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止记下她话中重点,沉声猜想:“难怪前些年周侍郎突然称病,提前致仕,如今晏大郎已亡,请他作证并不是难事。”
“只是,周娘子前不久刚嫁进张家,周侍郎许是不愿将她牵扯进此事当中。”
他看着松垮在她肩上的银白大氅神色飘忽一瞬,问道:“那婚服是何般模样?”
“我今日悄悄去晏家将婚服带了回来,你同我回屋看吧。”
萧旖怜环视四周未找到石梯,于是踮脚指了指自己的院落,示意他翻墙过去。
“好,”苏言止走近两步揽住她,不待她站稳便一跃而上,带她越过墙头,吓得她紧紧环在他怀中,连大氅落在了地上都未发觉。
“呼,”萧旖怜捂着心口,连连缓气:“方才我差点便摔下去了,虽说这墙头不高,可半悬在空中也着实令人心慌。”
苏言止踉踉跄跄地在她眼前走了两步,又摇摇晃晃地瘸着一条腿转身看向她,歉疚道:“前些天摔伤了腿,还未好利索,下次我定小心着些。”
“我一时竟忘了你摔伤了腿,”萧旖怜赶忙走上前扶住他的手搭在肩上,好生将他扶进了屋内,拿出婚服递给他看,“便是这件。”
“翟鸟纹样倒是相差不大,只是绣法不太相同,”苏言止展开婚服仔细看了一番,又嗅着其上香气皱眉道:“时隔多年,这婚服上怎么还有如此浓厚的脂粉花香?”
萧旖怜顺着婚服上的斑斑粉末痕迹看至被抖落在地上的点点粉末。
她好奇地用帕子抹起地上泛着桃红的细腻粉末放在鼻下嗅了嗅,忽觉香气中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地血腥气。
她捏紧帕子使劲擦了擦婚服上沾着粉末的地方,并不明显的深色血迹一一显现了出来,瞧着像是呈泼洒之状。
血迹似是被人及时清洗过,多数都已晕成同婚服一样的颜色,只有边角些许颜色略深一些,血腥气也更加浓烈。
看起来这奇怪的粉末倒像是清洗之后刻意撒在上面遮盖气味所用。
想到这她不禁心中一紧,喃喃自语道:“传言四夫人是被冤魂索命,投井而亡,又怎会将血迹洒在旧年婚服之上?”
“难道索命之鬼当时穿着这件婚服?既如此那便不是冤魂索命,而是人为杀害了。”
“若当真是晏二郎设计杀害了四夫人,他为何不直接销毁这件婚服而是存留至今呢?难不成这婚服还另有用处?”
“晏二郎?”苏言止突然打断道:“声声,你是从何处得来这件婚服?”
萧旖怜如实道:“晏二郎房中,四夫人旧物皆被晏二郎藏在一个螺钿箱子中,我与晏三郎趁他还未归家,打晕了门前婢女,将婚服带了出来。”
她自枕下摸出一把钥匙,递给他,“我将他藏在枕下之钥匙也一并带了出来。”
“原来是他,”苏言止接过钥匙,迅速于镜台上寻了个气味相似的脂粉洒在了血迹之处,又按照原样叠好婚服,“晏二郎与晏大郎一母所生,他近日定是会归家。”
“这婚服既与颜娘子之婚服一样,那四夫人被害或许也与颜娘子失踪有些关联。”
“婚服突然丢失怕是会打草惊蛇,此事交由我来处理,你安心待在家中,我去将婚服送回原处。”
他在柜中随手拿了一块深色锦布包起婚服,便匆匆往外跑,翻墙之时顺手连方才掉落在地上的大氅也一并带走了。
怀德坊,张家。
齐玥婴怔怔地望着滴在绣帕上的鲜血,一时连扎进手中的针也忘了拔出来。
“夫人这是做甚,”熙儿急急搁下药汤,夺下她手中的针线。
齐玥婴摆了摆手,失魂落魄地端起药汤,愣神道:“熙儿,二郎为何要去毒害晏大郎啊?他们素来没有仇怨啊!”
熙儿柔声开解道:“婢子听闻是因为晏大郎占了裴大郎探花之位又设计害死了裴大郎,还想栽赃于二郎,所以才逼得二郎做了错事,您莫要多想。”
“当真?”齐玥婴不放心地关了门窗,翻找出一件崭新的婚服,惴惴不安道:“熙儿,快,快将这婚服拿去烧了。”
她脚步慌乱地推着熙儿往外走,急声催促道:“若是五兄知道,知道当年是我帮了晏盛,那他定不会放过我,快,快去。”
前来找她的张焕璎瞧见她神色慌张地将熙儿推出门外,好奇地远远跟了上去。
她躲在假山后看着熙儿手忙脚乱地点燃了一件衣物,又跪地不停地对着被火焰吞噬的婚服磕头,故意往别处扔了一块石子引开她。
她趁着她走开的间隙,一脚将火盆踹进一旁的池塘里,拎起满是焦洞婚服看了一眼,对着惊呼着跑回来的熙儿问道:“熙儿,你好端端烧这婚服做甚?”
熙儿惊慌失措地抢过湿漉漉的婚服,使劲拧了一把,够着池塘里的火盆,急地虚汗直冒。
她看了眼直愣愣地盯着她看的张焕璎,随口应付道:“夫人近日身子虚弱,婢子听闻烧了喜物能去病气。”
“娘子这么一闹可是犯了大忌,快快回屋清洗一番,去去晦气吧。”
“去什么晦气?”张焕璎紧跟在她身后,蹙眉追问道:“熙儿,是谁同你说了这般荒谬之话?阿娘为何又病了?”
熙儿将婚服费力拧干,藏进火盆中想要拿到别处销毁,不料她一直不依不饶地跟着她走,只好想出一番说辞回道:“夫人前些日子贪凉坐在院中吹了半日风,引得寒症又犯了。”
“这法子是婢子旧时在梓乡中听老翁所说,婢子不忍看着夫人缠绵病榻便想着试一试。”
“娘子不若去陪陪夫人吧,这脏物总不好再拿回院中,婢子找个地方将这脏物丢了。”
张焕璎惦记着齐玥婴的病情,当下也顾不上与她多说,便火急火燎地往回跑。
安邑坊,晏家。
苏言止悄声翻进晏家,找到晏鸩的院落推门而入,“晏三,将东西放回原处。”
晏鸩堪堪接住他扔过来的包袱,误以为他是同萧旖怜闹了不快。
他一边拆着包袱,一边劝道:“小娘子想要件漂亮婚服,你顺着她重做一件便罢了,你同她置什么气呢。”
他借着打趣的语气,笑道:“你若是不想娶,不若换我来娶。”
苏言止倚在门边,沉脸看向他:“早知你存了这般心思,前些年我也不会托你去照顾她。”
“算算时日晏朗也该回来了,待他替晏公带回六夫人,必会趁机占下晏许之位。”
“装了这么多年浪子,你也该同他争一争了,晏朗心狠手辣,你再这么忍下去,我只怕等不到你站在我身侧之日了。”
“如此不也算是站在你身侧,”晏鸩倚至他身侧,挑眉一笑:“我二兄恶事做尽,不如你随意挑一个罪名将他抓了去,替我扫清前路,也省得我与他费力周旋。”
“苏三,我好歹暗中帮你护了萧娘子六年,你也心疼心疼我呀。”
苏言止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将钥匙拍到他手心,叹道:“你连声声都防不住,我真怕败给晏朗,劳我替你收尸。”
“这小娘子竟将钥匙一并带走了,”晏鸩无奈摇头,扫了他一眼道:“我是防不住,你能防住?我不过是因为爱慕她,故有意纵容着些罢了,我瞧着你还不如我。”
他推开窗子,望着院中绿意盎然的花草自顾自笑了笑:“苏三,你走吧,我留下替你查案子。”
“小酒鬼这么多年就为这么一个约定等着你,你还要她等多久呢?”
“难不成真将她娶进苏家替你守门吗?你不如真相告诉她,让她自己选。”
“你若执意查下去,引得幕后真凶将刀尖转向你,到时候苏家不是她死便是你亡。”
苏言止看向包袱内的大氅,强忍着心头的疼意,扯了扯嘴角:“若她知晓当年真相,便不能自由选择想走之路了,我希望她留下,可我不想困住她。”
“一月后,她若是逃婚,你便带她走吧,我兄长之案只能由我来查,她身边之人却不一定要是我。”
晏鸩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他:“苏三,你果真心狠,六年前你是不是便想好了这条路,你最是了解我之脾性,却又故意引我与她相见。”
“她热烈天真照进我之背面,你笃定我会爱慕她,心甘情愿护着她,才会将我算作她之后路吧,我真不知该谢你还是恨你。”
苏言止眼眶微红,掐着掌心苦笑道:“晏三,你当知晓我不会只留一条后路。”
“若有可能,我不会将她托付于旁人,若无可能,我也希望有人能护她平安无忧。”
晏鸩转动着腕间墨色玉镯,温声道:“若是她心中有我,我即刻便会抛下这一切同她离开长安,可我亲眼看她等了你这么多年,竟不由得想成全她。”
“自我趴在旁人脚下抢食那日起,便没想过会为情所绊,可她总是不管不顾地拦在我身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之模样。”
“好像有她在谁也欺负不了我一般,偏我胜似孤儿,却也有人庇护,断了你其余后路吧,这劫,我情愿跨不过去。”
苏言止不愿听他多说,冷声道:“你莫要多想了,但凡有一丝可能,她身边之人该是我。”
“我所想后路也只是托你照顾她,替我争得些许时日,没让你同我抢夫人。”
“我来时路过案发之地,发现有不少奴仆守在门前,可是晏许在屋内藏了东西,还未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