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何要忘了苏三?”萧旖怜拿出婚服,将螺钿箱重新锁上放回柜中,而后犹豫一瞬又将钥匙悄悄藏进了婚服中,瞒着他一同带走了。
晏鸩追在她身后,一句接一句地问:“从前你不是同我说要与他去游历山川吗?如今,他怕是没法陪你一同去了吧?你还要同他成婚吗?”
萧旖怜望见前头遥遥看来的婢女,停下脚步等他走上前,同来时一般跟在他身后,不解道:“我同不同他成婚,与你何干?”
晏鸩沉默片刻,转身盯住她,神色认真道:“不若你同他取消婚约,我陪你去游历山川?”
“你?”萧旖怜只当他又是在说笑,抱紧婚服,催促道:“你莫要在此说笑了,快些往前走吧,我怀里抱着件婚服难免引人注意,还是快些离开晏家为好。”
晏鸩沉脸转过头,一声不吭地继续领着她往外走,待走到侧门时,他支开守门奴仆,解开大氅披在她肩上。
他双手紧了紧略微宽大的领口,递给她一只墨色玉镯,“若是有事找我,便持这玉镯走侧门,他们不会拦你。”
萧旖怜想着日后或许还要再来查探一番四夫人之事,也不推拒,双手接过玉镯,客气道:“多谢,晏三郎。”
“萧娘子,”晏鸩忽地俯身凑近她,弯唇而笑:“同我不必说谢。”
义宁坊,大理寺狱。
齐遇安适如常地躺在狱中晒太阳,零散的阳光透过窄小的窗子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映着他迷茫的神色,显出些微呆滞。
黑奴长生端着刚熬好的药汤,扶他起来吃药:“二郎不若供出实情吧,这狱中阴冷潮湿不便养伤啊!”
回生随声附和道:“是啊,二郎向来体弱,虚症还未好全便又经此一遭,只怕撑不住啊!”
齐遇捏着鼻子艰难地咽下半碗药,半呕着摆手道:“剩下半碗倒了吧,什么方子竟熬出这般苦药,当真是折磨人。”
长生搁下碗,递上一纸蜜饯,劝说道:“这方子是师医师所开,奴瞧着比以往医师所开药方效果还要好着些,您挨了这么一顿毒打,不过两日便能恢复如常,苦便苦着些,您嚼几块蜜饯将剩下半碗尽数吃了吧。”
齐遇看着衣袖外露出的小半截鞭痕,抓了把蜜饯混着半碗药汤一起咽了下去,连连缓气:“师医师通晓起死回生之术,所开药方定然颇有神效,待我出狱定要找个时日去向他讨教一番起死回生之术。”
回生瘪了瘪嘴,小声嘟囔:“您都将这罪名一口应下了,哪里还有出狱之时,若不是这时辰月份不宜行刑,您怕是都得去见阎王爷了。”
“呸呸呸,”长生剐了他一眼,急声呵斥:“莫要胡说,阿郎定会想法子救出二郎,你莫要说这不吉之话。”
齐遇转头望向窗边,苦脸长叹:“苏少卿若是能查出是晏许杀害了裴知,应当能帮我洗脱罪名吧,也不知阿耶有没有法子救我出去,我都被关两日了,怎也没人来看我?”
他挑拣着纸中蜜饯,挨个数着数,正当心灰意冷之时耳边传来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他惊喜回望:“声声,你竟唤我二郎。”
“难不成你还想听我唤你齐二猪?”萧旖怜推开半掩着的牢门,环顾四周,啧啧感叹:“你在这狱中倒是过得舒坦,便是普通房舍也比不上你这牢房吧。”
齐遇热情地招呼着长生搬来软凳,又指挥着回生摆好果子糕点,感动道:“声声,没想到在我落难之时,唯有你愿意来看我。”
萧旖怜自食案上的蔗浆浇樱桃看至锦衣华服的齐遇,又转头看了眼对面牢房中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的案犯,一顿愣眼咋舌:“你这倒也算不上落难,伤可好些了?”
“一点小伤罢了,”齐遇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挺直肩背道:“师医师所开药方十分管用,我已然好全了。”
萧旖怜看出他故意强撑,浅笑着点了点头,表明来意:“我想看一看你腰间香囊。”
“香囊?”齐遇连忙拽下腰间香囊避开食案递给她:“香囊里头放着赫芷,好似有毒,你小心着些,莫要撒上食案。”
“好似有毒?”萧旖怜看着香囊内红黄混合着的粉末,确认了是赫芷后疑惑问道:“你并不知赫芷是否有毒?”
齐遇不放心地移开食案,同她解释:“这香囊是我生辰那日裴知所送,他只说香料不能遇水,未说有毒,不过晏大郎身中赫芷之毒而亡,那赫芷应当是有毒。”
萧旖怜蹙眉审视着他,不解道:“连赫芷是否有毒都不知,便一口认下罪名,你为何如此帮护昔秋?”
“晏大郎此番只能算作罪有应得,昔秋只不过是替裴知报仇罢了。”
齐遇气势汹汹地嚷了一句,而后又小心翼翼地缩着脖颈,抬眼看她:“若是当日被抓之人是昔秋,她即使说出了毒害晏大郎之真相也无人会信,那裴知便只能无辜枉死了。”
“可若是换作我说出毒害晏大郎之真相,碍着我之身份,他们总归会去查一查,我并非莽撞行事,而是相信苏少卿能还裴知一个公道。”
萧旖怜递还香囊,隔着一张食案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他,他眼中漫上腾腾雾气,却仍旧咬牙强忍着泪水,像个不愿认错的孩童。
她起身拎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一碗热茶给他,“从前倒是我错看了你,吃碗茶缓缓,便当我同你赔罪了。”
齐遇双手接过茶碗,泪眼朦胧地望向她:“你不怪我吃了小花了吗?”
萧旖怜愧疚地摇头一笑,反问道:“你从不食肉,如何能吃了小花?”
“你信我?”齐遇忐忑不安地低下头,抿了口茶。
“我早该信你,”萧旖怜递了方帕子给他擦眼泪,蹲下看他偷哭的糗样,忍俊不禁道:“齐二猪,今日我可没欺负你。”
守在门前的长生和回生忍不住回头偷看,一瞧见齐遇抬头又立刻转过头怒瞪着看向此处的案犯们,挡住抹鼻涕眼泪的齐遇。
齐遇一口气吃下一碗茶,呼气道:“声声,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他探头探脑地环视了圈四周的案犯,将锦被裹在脑袋上,鬼鬼祟祟地靠近她:“你告诉苏少卿,前些年晏公绑了周侍郎之女,胁迫他帮晏大郎占了裴知探花之位。”
萧旖怜不安地瞥了眼牢房外,惊讶道:“你怎知此事?”
齐遇悄声道:“晏公为保稳妥将周娘子藏在了齐家,我误以为她是阿耶抢来之新夫人,隔着窗子问她想不想逃跑,只可惜我还未放跑她便被阿耶给抓了回去。”
“不过周娘子当时似乎并不害怕,还劝我莫要多事,我派长生守在四周护着她,听长生说晏大郎中了探花当日阿耶便将她好生送回了周家。”
萧旖怜按了按纠在一处的眉头,压低声音继续问他:“周侍郎是穆夫人之弟,按理说晏公便是再嚣张多少也会顾及穆公颜面,怎会直接绑了周娘子?”
齐遇回想着齐元平日里说过的零碎之话,解释道:“自周国公走后,穆公便与周家断了往来,明面上周国公是因病而亡,实际上他走得并不光彩。”
“我阿耶说他是自行上吊而亡,该是得罪了上者,不然周家也不会一夜之间衰亡,周侍郎也不会不得承袭开国郡公之位。”
萧旖怜懵懵点头:“原是这样,早便听闻晏公是从一介武将一路走到如今位置,不想他做事竟还这般没有章法。”
齐遇一时想起许多事,继续同她解释:“晏公早年虽是一介武将,但也确是晏将军之外室子,他能越过晏将军其他三子,在晏家站稳脚跟,应是有些心机手段。”
“我常听阿娘劝阿耶莫要与他来往密切,可阿耶却说齐家与晏家是世交,谨小慎微之人有时身边便缺这么一个莽撞之人。”
说完,他忽地垂下头长叹一声:“不知我阿耶与他狼狈为奸,做了多少坏事。”
萧旖怜十分认同,忍不住随声附和道:“齐公瞧着确实不像个好人,不过你除了样貌之外,其余皆与他不同,细看之下样貌也不大相同,许是你同齐夫人比较相像。”
说着,她突然仔细打量起他,发觉他同齐夫人也不太相像,未避免他乱想,她便没再说出此事,起身叮嘱两句后便同他道别,去找苏言止替他传话。
宣阳坊,苏家。
“声声。”
萧旖怜还未进院,便见苏言止早早等在了门前,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来找他一般。
她将齐遇所说之话尽数传达给他,又将婚服一事告知于他:“四夫人嫁进晏家时所穿婚服与颜娘子当年所备婚服一模一样。”
“如此婚服我幼时在张家衣厢中也见过一件,只不过未瞧仔细便被张夫人拿走了。”
“我听张娘子说,张夫人之婢女是吴地绣娘,张娘子所做绣品皆是她所教,精美程度远胜一般绣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