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朗不明白的，于木倒是深有体会。宋嘉言不是蠢，也不是懦弱，是来自家人的不理解和排斥，让他不敢再轻易与世界为敌。他没有了家，再不能失去引以为豪的学业。也因此，日记里那些让他不堪的屈辱和痛苦，他能硬生生忍了这么多年。而底线一旦放开，便永远不会有终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博士毕业证书成了宋嘉言的执念。对吴良的恐惧和屈服，也成为了他的习惯。

宋朗让于木抛出去的饵是宋嘉言某一篇日记的截图。

“当看到我的论文，再一次被挂在他的名下，发表在期刊上的时候，我好像没有第一次那么愤怒了。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我的懦弱，还是已经习以为常的妥协。谁能想到人人都夸奖的教授其实是盗取他人劳动成果的窃贼呢！但我没得选择。今年能不能顺利毕业，依然是他说了算。忍耐！忍耐！忍耐！”

截图一发出来，网上的讨论更热烈了。有说这就是实锤，有说日记可能是P的。因为那位自称吴良学生的匿名贴而带来的争论，随着“怀瑾握瑜”的这次爆料更为两极化。甚至已经有营销号打着“真相”的旗号，开始脑补“怀瑾握瑜”的“真实”身份以及“真正”的目的。“怀瑾握瑜”由宋嘉言男友的身份升级为吴良的学术竞争对手。

“不是吧？学术圈什么时候变娱乐圈了？”李阳睿目瞪口呆地看着网上的评论，有些弄不懂营销号们的脑回路了。

“宋嘉言的男朋友行不行啊？手上到底有没有石锤？”苑子意也急躁了起来。

“要是有石锤，他至于在网上掀起这么大的风浪么。”蒋和悄悄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李阳睿掏掏耳朵，转头问他。

“我说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回去接一一放学了。”蒋和抬起手腕，示意他们看时间。

“老宋呢？”李阳睿有些舍不得这么早和他分开。他们今天下午没课。三个人吃完饭，在学校里找了个静谧的角落，一待就是小半天，主要就是为了商量还能为宋嘉言做些什么。结果精力都用来观察网上的舆论了，什么都还没商量出来呢。

“他今晚有事。”蒋和站起身准备走人。自从宋朗来了之后，孩子们的接送任务都被他承包了。这一阵又因为宋嘉言的事，他和蒋一一之间的互动更是少了许多。今天临出门的时候，被宋朗要求去接孩子们放学，他竟然有些小激动。

“要不，我们跟你一块儿去接一一？”李阳睿眼珠子转了转，凑上来期待地看着蒋和。

蒋和一脸问号地回瞪，弄不懂他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我想蒋一一了呗。”李阳睿别过脸，别扭地解释。

“得了吧！你是想着去尝尝他家那位的手艺吧，吃货！”苑子意右掌一扬，轻轻落在李阳睿额头上，再微一使劲，直接把人拖到自己怀里箍着。

“人都说了，他家那位今晚有事。哪里有空做饭给你吃？走，今晚哥带你吃好吃的去。”苑子意一边哄着怀里的人迅速离去，一边示意蒋和快走。

“我去！我有这么贪嘴吗？我就是想念蒋一一了！你特么放开我！唔……”李阳睿骂骂咧咧的声音戛然而止。蒋和抬眼望去，只看得到两人扭在一起角力的背影。看样子，李阳睿应该是被苑子意一把捂住了嘴巴。

所谓“欢喜冤家”，指的就是他俩吧。蒋和嘴角扬起一丝笑容，晃晃脑袋，甩掉一脑门子的疲惫，准备去学校接两个小的回家。

“舅舅！”坐在教室门口翘首以盼的小花，一看见熟悉的身影就飞扑而来。

蒋和一把搂住他，直接把小孩抱了起来。小花叫人，喜欢跟着蒋一一叫。亏得他本来就叫宋朗叔叔，现在“叔叔”变成“狼叔叔”也没所谓。反而他一声一声地称呼蒋和为“舅舅”，更是让宋朗觉得拉近了和蒋和的距离，暗地里鼓励了好多次。蒋和纠正了两次，无果，干脆也就懒得纠正了。

“等急了？”蒋和刮刮他的小鼻子，转头冲迎上来的老师微微点了点头。

“请问您是？”老师没见过蒋和，即便小花对蒋和十分熟稔的样子，也不放心小花就这样和素未谋面的家长走了。

“我是宋华的……舅舅。”蒋和想了想，还是把叔叔两个字换成了小花嘴里的舅舅。他不想为了不必要的误会，耽误老师的时间。

“舅舅？以前没见过你。”老师狐疑地打量着蒋和，“宋先生怎么没来？”

“他今天有事。这是我的学生证，您可以看一下。”蒋和递过自己的学生证。

“不好意思，平常都是宋华的叔叔也就是宋先生来接送的。第一次看到您，所以多问了两句。”老师接过去看了两眼，眼里的防备这才放下，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对蒋和解释。

“没事。”对于老师的谨慎，蒋和十分理解。他收回学生证，准备带小花离开。

“他是我舅舅！”小花搂着蒋和的脖子，献宝似地炫耀，“还是我叔叔的男朋友！”

教室里的角落里传来孩子们嬉笑的声音。约莫还有五六个孩子还在等着家长来接。小花稚嫩的童音穿破那几个孩子的嬉笑声，在蒋和和老师之间筑起了一道名为尴尬的墙。

“男……男朋友？”老师瞪圆了双眼，不自然地重复道。

蒋和俊脸涨得通红，第一反应是否认，但“不”字都到嘴边了，却怎么都发不出声来。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恋爱自由，哈哈哈。请不要误会，刚我只是顺口跟了一嘴。”小花的幼儿园老师是位年轻的马尾辫姑娘。此刻摇着双手道歉的她，看上去反而比蒋和还要窘迫。

“那个……那个什么，祝你们白头偕老！”不等蒋和有所反应，马尾辫姑娘又红着脸补充了一句。

“谢谢。”挣扎在姑娘惊慌失措的解释和真诚的祝福中化为云烟。蒋和坦然道谢，抱着小花和老师说了再见后便离开了。

“果然长得好看的男人都有男朋友了。一定要幸福啊！”年轻的老师，倚着门口看着蒋和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

因为在幼儿园里耽搁了一会儿，蒋和抱着小花来到蒋一一的学校时，校门口拥挤的人群已经消散不少。显然，蒋一一放学也有一会儿了。蒋和并不着急。他从小便培养一一的安全意识。除了胡婶和他以外，即便是认识的邻居，蒋一一也不会随便跟着走。宋朗来了以后，可以跟着走的名单上也只添了宋朗一个。

“一一哥哥！一一哥哥！”蒋和不急，小花却是急了，冲着人群就开喊。一天没见一一哥哥，他有好多有趣的事要跟一一哥哥分享呢。

可平常只要他一喊就会立马跑到他跟前的一一哥哥，今天却迟迟没有出现。

“舅舅，一一哥哥不会是被老师留堂了吧？”小花怯生生地看向蒋和。这下哥哥要挨训了吧？

没在人群中找到外甥影子的蒋和，眉毛渐渐皱了起来。如果真被老师留堂的话，老师应该会提前联系他。可是他的手机并未接到任何来自学校的电话。难道是打给宋朗了？那宋朗也一定会转告他。校门口的人越来越少，蒋和一下就看到了蒋一一的班主任李老师的身影。

李老师的肩上挎着一个小皮包，手里捧着一摞卷子，背对校门而立。她的对面则站着一老一小两个人。看背影正是三婆和她的孙子徐小胖。徐小胖的右手被三婆紧紧地拽着，百无聊赖地低头踢弄着脚边的一颗石子。三婆则唾沫横飞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李老师面含微笑，时不时点点头，只偶尔抬起左腕看一看时间。看样子，李老师应该是在出校门回家的时候，被三婆给拦住了。

蒋和走上前打了声招呼。三婆似是对他打断了她和老师的谈话有些不满，嘴巴蠕动了两下，却在看到蒋和怀里的小花时，恶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没出声。

“李老师，蒋一一是不是被留堂了？”冯宝宝被胡婶带着回老家祭祖去了，这两天都不在。蒋一一不可能被胡婶接走。但如果被留堂的话，李老师也不可能把学生留在教室里自己先回家。蒋和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已经开始七上八下地打鼓了。

“没啊！”李老师惊讶地回答，随后看了看蒋和的周围问道：“蒋一一呢？你没接到他？”

蒋和摇摇头，脸色一下难看了起来。李老师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拔腿就要往学校里走。

“也许是被他那个凶得要死的叔叔接走了呢？”三婆见老师要走，立刻拽着徐小胖拦在了李老师的面前。

“老师，我们梓洋……”

“梓洋奶奶，徐梓洋的智商肯定没问题。他只是贪玩了一些。只要家长配合学校一起正确引导他在学习方面的兴趣，他的成绩一定可以有所进步的。这个咱们以后有时间可以再详细聊聊。现在，我得先去找一下我的另外一个学生。”李老师的表情严肃，三婆到底没敢再拦着。她怕万一惹得老师不高兴了，会对她孙子不利。

“好……好吧。那谢谢老师了。”三婆拽回也想跟着老师一起往学校里的冲的孙子，终于找到了不满的宣泄口。

“你跟着去瞎凑什么热闹！没爹没妈的孩子到底是家教不行！下了学还乱跑，就会给老师添麻烦！”

蒋和抱着小花，心急如焚地从她身边经过，眼珠子都没朝她转一下。没得到任何回应的三婆撇撇嘴巴，颇有点无趣地拉着孙子要走。哪知道一拉没拉动。

“奶奶，我知道蒋一一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