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之中,金辞萱迷迷糊糊地昏睡了一阵又被噩梦惊醒,全身僵麻着久久缓不过神来,直至抬手擦汗时发觉手腕动弹不得才恍然想起现在的处境。
她屏息盯住昏迷不醒的晏朗,小心翼翼地往外拽着印着紫红牙印的手臂,原以为他早失去了意识,不料他却突然睁开了眼。
“别动。”
沙哑的嗓音促然响起,如尖刀磨向糙石般震进金辞萱的心中,她再不敢生出半分逃脱的念想,躲避着他的目光缩向身侧的岩石。
晏朗费力地睁大双眼又微微眯起,不管如何去看,眼中始终是模糊一片。
他沿着紧攥着的手腕向上摸索着先前咬下的牙印,再三确认了金辞萱的身份后,才放心地从腰间布袋中摸出一瓶药,转头看向她,缓声道:“六……娘,换药。”
金辞萱陡然怔住,她年岁分明比他小却成了他的六娘,恍惚之时又有些怕羞。
她埋着羞红发烫的脸去拆他腰间的布条,浓腥的黑血再次溢了出来,虽不如先前那般止不住却也流势平缓不断。
她匆忙地将药瓶里的剩余药粉尽数倒出,不熟练地用未被他固住的左手替他重新包扎。
“嘶……”晏朗抽痛着按住了环在腰侧的手,灼烈犹如在泡在滚水里一般的痛感漫遍全身。
他闷声喘着粗气,不停拉扯着被黏腻湿汗粘住的衣袍,敞出烫红潮热的胸膛,受冷风吹抚才觉缓和了些许,松手道:“继续。”
金辞萱慌乱地将布条一圈圈缠绕在他腰间打上结扣,又红着脸替他稍稍盖上了些衣袍,虚声道:“此处寒凉,你莫要过上冷气。”
晏朗忽地轻笑出声,撩开衣袍,瞪着失明的双目看向她:“我这副身躯总比父亲好看着些,六娘怎还怕了?只可惜我坏了眼睛,瞧不见你如何红了脸。”
“我,我只是怕你伤势加重,”金辞萱支吾着别过脸又忽地转过头打量起他的眼睛,缓慢抬手在他眼前试探了一番,见他只愣怔地望着一处未有丝毫变化。
她不由地松了口气,望向被他紧扣着的右手,再次生出了逃跑的念想。
她抓住脚边的碎石猛然砸向他的手又堪堪停下,心慌地悄声放下碎石,颤声恳求道:“你放我走吧,我去找人来救你,我一定会找人来救你……”
晏朗辨别着细小的动静,瞥向被她扔下来的碎石,攥紧了她的手腕,沉声道:“阿兄托我回长安之时带上药人右,只要我未按时归家,不出三日他必然会派人来救我们。”
“你……”金辞萱欲言又止地蹙眉看着他,见他微弯着唇角一副万事无忧的模样,犹豫良久还是决定将真相告诉他。
她捡起地上的药瓶,提醒道:“你忘了此药瓶中所放药粉可解何种毒药了吗?”
“焱毒!”晏朗神色忽变,了然道:“此毒乃晏家至秘,难怪我所带之药能解此箭上之毒,他们原是父亲养在太乙山之杀手!”
“父亲早便将杀手之事交由阿兄掌管,阿兄向来厌恨背叛,他们竟敢叛变!”
“不是杀手叛变!”金辞萱急声辩驳道:“方才那批杀手本就是受了晏许之命,前来刺杀我们,他引我与你一同来太乙山便是为了将我们赶尽杀绝,他不会来救我们!”
“绝无可能!”晏朗狠狠掐住她的脖颈,一点点收紧五指,厉声道:“你以为我唤你一声六娘便当真尊你吗?你若是再敢攀污阿兄,我必不留你!”
金辞萱惊恐落泪,掐拽着他的手臂,艰难吐字:“五郎……是晏许之子……”
几近窒息之时,她隐约瞧见药人右白衣披发,赤足而来,她既惊又喜,想出声唤他却又发不出声。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仍旧在悔晏许搜查的那一日,供出了他的方向,没有藏住他。
义宁坊,大理寺狱。
兰儿方一睁眼便发觉自己已被关于狱中,她缓缓转动着肿痛的侧颈看向隔壁盯着她看的晏殊容与齐遇,只觉一阵恍惚。
她紧锁着眉头回忆着昏迷前的最后一幕,却怎么也记不清当时是何人打晕了她,她只模糊记得她手腕间戴着一只墨色玉镯,于是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发愣。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地笑了起来,双手轻柔地抚摸着腹部,眼中毫无惊慌之意。
齐遇将脸怼在珊栏上,不停地朝着晏殊容眨眼示意她去询问新来的女子犯了何事。
晏殊容拗不过他,见隔壁牢房中的清瘦女子穿着似是个婢女,一时也有些好奇,出声试探道:“你杀了人?”
兰儿抬头看她一眼未认出她的身份又瞥向她身后的齐遇,心虚了一瞬,摇头道:“婢子是张家婢女,无故遭人打晕,醒来后便是在这了。”
“张家?”齐遇隔着两道珊栏瞪眼看着她,焦急道:“张家可是出了什么事?”
兰儿避开他的目光,侧卧向墙内,低声道:“夫人溺水身亡,齐公悲痛不已将夫人尸身带回了齐家。”
“张夫人?齐公?”齐遇急恼地拍打着珊栏,哭嚎道:“姑母怎会溺水身亡?我幼时摔进河中,她怀着身孕都能将我救上岸,她绝不会溺水身亡!她定是被人所害……”
晏殊容蹙眉递上一方帕子,捂紧了耳朵道:“擦擦吧,不若你松口供出真相,自个出去瞧瞧,所幸齐公将张夫人带回了齐家,张侍郎怕是捂不住此事。”
齐遇犹豫一刹,猛然摇头道:“不,若是裴知还活着,我定然要坐实了这罪名,让他们将这案子彻底查下去,姑母……姑母那没我也有阿耶会替她撑腰,可此时能替裴知作证之人只有我了。”
“你?”晏殊容忍不住挑起眉尾,抿唇而笑:“他们若是不想查,有你没你又怎样?不管多难填之窟窿,有心人总能封上。”
她走近珊栏,蹲下身同他附耳低言了一句,便见他不管不顾地带着长生和回生强行闯了出去,他本就是上头特殊照顾之人,一时之间竟也无人敢拦他。
晏殊容看着他一瘸一拐地逃了出去,分明笑着却又落了泪,她望向漆黑一片的尽头,轻声呢喃道:“我怎会落下你所送之物,隐冬,终是有人替你走一趟险路了。”
宣阳坊,萧家。
萧旖怜愁绪万千地闭目轻叹了声,自顾自念叨着在纸上写下:“桑五、木霜花、兰儿、兰昼夜香、婚服。”
她分析着疑点重重的案件,满是疑惑不解,暗自想道:“桑五欲以木霜花之毒害死张夫人,便不会再多此一举,可他究竟为何又回了张家?”
“兰儿欲销毁兰昼夜香与婚服,可案发之时她并不在场,她究竟是与何人联手设计杀害张夫人?”
“那件被烧毁之婚服与四夫人、颜娘子之婚服一模一样,莫不是此间还掺杂着旧年祸事?”
紫英关了门窗燃上烛火,安静地跪坐在她身侧替她拆下玉簪梳顺长发,瞧着屋内光暗怕她熬坏了眼睛,又起身添了两座烛台将屋内照得更亮堂些。
萧旖怜疲惫地揉了揉眼角,倚倒在她肩头,烦闷道:“我原以为只要顺着线索往下查便一定能查清米山毒害木娘之真相。”
“可不过短短几日凌乱之线索便已搅得我毫无头绪,难怪团团难以彻底查清案件。”
“查案这般寡难无趣,你说,他究竟为何执意要做大理寺少卿?当真是为了功名利禄吗?”
紫英神色纠结地盯着地面,她虽知道真实缘由却不能告诉她,只好委婉道:“或许有一日苏三郎查清了想查之案件便会同小娘子一道游历山川了。”
“可他究竟想查什么呢?他断不了人之恶念,案件总也查不完,他让我等他,却说不定时日。”
“我等过他六年,为了曾经之约定,也为了那一纸婚约和定下婚约那日他所说之话。”
“他说绝不会同阿耶一般做大理寺卿,要陪我一同去游历山川。”
萧旖怜浅笑着望向铜镜上的字,辨不清方向时她总会默念他少时一字一字教她写下的话:“欲知事世,先晓己心。”
紫英轻抚着她的长发,柔声道:“婢子知晓小娘子不是怪苏三郎没能守约,而是怕他变了心意,你一向执拗,所认定之事不容得旁枝横生。”
“婢子觉得苏三郎没能守约并不是变了心意或少了欢喜,小娘子再多看些时日,总能看明白。”
萧旖怜顿觉倦意消缓,她紧紧环住她的肩膀,轻声道:“紫英,你总能说清我所想之事。”
紫英轻拍着她的手背,垂眸而笑:“小娘子只是将自己框定住了,可这世间之事少有一成不变,多是突生变故。”
萧旖怜望着随风而摆的烛火,不禁想起了从前有一日被噩梦惊醒,吓得翻墙去找他。
那时她还要垫着石块才能勉强够着树枝,紧抓着树枝顺着墙头滑下时还摔了一跤,还没来得及哭便被他抱进怀中,走向了摇摆不定的烛光。
他见她光瞪眼发愣,不说话也不哭,误以为她吓傻了,扯着她的脸颊紧张道:“声声怎么不哭?不怕疼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