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务必小心行事,”黑衣人敲击墙壁发出一声响动,惊走了墙外偷听的婢女,他谨慎地探看四周,奉上一卷孩童的画像:“这是师医师临终前交由阿郎之物,奴奉命保管多年,当今世上除夫人与奴,再无旁人知晓。”
“难为你藏了这么些年,”柳青莲凝视着画像旁张牙舞爪的两行字,心酸泛上鼻尖,她贪恋地陷进半刻回忆,随即收起画像,打开暗门送他离开:“可有查到当年背刺叛逃之人之线索?”
黑衣人站在暗道之中摇头轻叹:“奴当年尚且年幼,只知他兄妹三人逃至吴地被人藏了起来,其他无从查寻。”
“罢了,吴地那边我寻个日子亲自去一趟,你且先替二郎去查柳笙笙之身世吧。” 柳青莲转动绿釉瓷瓶关上暗门,悄声退出了柏慎意的书房。
安邑坊,颜家。
苏言止同颜顾说了一气无关紧要之事,然后又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不知颜公可留有颜娘子之画像?”
颜顾随手放下一枚黑棋,抬眼浅笑:“从前倒是有,不过我离家多年已不记得放在何处了,三郎怎突然问起了晓晓?”
苏言止对上他深沉的双目,紧跟着落下一枚白棋,有意戳点:“不过是审齐遇时,听他唠叨了句您先前似乎认错了人,气得要掐死他,我听他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有些不明不白,便也好奇起来颜娘子究竟何般模样。”
“哎,三郎三思啊,”颜顾拦住他落棋的手,闷声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这一步棋看似简单,实则牵动全局,三郎走得可要慎重些啊。”
“既已决定,改也无意,”苏言止不听劝阻,径直将棋落在原地,笑眼看他:“常听兄长教诲,落棋无悔。”
颜顾眯眼摇头,陪他将棋局继续走完,不料一场必胜之局被他落了几步横蛮之棋后,竟转胜为败了,他惊惑了一瞬,随即放声大笑起来:“怪我想得冗多繁杂,失了年少朝气,随我来吧,有些事情早该见见天光了。”
他将他领至从前颜晓的院落,大片枯落的草叶被风吹散开,扑上二人的衣角,门窗积了不少灰与蛛网,小虫听见动静窸窸窣窣地逃窜开来,门前还东倒西歪地放了一地酒坛子,一看便知无人居住,荒了许久。
他跨过门前暗黑的血迹推开门,落了一身的脏污灰尘,他无奈地拍了拍衣袍,冲他苦笑:“自晓晓走后,大郎便不让旁人进这院子了,前些年有奴仆偷摸进屋偷东西被他拿下,伤口落了一地血,他竟也不让人清扫,说是留着好让人记着教训,若是有一日晓晓回来了……罢了,随他折腾吧。”
他指向一幅斜挂在墙上,摇摇欲坠的画,垂眸深叹:“画上之人便是晓晓,三郎近日应是见过相像之人吧。”
“柳音音?”苏言止走进屋内,皱眉紧盯着画像:“我听闻柳音音原是楚家女,颜娘子这容貌同柳音音十分相像,想来不是巧合,其中真相,颜公可愿如实相告?”
“既领你来了,便是想将真相告诉你,”颜顾反手抚开结在画像上的一层灰雾,回想着年久往事:“楚家之案想必你也听过不少,大多是楚家藏了秘宝犯有谋逆之心一类。”
“其实造就那场祸端之人是我,当年我无意抱怨了一句便被有心人刻意捏造,谣传事实,所谓秘宝便是楚家祖传黄金箱,那上头锁着一把龙凤锁,传了数代都没人能打开,无人知晓里面放着些什么,却人人都认为里面放着秘宝,至于谋逆之心那便更是无中生有。”
“我想尽办法却仍旧无法改变上者心意,楚大告知我出事之日即将临盆之楚夫人与一婢女从暗道逃了出去,望我找到她们,保她们躲过此劫,我找了数日方得到一点线索,寻过去之时楚夫人却已奄奄一息,她痛哭着说了句孩子没了,紧接着便咽了气。”
“于是我便与楚大商议让楚娘子假死而后找死尸替之,不料楚大说楚家人皆有一个相似之花型胎记,此计容易败露,我正无计可施之时,突然有一婢女找上门来说她是楚家婢女,想见楚大最后一面。”
“我带她去见了楚大,她同楚大说了几句话而后便现出了与楚家女一模一样之花型胎记,自愿代替楚家女留在狱中,我便与齐元设计带出了楚家女,并将她带回了颜家认作了义女。”
“楚大年岁比我大上些许,所生之女只比我小上几年,为了防止旁人识破她之身份,她几乎未出过颜家,二十年前她年已当嫁,常居家中不免惹人猜疑,于是我便替她与齐家定下了婚约。”
“她本是要嫁与自幼相识爱慕之人,齐小六,可他却意外身死战场,尸骨无存,我只好让她改嫁小五,便是齐元,她许是对这婚事不满,不愿嫁与齐元,亦或者是不愿相信齐小六身死,不久后便偷偷离家,失踪多年,至今未能找回。”
“我多次想替柳音音赎身,带她离开南曲,可她却执意要留在那,她似乎也藏着心事秘密,我本打算归来之时再好好劝说一番,没想到她竟已畏罪自杀。”
他反复擦拭着落了灰尘的画,转头看向他,沉声叹息:“我愧对楚家,战战兢兢,负罪多年,我终究是没替楚大护住楚家血脉。”
“或许楚家还有血脉存活于世,”苏言止从脖颈之中解下一串长命锁,递给他看:“我查案之时,意外发现她在暗格之中藏了一块长命锁,为保稳妥我一直带在身上,这长命锁上没有刻莲花和牡丹,而是刻着无义草,她或许有一个孩子。”
颜顾激动地攥着长命锁,不住点头:“是,是,楚家人手臂上之胎记便状似无义草,晓晓也有一块一模一样之长命锁,若是此事为真,我定要替楚家找回这个孙儿!”
苏言止忽地想起了柳音音是外室女,急声问道:“颜公可知柳音音之生母是何人?”
“不知,”颜顾递还长命锁,凭着过往记忆愣神猜想:“不过楚大曾在吴地待过几年,许是在那有过一段情债,我书房里有几幅楚大生前所作之画,你随我去看看可有线索。”
“好,”苏言止随他一同离开,临出门前又回头深望了眼画中的颜晓,此时的画已比方进门时的画清晰了不少,画中之人隐有和记忆中人重合之势,他一时想到了柳南月,心中疑惑更甚。
他们方离开不久,颜如玉便带着萧旖怜进了院中,他看着杂草之中被踩出的一条道,眸中瞬间生出怒色,他快步走进屋内查看,在看到被人擦拭过的画后,转而又平静下来。
他从床底拽出一个红布包着的重物,示意萧旖怜揭开:“若你所说为真,我阿姊当真是楚家女,那这应当便是当年楚家丢失之秘宝。”
“秘宝怎会在你这?”萧旖怜将信将疑地掀开布满灰尘的红布,瞳孔急剧放大,惊讶不已:“这确是黄金箱,上头也确实锁着龙凤锁,与世人所传之无甚差别,只不过为何在你这?”
颜如玉抖落红布内的信纸,递给她看:“当年我阿耶要将我阿姊嫁与齐公,齐公送了许多珠宝首饰来讨我阿姊欢心,唯独这件黄金箱单独用红布包着放在箱盒之中。”
“我不想让阿姊嫁与他便故意将这件黄金箱藏进了阿姊床底,齐公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后来没多久我阿姊便失踪了,我便也忘了将黄金箱拿出来,它便一直放在这床底,便连我阿耶都不知它藏在此处。”
“这黄金箱上所刻之无义草,与柳玉儿所画之楚家胎记一模一样,”萧旖怜蹙眉盯住黄金箱侧面刻着的无义草,抚平信纸同颜如玉一道看:“今寻回旧物,特送还阿楚,小六已逝,只盼勿伤。”
颜如玉一屁股后跌在地上,神色阴冷,喃喃自语:“我早知阿姊非阿耶与阿娘亲生,只是没想到她竟是楚家女,既如此她定不是突然失踪,定然是有觊觎楚家秘宝之人知晓了她之身份,将她抓了去!”
萧旖怜卷起信纸,觑了眼他的急恼的表情,本想将柳南月或许也是楚家女之事告诉他,但怕他一气之下与人对峙将事情全都漏出去,引来祸端,便将想说之话又都咽了回去。
她盖上红布,包起黄金箱,扭头叮嘱他:“若你阿姊当真是因此失踪,那此物必然能引出觊觎之人,此处并非安全之所,你寻个万无一失之处将这黄金箱藏起来。”
“我知晓有一处定然是万无一失!”颜如玉当即抱起黄金箱,同她对视一眼便匆匆往外走:“阿耶书房内有一间密室,里面藏了不少旧物珍宝,阿耶这几日没事便爱待在书房内收拾整理字画,声声,你帮我引开阿耶,我去将它藏进密室角落里,与旧物珍宝混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