物体的拖把,将几个人追得哇哇大叫。
动作极有巧劲,任谁都钻不到空隙。
赵朝娣看见了他,匆匆丢了手里的附魔武器,叠声解释自己是反击。
然后说了一些另外的话。
当事人没有隐瞒的意思后,江唐便也向顾岁敞明了这一点。
他来到学校那一天,就撞见了那群人混沌的恶意漩涡,和被漩涡碾压着的女生。
为什么那天在巷子里堵住那个人,又为什么会传出他跟赵朝娣的流言蜚语。
便都有了原因。
“例外,顾老师布置的试卷我都有在做,学校的考试在教务处数据备份,会被那些人调查……多生是非。”
江唐将水杯搁到顾岁手边,垂眸望着坐在椅子上的人:
“顾岁,尽管走你的路,我会一直在。”
顾岁接过水杯。
玻璃杯壁很光滑,被温热的水焖出暖意,贴着掌心。
莫名在心脏滚烫起来。
假期一过,学业也紧张起来。
无数的书本试卷累积着,铺向无限可能的未来。
黄昏从外面探了进来,为他们的前途镶嵌璀璨。
很快,高三开了誓师大会,老师的激励声鼓动着气氛,优秀代表以慷慨激昂的铺设描摹着所有人的青云志。
有感慨万千的,有踌躇满志的,有嫌太阳太刺眼的,也有仍在低头背单词的。
横幅飞扬间,大巴陆陆续续开了进来,又向坦荡的大路开了过去。
满城喧哗间,他们的青春落幕,崭新的开始慢慢展开。
而站在二线的这部分人,也被一把子推上了考场的前线。
倒计时的牌子,挂上了墙壁。
号角还未吹响,已见硝烟弥漫。
在江唐能够自我纠正卷子上的错题后,顾岁便心无旁骛,只专注于自己的学业。
学校抽了两天时间组织学生模拟填志愿。
江唐填的,与他相差无几。
顾岁顿了顿,侧头看向极其随意的那人:“有把握?”
江唐关了页面,语气懒散:“顾老师,对自己的教学水平要自信啊。”
“还是说,你对我不自信?”
顾岁移开了眼。
在江唐以为这人不会搭理自己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平静的话语——
“我相信。”
江唐微怔,随即轻笑了声,什么都没说。
模拟考的次数渐渐增多,顾岁泡在书里的时间越来越多。
江唐与他见面的次数除了吃饭的几次,也就是晚上睡觉前送杯热牛奶。
一直到考试前一天的晚上。
热牛奶被轻放在桌上,人却没有离开。
顾岁看完手上这一页的笔记,出声问道:“有事?”
低低的嗓音慵懒落下。
“嗯,过来祝顾老师高考大捷。”
第二天阿姨早早做好了早餐,顺着“旗开得胜”的好兆头也穿了身端正温婉的旗袍。
“你们俩考试加油啊!”
顾岁点头。
旁边的人替他取了书包,转身开门:“会的。”
他们俩的考场不一致,便在教学楼前分开。
滚烫的烈日当头浇下来,灼烧着大地,把空气摊开来煎,煎得卷起焦边来,裹着燥燥的蝉鸣。
考试有好几天,第一天的结束并不能让人心弦放松。
顾岁回来洗了个澡,在饭桌上没看见江唐的影子。
“小江说他在章小姐那边忙点事,晚点回来,小顾你先吃。”
阿姨一边收拾厨房一边笑吟吟道。
顾岁“嗯”了声,抬手将手边的热牛奶举到嘴边,抿了口。
淡淡的奶鲜味。
“兑水了吗?”
顾岁抬眼问道。
阿姨看了眼杯子,摇了摇头:“没啊,牛奶都是这个味啊,怎么了吗?很淡吗?阿姨给你加点蜂蜜?”
“不用了。”
他放了杯子,拿起筷子。
江唐向来神出鬼没,加上正在高考,顾岁也没有多在意。
只是一结束考试,他没有回去,而是转身去了学校门口。
蹲住了赵朝娣。
“啊?你要找姐姐?”赵朝娣愣了愣,看着四周打量的眼神和眼前明显焦点的人物,她局促地点头:“我们边走边说吧。”
房子很近,生活气息也很足。
赵朝娣在门口轻声叫道:“姐姐,江同学找你。”
在客厅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瞬间乱了几个节奏。
面色有些奇怪的章渡画慢吞吞走了出来:“你是找江唐是吧?”
“这个,呃,那个,其实我跟他吧,也没有很熟,单纯萍水相逢,哈哈。”
“不过,”她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少年,漂亮的眼珠子有些游离,似是心虚,“你要找他,也是有办法的。”
“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在这边做生意,我可以把地址给你。”
她说完,迅速从旁边橱柜上扯了张纸跟笔,立刻咬开笔盖,低头刷刷写了一通。
朝顾岁递了过去。
顾岁抬手接过,道了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