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的话,学校附近那个小公寓,你可以暂住。”
被洗干净的赵朝娣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攥着压在膝盖上。
她那散乱的头发被女人吹干后顺便挽成低丸子,青涩乖巧的脸上满是不安。
热气腾腾的水被轻轻推到眼前,里面翻滚着几颗漂亮的茶花细种,浮跃着清香。
赵朝娣小心翼翼抬眼,只见那人一贯散漫慵懒的面目,眉尾的钻耀眼至极。
那漆黑的眼眸凉薄,没有任何同情怜悯的情愫。
反而能让她在密密麻麻、真真假假的可怜里得以喘口气。
“当然,不是免费的。”
“你要做的事就是看住楼上那个女人,别让她来找我。”
笑声从不远处传来,透着情.色的媚意,直往人骨子里钻。
“怎么?怕我勾搭你那个同学?还是怕他误会我们俩?”
女人俯身撑在楼梯把手,湿漉漉的乌黑发丝垂在丰盈的雪堆间。
她自己也洗了个澡,艳妆淡开,晕开一张清雅的脸,于是那眉眼间浮起的风情味有了些反差。
但是她一开嗓,一弯眼,清雅隽秀的五官自然而然有了七分媚骨天成的韵味。
“江唐,你对我未免太无情了吧?以前不给我个名分就算了,现在还想在别人面前撇开干系?”
话是这么说,她看了眼忐忑不安、似乎想是要拒绝的赵朝娣,轻笑道:“哭包子,答应他,他家大业大,我也想蹭蹭呢~”
江唐闻言看了眼她,对方挑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娇嗔道:“好歹认识半年多了,让我也住住怎么了?”
“话说,你还从来没有让我在你这里过夜,现在把人家小姑娘也是往外丢,怎么那个人……”
江唐淡淡出声:“我去院子浇水。”
女人摆了摆手,坐在赵朝娣旁边,随手端起她面前那杯茶饮下。
她换了身露腰的白珍珠链裙,凝白纤细的腰上开了株鲜艳的梅花,枝条青葱,花似血似火溅在雪一样的肌肤上。
漂亮,靡艳。
引人瞩目到赵朝娣不由自主第一眼看了过去。
女人注意到她的视线,笑了笑。
赵朝娣慌张移开眼,女孩青葱的脸泛着红晕,不知道是羞怯还是急怯:“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她两缕碎发垂在白嫩的脸边,像怯生生的兔子耳朵。
女人随口道:“没关系,随便看,我也很喜欢。这是江唐送我的生日礼物。”
她对上赵朝娣惊讶的眼睛,弯着饱满的红唇:“没想到他会纹身是吗?”
“他会的东西可多了。”
女人似乎对江唐了解得极深,勾人的凤眼里吹开缠绵悱恻的春情。
她真好看。
她好温柔。
如果是她姐姐就好了。
不,还是不要了。
如果成为她的姐姐,也会被那个家逼得窒息。
这种自由自在的样子,就很好。
可是,不应该拉她的。
她没有办法再跟这个世界和解。
那阵呼啸的大风其实刚刚好,如果她跳进里面不会再恐惧了吧。
她胆子这么小。
下一次又要很久很久才能鼓起勇气,也就是说她又要忍受很久很久的欺负才敢再爬上去。
好难。
可是她不想怪别人。
更不想怪面前这个人。
赵朝娣压着心里的想法,乖巧地点头,安静的眼睛专注地倒映着眼前人的身影。
门口忽地传来几下敲门声。
两人一同转头望过去。
一脸冷淡的少年站在门口,嗓音冰冷:“抱歉,”
“请问,他人呢?”
女人眨了眨眼,神色无辜:“我不知道哦~小哭包,我们先走吧。”
她随手牵过桌上的钥匙,朝赵朝娣勾了勾细白的手指:“走吧。”
赵朝娣安静跟在后面,又悄无声息看了眼门口的人,圆润杏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她正要回想些什么,只见面前的人顿了顿步子,朝院子侧边的花丛招呼了声:“你同学回来了,找你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原本从容淡定的女人有些像是干了坏事的心虚,步伐匆匆。
赵朝娣转头,看了眼起身回房的高拔身影。
“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
房门被关上。
江唐向沙发走去,给人斟了杯温热的水。
本以为会无视他的人忽地开口:“为什么不是茶?”
在江唐的角度来看,顾岁长长的睫毛缀着光,纹丝不动,莫名乖巧。
“嗯?好。”
江唐轻笑,给人换了杯茶,含笑看着人端着杯子抿了口。
看着那安静的睫毛轻轻颤了下。
“笑什么?”
“没什么。”
只是觉得逞强的刺猬很可爱。
“对了,不是说你找我吗?”
江唐随口问道,见人骤然沉默,他便坐了下来。
慢条斯理端起自己的水,一边喝一边等。
空气安静半刻,顾岁出声问道:“那个女生,是之前他们说的那个……”
他顿了顿,抬眼看着江唐好整以暇的模样,忽地语气一淡:“没事了。”
江唐不逗他了,点头应下:“对,他们说的那个,我第七个女朋友。”
他俯身靠近,漆黑的眼眸盯着顾岁,深沉沉的情愫似是要把人嚼碎。
“但是,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顾同学。”
顾岁直视着江唐,面色淡漠:“使用一样工具前,总要先看产品说明书,如果没有,也要简单先了解它。”
江唐低头笑了笑,低低的,挠人心尖。
在顾岁耗尽耐心、起身走人之前。
江唐展出了自己的“产品说明”:“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也没有情史,放心,不会给你惹麻烦。”
“另外一个,叫章渡画,算朋友。”
“而你最开始见的那个,是我哥的情人。”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花,也没有传染病,客人放心,厂家直出直销的正规产品。”
“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顾岁那机械质感的眼眸平静又冰冷,琥珀色里絮着寒霜的灰,透着奇异的美感:“江唐,你不要后悔。”
他当真了,所以,你最好不要后悔。
顾岁五岁养过一只仓鼠。
他不喜欢。
只是顾保民看孩子年纪这么小就老成得不行,强硬塞给他解闷。
仓鼠明明是脾性很好的宠物,偏生这只又犟又凶,除了顾岁,谁靠近都要狠狠咬上一口。
顾保民担心它伤到儿子,而顾岁垂眸看着只在自己手心里乖顺的、收着利牙的仓鼠。
他说他要养。
养了一年,仓鼠生了病,顾保民把它送去兽医那儿。
顾岁去接它的时候,看见它敞着肚皮趴在兽医手心。
仓鼠并没有抗拒自己的主人,只是对兽医依依不舍。
不要了。
顾岁平静地告诉顾保民。
顾保民劝哄自己孩子,弃养宠物是不对的,而且仓鼠生病的时候顾岁也待在它跟前照顾了好几天。
顾岁条理清晰、语气平淡地回答顾保民,那个兽医很喜欢仓鼠,仓鼠也不排斥兽医,他听见兽医想向顾保民买下来。其次,照顾仓鼠只是因为仓鼠不要他以外的人靠近,他不照顾,仓鼠就会病趴。
最后,他说他不喜欢。
从来都不喜欢。
只是仓鼠当时的依赖让他多了几分耐心。
但是这只是宠物。
顾岁看着江唐那张太容易招花引蝶、又好像太容易见异思迁的脸,眼底的寒霜沁开冷意。
他回过头来一思量,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答应下来了。
兴许是那个梦太重,早上的光太亮,这个人又向来会蛊惑人。
他看不到缘由,也不在乎缘由。
哪怕这只是某个人随意找的乐子,镣铐已经缠上。
所以,最好不要后悔。
江唐伸手把那杯还没有凉下的水转过去,换走了茶:“那么顾同学可以照顾一下我吗?我不太能吃苦,身体是,口味也是。”
因为有层干系在,顾岁能感觉到面前这个人嗜甜,方才喝的水也是甜的。
顾岁瞥了眼江唐。
江唐失笑,眼底藏匿着纵容与无奈:“嗯,我娇气。”
怎么这么可爱,哪怕感觉不到味道,偏生生理反应都在排斥苦味,还要装作喜欢喝茶。
假期过的很快,因为住得近了些,赵朝娣也没有平常那么赶。
只是早上有人没堵到人,晚上也不会让人跑了。
赵朝娣看着巷子口走近的几个头发染的花花绿绿的女生,抿着唇挡住了脸。
至少,不能让她看出来,不能再让她操心自己。
“呵,赵朝娣,怎么不跑了?”
领头的女生冷笑一声,伸脚踹在她膝盖上,把人踹在地上,手里的棒球棍敲了下来:“还想跟老师告状?告啊,告啊!”
站在另外一边的人蹲下来拽起她头发,拿着小刀比划着她的脸:“你这张脸真是碍眼啊,上次光记得划你大腿,漏了这张脸了。”
赵朝娣抖着哭腔反驳:“明明是邓鸣贺他——”
狠狠摔下来的巴掌打断了她。
“呸!还不是你勾引的他?我男朋友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就是你这个贱、人的错!”
重重的拳脚砸了过来。
赵朝娣护着头蜷缩起来。
而下一秒,尖叫炸开。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她怔怔抬头。
水汽朦胧间,巷口光影处站着一道亭亭玉立的身影,鲜艳的裙摆像花瓣,更像从悬崖上抛下来的绳。
柔软,又坚韧。
“欺负我家小孩?嗯?”
那人踩着清脆的高跟鞋声,手里握着细长的水管,一上一下。
藕白的手臂线条流畅,是一种富有生命力的美感。
站在前头的女生梗着脖子:“你他妈谁啊?赵朝娣这个贱人,先勾引我男朋友在先,小三不该揍吗?”
“证据。”
“……要什么证据?!学校里的人都在说赵朝娣这个女的,谁的床都爬,还天天往物理老师办公室里去,谁知道是不是去勾引老师了,不然能考那么好的成绩吗?!”
“砰——”
一声巨响。
旁边本就破烂的垃圾桶骤然碎裂。
空气陡然安静。
那个女人张着妩媚的眼,笑得无辜娇艳:“不好意思,没听清楚,再说一次?”
几个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无知张狂、好面子,是这些混社会的小年轻最本质的性质。
但是不代表她们蠢得作死。
很快几个人作鸟兽状,纷纷落荒而逃。
女人走过去,正要问缩着身体的女生有没有事。
低头便见那圆润的杏眼涌着绝望的海啸,里面有无数双手在挣扎,在撕扯。
她哽咽着告诉女人:“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有又怎样?”
女人平静的声音把赵朝娣所有的哭泣都堵在她的咽喉。
章渡画垂眸看着她,没有笑意的脸庞清雅又坚韧:“向污蔑的嘴自证是最蠢的事情,支配他们的恐惧,才是战胜你自己恐惧最好的方法。”
“为什么要忍受?宁愿把自己压抑到跳楼?”
“没有人会感同身受,可怜不是武器,武力、脑子、法律,这才是最好的武器。”
她站起身,也一把拽起了赵朝娣,语气平淡。
“我不会救你第二次。”
“但是你可以自己救你自己。”
“要我教你吗?”
赵朝娣听见自己沙哑着嗓子,问她:“可以吗?”
“当然,不过要学费的。”
女人揉了揉她的头,笑了笑,这是一个很干净的笑,没有一丝风情的媚意:“至于学费,以后再跟你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