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这是顾岁的第一个念头。
镜子里的小孩豆丁点大,粉雕玉砌的脸蛋肉嘟嘟水灵灵,白里透红。
小西装配着鲜红的领带,一本正经得可爱。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被人一把搂了起来,密集的胡子刮过小孩细嫩的脸蛋。
“好了小顾,把位置让给爸爸,等下妈妈要回来了,快去门口等着。”
那人弯着眼在笑,棱角分明的脸庞像是最优越的雕刻品。
顾岁看了眼,没做声,顺着男人把他放下来的动作走出厕所。
暖色调的墙面,充满生活气息的繁琐家具,桌子上是刚做好的热腾腾的饭菜。
客厅小桌子上放着一个卡通黑蛇缠绕状的杯子,顾岁走近便能闻到那股香甜的牛奶味。
厕所适时传来声响,温柔的,轻缓的。
“记得把牛奶喝了,爸爸刚热好的。”
那人几下剃干净了胡子,本就年轻的脸更是青涩了几分,把衬衫换成卫衣就是个温柔帅气的男大。
顾岁站在小桌子边,没有动那杯牛奶。
男人挑了挑眉,蹲在小孩面前,温和地看着他:“怎么了小顾?不喜欢小蛇了?”
“小小年纪怎么在爸爸面前还这么深沉?有什么事直接跟爸爸说。”
顾岁直视着他,直视着面前这个才二十几岁的顾保民,没有被酒和钱浸泡的眼睛亮得出奇,漾着温柔的水色。
他忽然叫了声:“顾保民。”
男人听见儿子直呼其名,蓦然失笑,宠溺应道:“爸爸在,怎么又生爸爸气了?”
他像往常一样想要伸手揉揉孩子毛茸茸的头,却被人刻意避开。
门在这时也跟着打开。
顾岁只在照片上看过一眼的女人俏生生站在门口,只是那冷淡的神情看着房间里的人时骤然变成一种浓郁的反感。
她的声音极冷:“你把他带过来干什么?”
顾岁能感觉到在他旁边起身的男人身子一怔,头顶传来沙哑的嗓音:“粟粟,我——”
“顾保民,你听不懂人话吗?”
女人瞳孔的颜色很浅,跟顾岁黑灰色的眼眸极为相像。
而那抹灰,冷得像霜。
望过来的时候,叫人不敢说话。
“我不想看着他,也不想看见你这个——”
顾保民捂住了顾岁的耳朵,温热的手轻轻颤抖,却轻柔坚决地盖在小孩子的耳朵上。
只是三岁的顾岁听不见,小孩子身体里的灵魂却听过无数遍。
也不想看见你这个,
强.奸.犯。
顾岁看着他们的嘴一张一合,看着那个女人拿出手机要拨号。
然后是顾保民将自己拔地抱起,边走边温声细语哄着门口的女人:“我这就走,粟粟你别生气,房子我都打扫干净了,早餐在桌子上……你肠胃不好,记得吃早餐,粟粟。”
大门被用力甩上。
顾保民转过来看着怀里的小孩子,对上那抹灰冷的眼眸,他勉强扯了扯嘴:“小顾,妈妈今天心情不好,我们下次再来找妈妈。”
顾岁瞥了眼顾保民发红的眼角,默不作声。
男人还在继续道:“妈妈生病了,所以总是不能控制脾气,小顾,爸爸妈妈都很爱你,知道吗?”
滚烫的水珠滚落在顾岁手心,紧跟着是一阵拉拽的力道。
视角便成了俯瞰。
他看着怀里那个小孩子抿着唇伸手擦掉顾保民脸上的水渍,稚嫩的声音一字一顿:“你说谎。”
“她不爱我。”
“你也不爱。”
“我是个无法改对的错误。”
顾保民像是很惊慌三岁的小孩子怎么能说出这种消极的话,也顾不上黯然神伤,匆忙说道:“怎么会呢?妈妈只是生病了,妈妈不爱你怎么会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呢?爸爸也很爱你,小顾最喜欢黑色的小蛇,最喜欢吃橘子味的糖,最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看书,小顾生日蛋糕都是爸爸一点一点学着做的——你看,爸爸多在乎你。”
话才落,顾岁耳边炸开碎声。
他视线一变,只见汤汤水水混在摔碎的碗盘里,一片狼藉里,女人面无表情将最后一个杯子摔下。
那条细长的卡通黑蛇刹那间支离破碎。
碎片里,是顾保民无数次上门讨好的模样,是顾岁一岁一岁在长大,是女人始终不会回头的背影。
最后这道身影淡开,一把刀重重落下,凿进紧随其后的顾保民的脖子处,刀柄刻着“明”字。
明长,是顾保民借贷的第一个地头蛇。
很平常的一天,桌边没有了那杯牛奶。
很平常的一次生日,醉醺醺的男人把出租房砸得粉碎。
很平常的一堆人,说顾保民把你卖了。
再后来,顾岁什么都没有看见,一片朦胧里,他听见一道声音,闷闷的,像隔着雾蒙蒙的屏障,穿了过来。
“起床了吗?”
他睁开了眼。
阳光不偏不倚落下,窗外的树叶簌簌推开翠绿的波浪,那是风的形状。
门口有人象征性敲了两下,便推开门倚在那,身段高拔,眉眼盛着清晨的光。
“你昨天低血糖昏了,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只好把你带回来了。”
床上的人安静半刻,道了声谢谢。
门口的人影没有离开,看着顾岁面无表情的脸,突然说道:“顾同学,你看上去不开心。”
顾岁眼皮子都不带抬的,翻了被子起身去洗漱池。
来过一次的地方已经算得上是熟悉。
江唐看着他熟稔的动作,眼里划过笑意:“要不要考虑一下,住在我这里?”
“你先别急着拒绝,首先我们之间的联系太复杂,分开对我们俩都不好。其次,你那边不是会乱起来吗?待在我这也安稳些,小区保安会拦住那些人。”
“而且,”
江唐含笑望着始终安静的顾岁,声调懒散:“我也是有所图的。”
顾岁抬眼看向他:“图什么?”
警惕的刺猬咬到饵了。
江唐眼里的笑意渐深,他慢条斯理继续道:“顾同学学习好,辅导小学生未免太浪费了,辅导我怎么样?”
“学费就是这个房子的出租权。”
天天趴在后面睡觉的人也想要学习?
顾岁什么也不说,偏生江唐能看出那浅淡眼眸里的质问。
他靠着门,漫不经心地抬眼盯着顾岁:“我爸私生子很多,我作为原配单出的一脉,拿不到公司里什么股份反而要给他那群私生子当靶子咬来咬去。”
“烂在这里,是他们所有人都想看见的。”
“但是为什么要让他们称心如意?”
“你想走出这个地方,恰巧,我也想。”
“所以,顾老师,收学生吗?”
第一步,归属。
泥潭很深,你已沉溺其中,你已不需要稻草。
救赎无用,那我便做怅鬼。
你不必排斥我,因为我会是你的同类。
所以,顾岁,相信我,接受我,承认我。
江唐说完便转身离开,抛下漫不经意的一句:“你可以考虑考虑。”
阿姨做的早餐顾全了营养和味道,但是顾岁拒绝了旁边热好的牛奶。
“不喜欢?好吧。”
江唐拿开了杯子,轻声道:“希望你还没有讨厌蛇。”
“什么?”
顾岁抬眼看过来,问着方才轻到他没听清的那句话。
江唐便清了清嗓,说道:“顾老师,什么时候开课?”
见顾岁不语,他撑着桌子靠近,贴近了脸,垂眸看着顾岁那张淡漠标致的脸,低声笑道:“或者,试试亲一个能不能解除这个联系?”
第二步,拖沓。
拖沓关系,不想被别人麻烦的人也不会想麻烦别人。
你要干净利落,先得纠缠不清。
两人靠得极近,温热的气息交缠,燕麦的香甜味索绕着,却无法缝合这毫分的距离。
顾岁抬眼看着江唐,浅色的眸子倒映着他那多情慵懒的颜色,那薄唇红软,泛着漂亮的色泽。
顾岁推开了他:“给我两天时间整理资料。”
“另外,早上少洗澡。”
任谁在梦里朦胧间沉进水池,那种坠落感都不好受。
江唐撑着脑袋,手指叩了叩玻璃杯,叮叮作响:“不洗澡的话…你会更生气。”
顾岁顿了顿,不咸不淡瞥了漫不经心地咬着笑的某人,沉默着避开了这个话题。
两人用过早餐,没有课程安排,顾岁收拾了东西就要出门,被人钩了书包带子给拉住。
“去哪?昨天低血糖都晕过去了,今天不好好休息?”
“去结课,不是要教你这个高中生?”
顾岁平静反问,抽回了书包带子。
江唐还要说什么,门口忽地拍响,两人望过去,是一个年轻女人拉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走了进来。
女人一头波浪,烈焰红唇咬着根冷白色的细烟,眉眼媚而利,带着很强的侵略性,性感的紫裙修着盈盈一握的细腰,锁骨脖颈处落着一片雪色。
被她拉着的女孩子垂着头,乌黑的头发湿漉漉遮着脸,瘦弱的身子显得校服臃肿宽大。
浑似被女人霸凌欺负的样子。
女人先看了顾岁,媚骨三分的眼刮了下江唐:“家里来客人也不说声。”
顾岁不等江唐说什么,先一步提着书包离开。
江唐安静地看着人离开,没有出声。
女人待人一走,勾着红嫩饱满的嘴唇意味深长道:“这就是你那个让我帮忙的,同、学?”
江唐没有接话,看向她拉着的人:“赵朝娣?”
女人笑意不变,语气随意:“是啊,昨天被人关在学校厕所关了一夜,今早想跳楼被我发现了,刚巧在你家里见过,是个眼熟的,就捡过来给你咯~”
她眨着眼看向江唐:“有没有奖励呀?我帮你这么多。”
江唐侧过身:“客房有备用的新衣服,劳烦你帮她洗一洗。”
女人撇了撇嘴,姿态娇媚:“好好好,就凭我喜欢你,你就这么使唤我。”
赵朝娣一言不发,像个傀儡一样跟着女人进了浴室,任她摆布。
女人语气随意平淡,像是看不见她身上狰狞的伤口。
可是水温刚刚好,她的动作也很温柔。
让赵朝娣忍不住痛哭出声。
女人声音又娇又媚,裹着水雾软趴趴落在赵朝娣头上:“真是爱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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