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蒋和做贼似地推开自家的家门。玄关处的灯没开，只有客厅角落的落地灯洒过来些许灯光，在幽深的夜色里破出一团昏暗的朦胧。而在朦胧的边缘，原以为已经休息的人，笔直地站着，手里还端着一个杯子。

“回来了？”那人柔声问他，“累不累？”

不过六个字，一下吹散了夜归路上的寒冷。“啪嗒”一声，蒋和打开玄关的灯。昏暗立时变成明亮。宋朗眉目弯弯，眼里的关切随着笑容一点一点渗进蒋和的心里，暖得心里酥酥的。

“谢谢你。”换好拖鞋，蒋和直起身，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轻啄了一下。反正早晨嘴巴都亲过了。他面色微红地接过宋朗手里的杯子，猛地灌了一口。蜂蜜水特有的甘甜，随着暖人的温度熨帖了肠胃的每一个角度，也熨帖了灵魂的疲累。

虽说只是脸颊上轻轻一吻，和那个令人颇有些遗憾的早安吻有些异曲同工之处，但毕竟晚上这个吻，是蒋和主动送上的。宋朗乐得一口白牙闪闪发光。

“宝贝，要不要来道睡前甜点？”也不待人家回答，一双手已经牢牢地搂住了对方的腰。

“孩子们……”蒋和手里拿着水杯，不好用力挣扎，话说了一半，嘴便被结结实实地堵上了。

三分钟后，宋朗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已经气喘连连的蒋和，故作幽怨地说道：“也不看看几点了。孩子们早睡了。一一今天有点不高兴，说是连续两个晚上没见着舅舅了。”

被他这番话一堵，因为害怕被孩子看到而羞愤难当的蒋和立刻收了气势，磕磕巴巴地解释：“我……这两天，学校里有点事。所以……所以……”

“所以麻烦我照看一下一一？”宋朗接过他的话头，顺手把他背上的背包卸了下来。

“你和我还分彼此？快去洗个澡，早点休息！一一明天早上肯定叫着要舅舅。”宋朗眨了眨眼睛，把人推进浴室。

浴室里，他的睡衣、浴巾都已经放置妥当。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宽衣、沐浴、更衣、睡觉。家里的琐事竟是一点也不用操心。宋朗的照顾，就像三月的春雨，细密温柔却无声无息。被照顾的人还没意识到什么，便已经陷进对方无微不至的温柔里了。依赖是什么时候产生的，蒋和说不清楚。但要让他再重新回到一个人带着孩子和生活较劲的状态，他自问再不可能恢复到以前的平心静气和随遇而安了。他突然有了一种冲动，将今晚和苑子意他们商量好的计划对宋朗托盘而出。

但苑子意警告他的话，言犹在耳。

“宋嘉言对你有意思，你看不出来？”

“那天午餐的时候，他的心思全在你身上。知道你和你家那位的关系后，他整个人都蔫了。”

“总之，你家那位有再大的神通，都不可能对自己的情敌出手相助，更不可能容忍你为另一个对你有意思的男人奔波冒险。”

苑子意说这些的时候，李阳睿在一旁不住地点头。

“他昨晚上就醋了！竟然误会我对宋嘉言有意思！靠！老子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何况他还对你仗义相助过。对我朋友有恩的人，那就是我的朋友！”李阳睿说着说着，就把手搭到蒋和的肩上，哥俩好地搂在了一起。

苑子意见状，一把分开他们。

“注意着点。男男有别！”

“瞧瞧！还吃你的醋呢！”李阳睿得意洋洋。

这两人现场上演了一场吃醋的情景剧。蒋和了然。他当然不希望宋朗误会。当初误会肥牛是宋朗的男友时，那股子别扭酸涩的劲委实不好受。他哪里舍得宋朗难受。无论宋嘉言对他是什么感情，他对宋嘉言都是普通的朋友之谊。朋友遭遇不公，他为朋友尽力是他应尽的朋友之义，没必要让宋朗跟着烦心。

于是，蒋和听取苑子意的建议，只对宋朗说学校有事，要晚归。偏巧宋朗也没追问他具体是什么事，只问了句“麻烦事？”。蒋和回他“能搞定”之后，宋朗就一直安静地等到现在。蒋和深知这是一个男人给予另一个男人的尊重。宋朗这么尊重他，他却对他有所隐瞒，这让蒋和的心里很不好受。昨天宋朗对他发誓，以后再不骗他。那作为情侣的另外一方，是不是也该坦诚相待？

微烫的热水从花洒里喷薄而出，浇在微凉的皮肤上，激起一阵微麻的颤栗。随即毛细孔被打开，热水的温度在全身周游，一并驱走了蒋和心里的纠结。等事成之后，再向宋朗坦白。蒋和做出了最终的决定。苑子意的计划已经是当下的他们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一定能很快帮宋嘉言讨回一个公道。

日子过得很快，尤其是当你还有事，需要瞒着最亲密的人偷偷进行的时候。眨眼之间，就到了宋朗和蒋和约好一起去鉴定中心做DNA检测的日子。

小花一大早就被宋朗带回了宋家。宋老爷子五天没见着大孙子想他了。正好，宋朗也能借此溜进老爷子的洗手间偷头发。

这边蒋和刚把蒋一一带到胡婶家安顿好，手机就响了。

“蒋哥！老大让我来接你，你好了吗？”电话那头，比他大了整整六岁的肥牛，叫起哥来清脆利落。

倒是蒋和有些别扭。

“叫我蒋和就行。不是说好了自行过去吗？怎么还麻烦你特地跑一趟？”

“你能降服我老大，叫你一声哥不亏！自家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在你们小区门口等你。”肥牛快人快语，说完就挂。

蒋和快步下楼。等他坐上副驾绑好安全带，正要说声“谢谢”，却见一向大大咧咧的肥牛却凝着眉一脸警惕地盯着车子的外后视镜。

“看什么呢？”蒋和仔细看了看自己这边的后视镜。车子后面停着一辆红色的捷达。电子显示器上“电调”两个字闪闪发光，显然是小区里有人叫的车。除此之外，也就是三三两两经过的行人，并没什么特别的。

“啊？没什么。我们走吧。老大已经从家里出来了。”肥牛岔开话题，发动车子驶向鉴定中心。

“你是……”看着和宋朗并排而立的俊秀男子，蒋和觉得有些眼熟。

“李星，李医生。”宋朗走上前，揽着蒋和，给两人做介绍。

“这是我男朋友，蒋和。你们都见过面。只是那会儿李星忙着袁老师的事儿，所以没能说上话。”

宋朗这么一说，蒋和就想起来了。李星，那个从抢救室出来，一脸疲惫地跟他们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的主治医生。

寒暄过后，肥牛声称有事，急急忙忙先走了。李星带头走在前面，领着宋朗和蒋和往楼里去。他的背影干净修长，只是走起路来微微有些跛。仔细看去，应该是右腿有疾，不怎么稳当。

蒋和收回目光，藏住了眼里的同情。李星虽然腿脚不便，说话行事之间却没有丝毫扭捏之态，甚至大踏步走在了他们前面。这样磊落的人，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知道他是谁吗？”宋朗附耳过来神神秘秘地问他。

蒋和老老实实摇头。

“你向后看一眼。”

蒋和依言转头看了一眼。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大厅门外的廊柱下，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们。

“师父？”蒋和惊叹一声。

“嘘！你师父活该！”宋朗幸灾乐祸地嘲讽，“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蒋和顿时惊住了。在他还不了解同性恋为何物的时候，他的世界简单的只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样的传统观念。可一旦了解之后，不仅自己变为了同性恋，身边的人仿佛个个都成了同性恋。

“李医生的腿，不会是师父干的吧？”蒋和试探着问。

“不是他还能是谁？要换成别人，早被我劈成柴火烧成灰了。”

宋朗的眼神阴骛狠厉。蒋和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李医生会原谅他吗？”蒋和又回头望了一眼于木。那人伸长了脖子拼命向里张望的模样委实有些可怜。他印象里的于木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的表情盯着电脑懒洋洋地扫雷。好像没有什么是他特别感兴趣的，也没有什么是他在意的。今天这副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

“李星原不原谅他，是李星的事。至少我不会轻易原谅他。”宋朗的回答，让蒋和的心跳得更慌了。于木伤害了李星，和宋朗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这么在意？他又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谈原谅？

蒋和张了张嘴，没问出口。他也有事瞒着宋朗。如果宋朗不说，那一定有他的理由。所以他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就跟着宋朗一起朝前走了。

签好字交完蒋一一的头发，蒋和找了个借口先一步走出了鉴定中心的大楼。

“师父！”

于木果然还在那根廊柱下站着。

“小和，你们好了？”于木也没闪躲，只是眼神总是越过面前的徒弟向后搜寻着什么。

“李医生还有点事要和他师哥商量。你不进去找他？”既然是求原谅，为什么不认认真真去认错，却像个跟踪狂似地跟着人家？蒋和不解。

于木苦笑一声，颇有些羡慕地看着他单纯的徒弟。

“小和，千万不要和我一样做错事，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他不会的！”宋朗从里面走了出来，“我们家小和比你勇敢多了。”

换做以前，于木一定会还击，非和他斗出个亲疏远近来。但现在，他只嘴角抽搐一下，便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谢我什么？我只是为了他。”说完也不等于木回答，宋朗牵起蒋和的手就大踏步离开了。

为了他？为了李星？蒋和心头疑惑更甚。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