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儿蹬着颤抖不停的腿费力地爬到他身边,用尽余力扽住他的衣角,蜷缩着身子不断往外咳血道:“五……郎,五郎……三娘逃……”
齐元自淌至脚边的血水,看向死死攥着他衣角的熙儿,猛地吃了一惊,他连忙跪地扶住她,急声询问道:“是谁伤了你与三娘?”
熙儿毫不犹豫地厉目指向张肃烁,吃痛地紧按着不住往外溢血的伤口,一字一字往外蹦道:“他,害,死,三,娘……”
齐元瞬时扫向将兰儿护在身后的张肃烁,厉声质问道:“张大,你是想杀人灭口吗?”
“你这贱婢竟敢栽赃于我!”张肃烁迅速朝身后的兰儿使了眼色,命人拦住扑上前的张焕璎,一掌劈向她的侧颈。
他装模作样地抹了把眼泪,催着心腹婢女将她带下去,请医师来看,凶狠地瞪向熙儿道:“我瞧你是得了失心疯了!”
他捡起地上的断木 ,顺手刮带上血迹,掷于她身前,不忿冷笑道:“分明是你手持断木伤人,我怕你伤着夫人才出此下策!”
“你整日里跟在夫人身侧,偏今日她失足落水你却没了个人影,如今竟还想将罪责尽数推给我!”
“呸!”熙儿朝他脚边吐了口血,咬牙斥骂道:“若不是……忍受不了……长年累月之虐待折磨,三娘怎会……断了……生念头,边海都困不住之人竟……死于窄河之中……”
她断断续续地说出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恨,便再也撑不住了,她掐着脖颈,言犹未尽地将袖中红绸塞进齐元手中,手臂垂落,晕了过去。
张肃烁悄声松了口气,招手唤来两个奴仆,“桑四,桑五,将她拖下去严加看守!”
“住手!”齐元打横抱起熙儿交给齐家奴仆,一脚踹向先一步行动的桑五,冷声道:“你还想拿这虚情假意糊弄我多久?”
“从前未与你撕破脸,不过是顾及阿婴脸面,怕她受人指说,你当真以为我是愣头不成!”
他解下大氅盖进棺椁之中,小心翼翼地抱出棺椁里的齐玥婴,回想着她过往无数次的哀求,深叹一声,哽咽道:“阿兄来接你了。”
张肃烁惊慌一瞬,快步拦在门前,阻断他的去路,惶恐道:“你这是做甚?这天底下哪有嫁人之女,葬回旧家之理,我知你是一时悲痛,失了理智……”
“呵,道理?张肃烁,阿婴自今日起,只是齐家女,与你再无瓜葛!”
“你若再不滚开,我便直接踏你而过!”
齐元瞥了眼齐玥婴脖颈上的红痕,怒目看向他,脚步不停向外走着,似要直接踏过他。
张肃烁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不由地惧怕起来,原想死站在门前,双腿却哆嗦着跨向了一旁,乖乖地让出了路。
二人齐肩之时,齐玥婴湿冷地发丝忽地划过他脖颈,似利刃割过般留下丝丝红痕,吓得他扶门而立,几欲摔下。
待脚步声渐远,他才敢缓缓挪动僵住的身子回头看,口中喃喃道:“我怕甚,总归今日之事,与我无关……”
他按着心口,不安地望着前头高声喊着“来”,一路奔跑而来的奴仆。
一旁的桑五眼瞅着他要歪向门边,连忙跑上前扶住他,低声劝说道:“阿郎不必担心,往日药渣都已经处理干净了,纵使他们再怎么查,也查不到您头上。”
张肃烁听闻此言,稍稍安定了些,拧眉瞥向跪伏在地的奴仆,“慌张什么?来什么人了?”
奴仆急声道:“万年令来,来了!”
张肃烁一面假笑着往门外走,一面冷斥道:“张家家事,何须他来掺和,以往倒见不得他如此多事,莫不是哪个不长眼之人背着我报案去了?”
他四处环顾了圈 ,连个人影都没瞧见,于是恼怒地揪起身后奴仆,质问道:“人呢?”
奴仆缩着脑袋,颤声道:“又,又走了……”
折往齐家的万年令在半路上瞧见了苏言止,停步思量了一番,当即摆手回头,“既有人去查,我也不必上赶着去挑桩烦事了,近了这事可难脱身啊!”
安邑坊,齐家。
“无溺水症状,颈部有明显伤痕,死者绝不可能是溺水身亡!”
师书白左右挥舞着手中小刀,吓退围上前的齐家奴仆,对着被齐元拦在门外的苏言止高声道:“苏三,她是先被人勒死而后才抛入河中,且周身环绕着异香,类致幻迷香,死前似有中毒迹象!”
苏言止垂眸看向齐元手中的红绸,不禁想起了萧旖怜先前所说的婚服。
趁着他发愣,他一步跨至他身后,拽出红绸围在他脖颈上,略微加重了手中力道,缓声道:“齐公,难道不想查清真相吗?”
齐元心知他不会真的伤他,但在窒息感传来的那一刹,他仍旧莫名的恐慌,他转头望向齐玥婴脖颈上的红痕,怔怔道:“阿婴死前该有多怕……”
他轻轻拽开颈间红绸,垂头道:“但愿你能查个明白。”
苏言止走近棺椁,对比着伤痕将红绸围在她颈间,又摇了摇头看向她空握着的右拳,皱眉道:“颈间勒痕极细,不像是红绸所致,倒像是韧利细绳所致。”
“这异香气味竟如此浓郁,你可能分辨这是何种迷香?”
师书白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凝神细想道:“像是兰夜昼香,此香若于蓉叶中点燃三日不消,会使人空入梦境,生出异想。”
“若化于水中,洒在衣物或者门前也可驱虫留香,阿莫药肆门前便常年洒这兰夜昼香。”
“今日有人来拿药,可药肆缺了味药材,我上门去借,衣袍上也染上了这气味。”
“你方才说齐夫人似有中毒迹象又是何意?”苏言止合上齐玥婴僵瞪着的双目,绕着棺椁来回绕着圈地检查着有无遗漏之处。
师书白掩住门,一面口中念叨着“勿怪勿怪,”,一面将她的衣袖撩至肩膀处。
他抬起她的手臂,虚指着手臂内侧的白色斑块,解释道:“我方才检查齐夫人颈侧伤痕之时,瞧见她皮肤上生了些许浅色白斑。”
“这白斑团团紧靠,呈云雾状又类肤色,想是齐夫人自己也很难发觉。”
“加之她后颈红紫堪比勒痕,若如我所料,后背也该如此般红紫,这症状应是长年服用木霜花所致。”
“木霜花可治弱症,可若是长年过量服用便相当于慢性毒药,不出六年必当衰弱而亡,药石无……”
“砰!”
未关实的门忽地被风吹开,打断了他的话,他抱紧双臂使劲搓了搓,只觉遍体生寒,还未缓和过来便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举着一把小巧的匕首,疯了般冲向他。
“阿娘!阿娘……”张焕璎被抵至身前的剑鞘拦了一瞬,仰倒在棺椁前,摔掉了手中匕首。
她怒目扫向苏言止和师书白,拼着蛮力推开二人,扑在棺椁前哑声唤着:“阿娘,阿娘……”
紧接着萧旖怜便费力地拖着一个被打晕的婢女闯了进来。
她迅速关门上锁,扔给苏言止一个包袱,气喘吁吁道:“齐夫人房中挂着一件缠满红绸之婚服,床角处还藏着一小段裹着方叶之迷香,她定不是溺水而亡!”
师书白探头指着躺在地上的兰儿,口吃道:“她,她……她是何人?”
萧旖怜拽出包袱里的红绸,将兰儿团团缠住后才放心道:“她原是张娘子之婢女兰儿,我瞧见她鬼鬼祟祟地溜进齐夫人院中,想要销毁这些证物,便将她打晕带了过来。”
师书白又转头指向张焕璎,脑中一时闪过她举着刀冲向他的画面,更加结巴道:“那,她,她,她……”
萧旖怜望着张焕璎无措地抓着她阿娘的手哑声痛哭,心疼道:“我担心张娘子安危,便将她一并带了过来,更何况她理应再见她阿娘一面……”
苏言止展开布满火洞的婚服仅看了一眼便惊愣地收了起来,他将方叶包裹着的迷香递给师书白,问道:“这可是蓉叶和兰夜昼香?”
师书白举着方叶,来回看了许久才憋地满脸通红地虚声道:“我不认得兰夜昼香,只是上回觉着阿莫药肆门前之气味特别,多嘴问了阿莫一句,才知晓些许特性。”
“既如此,那便去一趟阿莫药肆吧,”苏言止开锁推门,招手唤来暗处的雪双,指着地上的兰儿,吩咐道:“将她带回大理寺狱。”
萧旖怜踮脚望着翻墙而出的雪双,忍不住啧啧赞叹道:“好身手!”
苏言止低头浅笑,抬手抹掉她下巴上灰团,温声道:“方叮嘱你不要涉险,你竟又跑去了张家,今日于你添了许多麻烦,日后尽量避着这些事,莫要沾身。”
萧旖怜倚着门边,轻叹着摇了摇头道:“我瞧你分明是想训我自作主张,又迂回着说,可我不怕麻烦,也能帮上忙,有危险我自然会避开,你不必担心我。”
她走上前扶住摔在棺椁旁的张焕璎,柔声道:“我知你不想回张家,不若同我一起回萧家吧。”
张焕璎揉了揉红肿的双眼,强撑着笑了笑:“声声,我想在这陪着我阿娘。”
“好,”萧旖怜顺了顺她的后背,知晓她不想被人打扰,便替她关好门,一道同苏言止往外走。
不想,方走出齐家,却又被张肃烁拦在了齐家门前。
张肃烁领着一众奴仆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厉声质问道:“你们将兰儿带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