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将近,小区跟着热闹起来。
江唐的房子在恰如其分的偏僻盛着恰到好处的安静。
在二楼的落地窗还能看见小区门口络绎不绝的小车和人流,以及裹成球滚来滚去的小孩儿。
房子有三层。
一楼分三室一厅,三室劈出半自动化厨房和浴室,以及一间客房。
顾岁本是无意占据太多空间,只是某人说客房是要留给客人的,一手拉着行李箱把人推进了二楼的主卧。
二楼走廊左边有两间主卧,右边留白,铺陈着细软的地毯,错落有致地叠放着设计精巧的书柜。
墙面嵌着落地窗。
白天窗外是如波浪翻涌的翠绿和隐隐约约的阳光。
夜晚是如纱如雾的月色,把地面照耀得像层波光粼粼的海面。
有时候没课,江唐喜欢去前院打理他的花丛,顾岁则坐在二楼落地窗前看书做题,肩头漾着日月。
只是余光千万遍,总能不经意掉进花堆间,窥见那个人影。
三楼。
江唐没有说不能去,也没说能去。
他只是在顾岁指着楼上无意发问的时候,神情莫测,一动不动地盯着顾岁:“你想知道吗?”
顾岁虽然不爱与人交际,却总能大致摸清人的思维定向。
而这一刻,他掂不明白空气里弥漫的躁意是为什么。
就像一层奇怪的窗户纸。
楼道盘旋如蛇,光滑而诡谲,似乎踩上去就会被吞噬。
顾岁便转回身,道了声:“没兴趣。”
有人在他身后,遗憾叹气。
在这之后,两个人也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家政阿姨倒是在聊天的时候,笑眯眯提了几句:“这房子大是大,不过你们两个孩子爱干净,三楼小江不用我帮忙,我整天除了做饭,好像也没什么事要干。”
阿姨四十几岁,本来有个孩子,可惜前些年为了救人结果在河里溺死了。
赶上怀孕的小三上门闹事,她索性抽了那家人一层皮下来,把那些钱捐给了公益组织给自己孩子做福报。
她一个人跑到县城里的家政公司面试,凭着手脚利索、做活勤快、有好脾性,做到了单单好口碑。
公司也渐渐重视她,便把她签给了最大的客户做长期生意。
阿姨便拽着包袱来到了江唐家。
她了解到客户信息后,本是怜爱这个独在异乡的孩子。
结果相处下来发现少年年纪不大,心性极为老成。
她便收起了没必要的怜爱,专心致志地一点一点在手机上学着操作智能家具的方法。
顾岁也老成,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却比江唐好说话,给什么都会一板一眼吃个干净,加上模样好,学习也好。
正是传统意义上,长辈最喜欢的那款后辈。
因此哪怕顾岁不怎么说话,阿姨也会笑眯眯聊几句。
像对自己孩子一般。
于是在过年前休假的日子,阿姨还特意起了个早把连夜包好的饺子,都装了过来。
合同上说明了顾客喜欢清静,阿姨也很周到,忙完就会离开。
只是今天她把饺子在冰箱码好,又在厨房停留了会,这才收拾好走了出来。
“要好好吃饭啊你们俩,记住了啊。”
阿姨看着客厅做作业的两人,不忘关切嘱咐了声,笑吟吟摆手作别。
顾岁抬头跟人挥手。
门一关,他垂眸看向坐在脚边写卷子的人:“很好笑?”
江唐侧过身,笑意盎然:“不好笑。”
那笑太招眼。
江唐逗惯了人,总是把人逗得没了耐心。
顾岁抬脚作势要踹,却被人一把握住了脚踝。
再抽,却抽不出来了。
皓白的脚踝被修长的手指紧紧圈在掌心。
浑似镣铐。
顾岁虽然没有被束缚的体感。
但是对上那懒散眉眼间的恶趣,他警惕地抵在这人坚硬的侧腹肌块上:“不准拽。”
江唐轻笑了声,却不说话,手指在雪堆上摩挲。
这人今天一身休闲装,长腿交叠着柔软的衣料,也交叠着难以言明的暧昧。
顾岁顿了下,蓦地抽回了脚,削着寒刃似的眼刮着江唐:“别逼我揍你。”
桌子上的手机适时响起。
闪烁着“章渡画”三个大字。
江唐坐了回去,捞起手机:“有事?”
手机里的声音很浅,顾岁也没有侵犯旁人隐私的念头,起身去厨房接了杯热水。
客厅的声音骤然安静。
他正要出去,却被一道阴影笼罩住。
两人忽地贴近。
顾岁将那双黝黑眼眸里的光晕看得极为清楚。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他侧头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握着的啤酒罐,水珠细密地在冰冷的罐壁上凝结滚落。
“怎么了?”
江唐望着这人警惕的神情,失笑道:“上次是药效,我酒量不至于那么差,申请只喝罐啤酒可以么?”
“我不能洗澡,也不能用手,现在喝点冰的也不行吗?”
他拿着谴责的腔调,却是眼里溺着无尽的笑意,尽数掐着顾岁那张淡漠干净的脸。
低沉含笑的嗓音往顾岁耳里钻。
“怎么这么不讲理?嗯?”
顾岁抬手推开了他,先一步离开了厨房,丢下一句冷淡的话语:“随便你。”
江唐笑了笑,仰头喝了口,也跟着坐回了客厅。
约莫做了两张试卷,他转头看向身后安静的监考老师:“顾老师,我考完了。”
一片安静。
空荡的饮料罐反射着碎光。
江唐酒量好是没错。
但是同样的,顾岁没有说过自己酒量深。
偏生他们体感是置换的。
江唐站起来,转身走到沙发前面。
他垂眸看着那张冷淡标致的脸。
顾岁寒潭似的眼眸里淡淡蒙了层朦胧的水色,比酒更醉人。
柔软的衣服被大幅度的动作撑出流畅的线条,江唐一手撑在沙发上,一手托住那有些不稳的脑袋。
低头贴近,鼻尖相触。
“顾老师,怎么不理人?”
他的欲.火烧在眼前人的灵魂躯壳里,将人本就醉蒙蒙的脑袋烧得滚烫。
面无表情的人抬头看着逼近的脸,略一思索,轻轻地,贴住了那温红的薄唇。
无意探了个嫩红的尖,擦过分毫。
是苦的。
不是想象中的甜,已然迷茫的人正要转开头,却被人按住了后脑勺。
浅尝辄止的轻触被挑开唇齿,勾缠着摄取不到滋味的温软。
窒息疯狂的掠夺此刻共振,让顾岁喘不上气。
他下意识用力一咬。
酒液的苦涩变成血液的腥味。
他不喜欢,但是却被人纠缠不清着无法挣扎。
半晌的天旋地转,顾岁才被放开。
稀薄的躯壳捕捉着氧气,白皙的脸和脖颈晕开漂亮的粉色。
江唐抚过这抹粉,眼眸黑得透不过光,贪婪在其中翻滚、沉寂。
他揽腰将人抱起,送到了主卧,掖好了被。
浴室的水声极响,响了许久。
临近春节,日常在巷子里吞云吐雾的人也没了影,显得那道婀娜的身姿越发纤细扎眼。
她那饱满的红唇咬着根细烟,嗓音慵懒,藏着撩人的钩子:“来了?”
烟尾袅袅的火星闪耀在她魅惑的眼睛里,透出一股邪性。
巷子深处的房子里被拖拽出一个遍体鳞伤的人,满是伤口的胸膛微微起伏,五颜六色的脸上隐约看得见一块刀疤。
拖着人走近的黄毛眯着那双倒三角眼,低头问道:“章姐,拉去狗场还是码头?”
章渡画撩起眼皮子,漫不经心问道:“东西呢?”
黄毛应声在身上搜出一张沾着血的纸,递给了女人。
女人接过纸,踩着鲜红的高跟鞋走到一直站在巷子口的江唐面前。
腰间那片雪白的肌肤摇曳生姿着,绽放着那株梅刺青。
她将纸拍在江唐身上,眨了眨眼:“我要升职了,送你个礼物。”
“记得还我个升迁贺礼。”
江唐拿着皱得不成样子的纸看了眼,最下面署名处歪歪扭扭写着“顾保民”三个大字。
他顿了顿,看向盈盈一笑的女人:“这对你来说,也是个大业绩,送我?”
女人毫不在意,长吸了口烟,吐出个雾状的烟圈,向来娇媚的嗓音冰冷:“业绩又怎么样?张德祥都落在我手里了,老大他还能,选谁呢?”
江唐安静了片刻。
巷子空闻拖拽重物的声音,又慢慢消散。
“你还要继续?”
他向来懒散的眉眼此刻沉静,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章渡画不看他,只望着墙边寥落的叶子,神情自若:“为什么不?我已经斗赢了张德祥,二把手我当定了。”
江唐便问她:“哪怕是踩着人命——”
章渡画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唤了声他的名字:“江唐。”
昏暗的日光下,她的眼睛漂亮,也悲凉。
“我手里的血,已经洗不干净了。”
江唐便没有再说话。
反而是章渡画又突然轻笑,笑得花枝招展:“怎么?心疼了?”
江唐将纸折进口袋,不接她的调情:“谢谢,升迁礼以后补上。”
章渡画“嗯”了声,摁熄了烟,随口道:“要是我不在家,给那小孩就行。”
“她替我收着。”
江唐没有答应下来,只是看了眼她身后那幽暗的房子,说道:“快过年了,早些回去。”
章渡画没有应声,只是摆了摆手。
夕阳旁落,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