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过觉着掌柜与酒保来了一趟后气氛变得有些沉闷,有意借着说笑缓和一番,不想他竟从容地拦腰抱起她,含情脉脉地道了声:“好。”
苏言止踹门而出,抱着她往晏盛为他与晏殊容准备的房间走,引得不少人往楼上看来。
萧旖怜双目紧闭,将脸埋进他怀中不敢动弹,瞧着像是酒醉亦像是怕羞,可事实却是面纱一侧的扣绳断了,她随时都有可能暴露身份。
恰是此番动作让掌柜误以为他完成了晏盛的吩咐,他麻溜地对着酒肆外的晏家奴仆招了招手,示意他办妥了事。
晏家奴仆急急跑开,不多时便扶着一个病恹恹的郎君走了进来。
掌柜连忙殷切地跑上前,领着他去隔间内坐下,倒了碗热茶差人好生招待着,便迅速退了出去,模样瞧着像是十分怵他。
晏家奴仆阿石一面竖起耳朵偷听,一面同晏历道:“四郎先在此处等着,待隔壁有了动静再带人闯进去抓人。”
“抓人?”晏历端起热茶径直浇向他脚边,冷声笑了笑:“便是你同阿耶献计,要将阿姊送与苏少卿?”
阿石听出他言语之中的怪罪,立刻跪倒在他脚边,哭声解释道:“奴只是好意替阿郎分忧,绝没有要害大娘子之意,她早年伤了脸若是真能嫁与苏少卿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更何况大娘子也并非只有苏少卿一个选择,是她自个舍弃了周将军,选了更合她心意之人。”
“更合她心意之人,”晏历喃喃重复着他这句话,倚向窗边扭头打量着他:“如此说来,倒是我阿姊怕嫁不出去,上赶着去攀附苏少卿了?”
阿石被他盯的有些发毛,垂头抹了把虚汗,讪讪道:“晏家大娘子自是不用去攀附旁人,只是四郎也知道,阿郎他……,若不是大娘子幼时伤了脸,怕是躲不过那一劫。”
“不止大娘子,府中娘子又有谁能逃得过呢?但凡有些姿色之娘子,不是被阿郎……便是被大郎……大娘子年岁尚小,总归离了晏家为好。”
“是啊,总归是离了晏家为好,”晏历嗤笑一声,听着隔壁床榻晃动不稳的声响,缓步走至门前,对着身后跟来的奴仆厉声喝道:“谁也不许跟来!”
他大步赶至留了晏家印记的房门外,凝望着屋内交叠的人影,双手压在门上却迟迟不敢推开。
“啊!”一道惊呼声传出门外,他焦急地破门而入,看向床榻上衣领半开的苏言止和床榻下的被子团。
“阿姊!”他跪地护住缠成一团的被子,强忍着心头的怒气和不耻,认命般无力道:“苏少卿,女子名节最为重要,你既……便娶了我阿姊吧。”
他扫了眼寻着动静,围在门外看热闹的人,苍白的脸上浮显些许急色。
他指节颤抖着将被子紧了又紧,看向自顾自理着衣袍,面不改色的苏言止,急声质问:“此事并不体面,你想闹得人尽皆知吗?”
苏言止毫不在意地抚了抚衣袖,瞥了眼躲在门后的掌柜,静静地听着各方七嘴八舌地议论此事。
“里头那小郎君是谁啊,瘦骨如柴,瞧着病得不轻啊!”
“可不就是嘛,那是晏家那快要病死之四郎。”
“他呀,听闻自他阿娘离奇而亡后他便染上了怪病,晦气得很。”
“他不好好在家养病,来这做甚?”
“木头珠子,你没瞧见方才苏少卿抱着一个娘子进了屋内?”
“你是说……苏少卿欺负了他阿姊,他拖着病躯也要来为他阿姊讨得公道。”
“瞧这架势错不了,天可怜见呦,也不知萧家娘子得知此事,会不会气得上吊去。”
“……”
掌柜掐准时机冲进屋内,哭天喊地扑向苏言止,一面抹泪,一面朝着屋外高声道:“哎呦,晏娘子、苏少卿……怎出了这事啊,我该如何向晏公交代啊……”
苏言止眼瞧着水已煮沸,人已到齐,于是起身面向门外众人,敲了敲身后的床榻。
晏历心觉不对,厉声问道:“苏少卿,究竟是何意?”
窝在被子里,被他勒得快要晕死过去的萧旖怜,听见了暗号,猛地钻出被子撞开他,盈盈一笑:“晏四郎,究竟是何意?”
晏历踉跄起身,皱眉指着她,恍惚道:“你是萧娘子?那我阿姊在何处?”
“我怎知你阿姊在何处?”萧旖怜无辜摊手,歪头对着门外一众看热闹的人问道:“你们可瞧见了晏娘子?”
“没,没瞧见……”众人连忙摆手尬笑,见鬼一般四处散开,酒肆内顿时鸦雀无声,只余下寥寥几个人影。
掌柜站也不是,退也不是,心想着坏了事,懊恼地嘀咕道:“明明瞧着是晏娘子,怎又便变成了萧娘子,可那面纱上绣着晏家印记,错不了啊!”
“掌柜下次可要看清楚了再喊冤,” 苏言止拎起枕边面纱,抛向他,“可不能单凭这面纱随意乱认,女子名节最为重要,惹得晏四郎误会便不好了。”
说着,他看向被萧旖怜吓退到门外的晏历,缓声道:“晏四郎,烦请你替我转告晏公一声,晏娘子涉及一桩案件,人我便先带回大理寺狱了,五夫人似乎也与此案有关,还请他将人送来。”
晏历掩下担忧,轻咳了两声,歪着身子扶住赶上前来的阿石,叹了口气,沉声道:“阿姊原是被苏少卿抓了去,平白闹了这番误会,还望苏少卿莫要放在心上。”
“若不是阿兄们皆不在家,原也不该由我出来寻阿姊,既已寻到阿姊下落,我这便回去将此事告知于阿耶,以免他着急误事。”
他未走两步又萧旖怜拦住,正想绕路而行,却听她压低声音问了句:“你阿娘当年真是被冤魂索命而亡吗?”
他已许久未听过“阿娘”这个词了,陡然听她如此一问心中不免一惊,他松开阿石的手,站直身子垂眸看向她:“我只知晓我这怪病与阿……阿娘无关。”
他点头一笑,绕开她继续向前走,他相信她既然有所怀疑便自然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果不其然,在他离开不久后,萧旖怜拽着苏言止的胳膊,凑近他耳边悄声道:“晏四郎说他这怪病与杀害他阿娘之人有关。”
怀德坊,张家。
“阿楚,快走,阿楚,阿楚……”
齐玥婴徒手撕碎捆缚住楚晓的条条红绸,拼命推着她往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身前走,忽地一阵黄沙卷过,扑灭了人影也淹没了楚晓,滴滴血雨刺进她的双眼,天地间熄了灯火。
她骤然睁眼,魔怔般跪向一面空墙,伸手去抓她眼中的一角红裙,紧攥双拳眸色血红地将红裙往回拽。
不知过了多久她脑中响起一声红绸碎裂的声响,便如断了线的木偶般跌坐在地,神色木然地吟唱着旧日的歌谣:“红墙拦,娇娘锁,一纸墨色说欲断……”
随着歌声渐弱,一阵阵撕心裂肺地哭声交替响起,一众婢女奴仆惊恐万状地跪在河边,对着一具浮在河中的尸体悲声哭喊道:“夫人!夫人……”
无人注意到此时一道暗红的血迹缓缓自齐玥婴的嘴角溢出,紧接着她同梦醒般骤然睁眼,举起了手中的红绸,然后扯着僵冷的嘴角,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
方熬完药的熙儿听闻噩耗,魂不附体地捧着一碗热气腾腾地汤药,跌跌撞撞地奔向河边。
她惊魂不定地走近河边,啪嗒一声摔落了瓷碗,滚烫地汤药溅上她的鞋袜裙边,惊得她恍然打了个寒颤。
她连哭都来不及哭,便不管不顾地将大半个身子都探进河中去捞飘浮在河面上的冷尸,奈何河面太宽,她纵使只余半点脚尖在河面之外苦苦支撑也够不着她。
婢女们误以为她要随齐玥婴而去,连忙抱住她的双腿将她往回拖,急声劝道:“熙儿,快回来,快回来……”
不料熙儿却突然哭嚎出声,疯了般蹬腿拍打着水面,撕扯着嗓子哀声呼唤道:“阿婴,不嫁了阿婴,熙娘带你逃,逃啊……”
一截红绸轻飘飘地落进她手心,她攥着红绸望着一圈圈涟漪不远不近地散向她,似乎又瞧见了她满身如红绸般的血色伤痕。
泪水落在红绸上又融进水里,她抽噎着带着一众婢女跌落河中,虽不会游水却仍旧扑腾到了齐玥婴的身边,紧紧抱住了不哭不闹的她,呛着水柔声哄道:“阿婴,熙娘带你逃……”
张蜀邺远远站在众人身后,凝目望着河中没了生息的齐玥婴,齐腰长发交环在她颈间,勒得不紧却让人瞧着窒息。
他双手交环着攀上自己的脖颈,狠狠掐住直至面色充血也不松手,反而闭目细细感受着被外物死死勒住的痛意,最终在完全窒息的前一秒垂下了双手。
他缓缓睁开双眼,轻唤了声“齐三娘”,而后便呆站在原地看着她恍若初时般的笑颜,永远定格在此刻。
于心中悔恨道:“若是我再早一刻料到,定不会让你遇见越冉,若是我再早一刻回来,定不让你嫁与大兄。”
“阿婴,为何我们总是差上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