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真实?
什么是虚假?
楚门打开的那扇门一定是撕开幕布的裂缝?
倘若它是设定者设置的高潮呢?
在这之外,倘若仍有观众为之高呼呢?
谁能定义?
“抱歉,我听不明白。”
站在门口的少年弯了弯眼,露出一个礼貌生疏的笑。
“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江唐眼神一转,落在桌子上撑起的镶金名片,客气道谢,“谢谢贵公司对我们学校的照顾,祝贺总生意兴隆。”
随意靠坐在老板椅上的男人扶了把鼻梁上的眼镜,斯文败类的皮囊拉扯着侵略性的暧昧:“不用这么客气。”
“说来,你跟我弟弟同名,也算是个缘分。”
他看着眼神流露出诧异的江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忘记介绍了,你好,我是贺州,也是那个与你同名的同学的哥哥。”
“你似乎在好奇为什么我们不是一个姓?”
男人饶有兴趣地盯着门口的人影,语气淡然:“因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江唐道了声冒昧,转身要走。
身后缠上低沉的蛊惑声——
“你不信我,便去问他好了。”
“你们不是晚上还有露营晚会?他会去那边观星台。”
“不妨看看,谁是六耳。”
他脚步不停,面色不改,一个人走出了大楼。
今天的天气很好。
有轻盈的风,有柔软的云,有和煦的太阳。
飘浮着的是清浅的花香,随着风扑进怀里,在肌肤上沁开温柔的暖意。
阳光落下来,光影像新鲜登场的皮影戏在地面上伸缩转动。
旁边打闹的人群如同月夜下的猹,飞快地从江唐身边滑过去,慌不择路间不忘抛下一句匆匆忙忙的招呼。
人声,风声,心跳声。
多么鲜活。
不远处是站在树荫下的人影,拔如松。
这个世界陡然安静,色彩铺陈开来,而那个人是其中最惊绝的颜色。
多么鲜活。
什么真假,他只知道,他自由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个有顾岁的世界。
江唐招了招手,笑意在眉梢着了春风:“在等我吗?顾岁岁。”
总是毫无波澜的眼睛慢吞吞望过来,跟着一声不咸不淡的“嗯”。
江唐正要朝树下那片阴影走去。
顾岁便从那一处先走了出来,向着江唐。
两个身影在阳光下交汇。
“晚上露营晚会,你要去看看吗?还是去房间休息啊?”
江唐塞了瓶水放在顾岁手上,一边笑吟吟问着晚上的打算。
顾岁接了过来,水瓶盖是拧松过的,稍一转就轻松打开了。
他喝了口水,忽然说道:“晚上有事,不去。”
江唐没有追问,只是阳光有些刺眼,叫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只能听见那平静的语调:“好。”
流星雨更适合在山上看,海拔高,视角里的景象稀薄干净,颇觉手可摘星辰的辽阔感。
当然低地也有低地的韵味。
亮光在黑幕上擦过,徒留星星的尾巴慢慢消散。
一点,两点,三点……
频率并不高,像一场冷淡又绚丽的雪,按自己的节奏在夜空里飞旋与坠落。
这是来自宇宙的,遥远而又稍纵即逝的浪漫诗行。
顾岁对天文说不上很大的兴趣,或者说,他没有感兴趣的东西。
乐衷学习,也不过是因为它是他掌控自己人生最完美的道具。
只是每一次不经意撞进人类对宇宙的记载,亦或旁观到不同寻常、像是宇宙在呼吸的天象时,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把这种感觉归结为人类基因里对未知事物的探索欲。
琥珀色的眼眸倒映着忽然划过的星光,浩瀚漂亮,连带着里面那层冻结的灰色也好像泛起了涟漪。
下一秒,一只浑似白玉雕刻的手覆了上来。
顾岁觉得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莫名其妙:“你做什么?”
那人语调懒散:“我后悔了。”
他对顾岁的脾气很是了解,在顾岁揍人的前一秒及时松开了手。
望着那双冷漠地盯着自己的眼眸,那人忽地轻笑,眉尾的眉钉换成了黑钻,像是夜空那流星陨落在眉眼间。
拖着惊心动魄的瑰丽。
“笑什么?”
江唐看着面无表情的顾岁,慢条斯理答道:“没什么。”
只是喜欢你的眼睛。
专注看着他的眼睛。
流星雨来的快,走的也快。
顾岁像极了打卡加班的社畜,下一秒便随着尾声站起了身子,虽然面色冰冷寡淡,却莫名透着一股子轻松。
却被人拽住了手腕。
他垂眸不语,浑身泛开不耐烦的攻击意味。
下一秒便被放开了手,细微的光芒跟着闪过。
是一根细小银白的手链。
像是细钻镶嵌起来的,闪着流光溢彩的色泽。
中间有个交合,是一个小巧玲珑的蛇头咬着蛇尾,巧妙地融合了设计美感和弧度起伏。
不疾不徐的声音慢慢响起:“生日礼物。”
顾岁眼皮子抬起,像寒刃刮过:“不需要。”
“他能送,我为什么不能?”
那人懒懒起身,贴近了脸,嗓音低缓:“顾岁,你偏心。”
顾岁听不明白。
他们只是利益固化的关系,为什么要送礼物?
他偏心什么?
这个人,到底想要什么?
手链最终还是物归原主。
观星台是一个空间比较大的露天阳台,装有望远镜跟沙发座椅。
门是旋转的开合门,门的设计不在外观,而在光影的巧思。
昏暗的橘光落进来,正是门往外开。
而光影如果晕开蓝色,则是有人推门而入。
坐在沙发上的人支着大长腿,靠着沙发背,暗黑色的衬衫修衬着宽肩窄腰的身段。
刻着花纹的银灰色袖扣钉住了半挽的袖子,露出线条流畅漂亮的小臂。
往上看着那张脸。
乖戾的锐气刺穿了靡艳的多情,又被散漫的慵懒酝在眉眼间。
高挺的鼻梁和轻薄的唇像是依照最完美的比例雕刻出来的,多一寸则寡味,少一寸则尖锐。
来者一身校服便较之青涩起来,但那番颜色气端也不逊色。
他走近,弯腰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沙发前面搁置酒水的桌子上。
透明的玻璃桌衬得那根红绳越发鲜艳。
也越发诡谲,像是下一秒就会活过来而疯狂翻滚的蛊虫。
“江同学,你的东西落下了。”
来者坐了下来,坐在对面,校服意外修身,将衣服里漂亮的弧度线条隐隐约约描摹了个大概。
而那张向来抹着些随和温柔的笑意的脸当下却沉寂如水。
夜色安静。
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的、面对面的,交流。
那人放了手里的杯子,抬眼看着来者:“不是落下了。”
“是送你的,见面礼。”
江唐顿了顿,看着面前这个转校过来才几个月的同学:“我们当时还没有见过,况且那本来是顾岁的卡。”
“你拿走了不是吗?”
坐在江唐对面的人漫不经心反问了句。
“你……算好的?”江唐眼神复杂,那种违和感再次涌了过来,极为剧烈,如浪起。
他安静半刻,出声问道,“我们,是同一个人吗?”
像那个男人说的一样。
像他所感受的拉扯感那样。
夜色翻滚,凝固出一句轻而薄的话语——
“你是你,我是我。”
嗓音很轻,却在随随便便间推翻了一切猜测。
江唐抬眼追问:“你是谁?我是谁?”
“我是江唐,而你,你应该问你自己。”
月色寂寥,渗在对面那人黢黑的眼眸里,也渗在云里雾里的回答中。
江唐没有再追问,沉寂的面色交织着叫人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微垂的眼淡了笑意后显得有些深邃。
沉默了半刻,一只修长洁白的手将红绳取了回去。
江唐把东西揣回口袋,顿然出声,显然没有就此罢休:“你接近顾岁,又是因为什么?”
这个人看起来就不好惹,也不爱搭理人,甚至在学校也不会跟老师多说一句。
而顾岁生性疏离,不会接受别人的靠近。
除了处心积虑的策划,江唐不觉得两种处于极端隔绝的个体会走到一块。
坐在江唐对面的人循声抬了眼,深不见底的眼眸絮着无尽的寒——
“因为——”
“因为他喜欢你!”
赵朝娣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少年,鼓起来的勇气泄了大半。
夜里的风把头顶的树木吹得沙沙作响。
她声音小了些,怯怯道:“我第一次跟江同学见面,是在巷子里被人欺负的时候,他帮我赶走了那几个人。”
“当时人太多,场面太乱,我捡到一个钱包,后来江同学领了回去,但是我不小心看见里面有一张照片——”
赵朝娣顿了顿,小心窥了眼顾岁的脸色,继续道:“那是顾同学你的照片,可是那一天是江同学第一天才转来学校的时候……”
“姐姐说,江同学其实背地里为顾同学做了许多打算,但是又在最后都放弃了——他跟姐姐说,虽然他想帮忙,但是他知道你不会喜欢的。”
“我不应该说这些的,但是,但是顾同学,江同学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少年面无表情,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你想说什么?”
赵朝娣抿了抿唇:“我今天在休息室看书,看见了你跟江同学在争吵……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的,那个房间实在是太空了。”
在霸凌阴影里的女孩子对这种事端格外的敏锐。
而敢于为此站出来,已经是足够勇敢。
顾岁不在意她看见了什么。
他回想了下,想起来的确在那个人故意挑拨他的时候,送了两拳出去。
顾岁看了眼小心翼翼的女孩子:“没有在吵架。”
小姑娘的勇气只有这么些,她松了口气,又慌张跑开。
风声戛然而止。
人影穿插在凉薄的夜里,稍一思量——
拙劣又浅薄的理由。
他不相信。
这么一说,顾岁反而更相信了些,关于整天睡大觉的某人其实是想要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