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和，这道题你来解一下。”课堂上侃侃而谈的宋明德突然停下来，直接点名蒋和。

角落里悉悉索索的三个人一下老实了。蒋和尴尬起身，面上飞起一坨红云，很快闹了个满脸红。他本就对宋明德有些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这人是他男朋友的父亲，又是自己的老师，更是和蒋梅暗通款曲的怀疑对象。在真相未能确认前，他本来应该保持对宋明德的审视态度。但无论是他和宋朗的父子关系，还是宋明德为了他和同学们打赌免考的事情，都让他对宋明德讨厌不起来。这么一个和蔼可亲、又爱学生如子的教授，真的会干下那样的龌龊事吗？蒋和第一次在内心深处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加上宋朗坦然的态度，让他对宋明德的愧疚之心更甚。现在，他又在人家的课堂上开小差，还被抓了个现行，简直羞愤地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当然，想归想，蒋和还是故作镇定地走上了讲台。三十秒后，他开始在白板上刷刷刷解题。这题不难，只是解读的时候，要注意不被出题者设置的迷雾误导了对题干的理解。很快，他就把白板笔一收，站到了一旁。

“嗯。思路清晰，解题步骤简洁明了。”宋明德满意地点点头，却发现他的学生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他。面皮也太薄了些。宋明德在心里暗叹。于是把已经到了嘴边却还没来得及出口的“但是”又咽回了肚子里。

“回去吧。”宋明德抬起手，轻轻在蒋和的后脑勺上拍了拍。

蒋和缩了缩脖子，没躲开。宋明德的手和宋朗的手，感觉不同。那是长者对于晚辈的宽容和慈爱。

回到座位上，李阳睿隔着苑子意递过来一根大拇指。

“学霸！厉害！”他使劲用气声喊话。

“李阳睿，这道题你来试试看有没有第二种方法。”宋明德和蔼的声音传来。

“是，教授！”李阳睿兴高采烈地应和一声，屁颠屁颠地跑上讲台。

“虽然比蒋和的方法多走了两步，但也已经很好了。”

宋明德的夸赞声很快响起。李阳睿人模狗样地装谦虚。倒是苑子意咧着嘴直笑，仿佛被夸的人是他一般。

“不过，如果你们有好好听我讲课的话，应该会想到另一种更为简便的方法。”宋明德示意李阳睿回座位后，转身在白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另外一种解题思路。比蒋和的少走一步，比李阳睿的少了三步。

恍然大悟的感叹声此起彼伏。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教室很快被掌声淹没。等掌声稍弱，宋明德摆摆手。

“我相信，以你们的资质都能解开这道题。但我对你们的要求不仅仅是解题，而是怎么找到最简洁的那条路。这不是教你们偷懒。你们以后都要靠这里，在职场上拼杀。”宋明德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只有思维够敏捷、眼界够开阔、态度够谦虚，才能在信息纷杂的现在快速地理出最有用的东西，做出最高效的决策。你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好孩子，智商和思维自然不在话下。所以我更希望在学院的这三年，你们能够以足够谦虚的态度沉淀自己。而我们这些老不朽也会尽量将我们人生中积累的经验分享给你们。”

宋明德意有所指的话，让这群天之骄子们都沉默了。李阳睿低着脑袋乖乖回到座位上。接下来的课，再没有人窃窃私语或神游太空。

与此同时，宋朗和肥牛却在于木的个人休息室里愁眉苦脸地思索对策。宋阳自从那次出现以后就再也没来过游鱼网吧。

“你们家的血统里是不是还有泥鳅的基因？宋阳这小子小时候看着傻不啦叽的，长大了倒跟条泥鳅似的，滑不溜秋怎么都逮不到。”肥牛抱怨，“昨儿又增派了十个兄弟。简直是撒网捞鱼了！结果这小子像隐身了，哪儿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宋朗皱着眉头不吭声。于木背对着他们坐着，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着，屏幕上一堆乱码。

“之前你的人不是在小花幼儿园附近见到过他？”半晌，宋朗抬头问。

“是啊！不过也就出现过一次。估摸着是跟着小花去的。那小子后来没再给老爷子打过电话？”肥牛反问。

宋朗摇头。

“该不会是看到小花和你在一起，怕了？”肥牛揣测。

“瘾君子最怕的是没钱买货。”于木嗤笑一声也不回头，只继续百无聊赖地摁键盘，仿佛“劈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是一种美妙的音乐。

宋朗明白他的意思。宋阳不可能因为怵他就收手。他以不离的身份在网络上编排老爷子的是非，恐怕另有图谋。只是他想不出，要是老爷子的名声毁了，宋阳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论坛上没再出新料？”宋朗问于木。

于木手一滑，一堆乱码立刻变成了J大的BBS页面。

“什么都没有。我装了监控程序，一旦不离这个账号登录，小程序就会有警示。但自从他在我这里登录过以后，不离一直处于脱线的状态。也就是说，他还没登陆过。”

“玛德！这小子不会是钻地底下去了吧？老是被他吊着，我都快烦成神经病了！”肥牛狠狠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蛋，站起身“啐”了一口。

“有病就找医生。要不我让李星帮你在他们精神科挂个号？”也许是为了缓解一下焦灼的气氛，宋朗顺势拿肥牛打趣。

哪知道肥牛还没反应呢，于木倒是像被针扎了一般跳了起来，“李星？哪个李星？”

宋朗和肥牛全都惊讶地瞪着他。

“干什么？吓人倒怪的！你认识李星？欠了他的巨款？”肥牛夸张地拍着胸脯直喘气。

于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又恢复了平时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懒洋洋地坐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键盘说道：“很久没联络的一个朋友。可能是同名同姓吧。”

“切！”肥牛不以为然地翘起了二郎腿。

只有宋朗意味深长地看了于木一眼，又不紧不慢地问：“也是木子李，星辰的星？”

肉眼可见于木微弯着的背僵硬了一下，随后便看到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也是从医的？”宋朗脸上的表情更耐人寻味了。

于木点点头，犹豫着回了四个字，“应该是吧。”

“本地人，三十一岁。丹凤眼，身高一七八，日常戴一副无框眼镜。喜欢古典乐，也喜欢动漫。《千与千寻》是他的最爱。口味偏淡，喜欢粤菜。左腿骨折过，阴雨天会痛？”

宋朗说了一连串，直到说到骨折，于木才猛地转过身来盯着他问：“他的左腿骨折过？怎么会？什么时候？”

见他这样的反应，宋朗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你这么想知道，怎么不亲自去问一问他，胆小鬼？”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于木，眼神里七分嘲弄三分鄙视。

于木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别开头转回身，十指如飞在键盘上操作了一通之后，霍然起身。

“他在哪儿？”他直勾勾地盯着宋朗，眼眶泛红，眼神却不再游离。

“怎么？”宋朗好整以暇地晃了晃翘在半空的右脚。

“我……去找他！”停顿半秒后，于木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躲了？”

“不躲了！”

“还逃吗？”

“不逃了！”

“那你去找他，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宋朗接下来的问题，把于木给问住了。

是啊，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他先是听说他的腿断了，所以急切地想去确认他的安好。可人家的腿并不是现在断的。他曾手持匕首狠狠地捅进对方的心窝。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再去当好人？或许，李星已经再也不想看见他了。这么想着，于木重重跌回自己的座椅，捂着脑袋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后悔了？看见我和小和，还有小和的同学也能大方地生活在阳光下，是不是觉得同性恋也并不是那么的可耻和不受人待见了？于是，你想重修旧好？”宋朗并不打算放过他，疾声厉色地追问。

肥牛看他的架势，咽咽口水，将心里的好奇一同咽进了肚子里。盛怒之中的狼老大，他可没有胆子惹。

“李星确实还在等着你。我看他比你还像木头，榆木脑袋不开窍！当年差点为你丢了命，如今却依然倔得像块望夫石。他那么深情，我想他一定会原谅你！”宋朗蹲到于木的身边，一个字一个字咬音极重地问道。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千斤重的石块压在于木的心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么你呢？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对你的好，然后在唾骂和流言来袭的时候再一走了之？一木顶天，顶的什么天。还不如叫顺水漂流的好。”宋朗讥诮。

“不！不是的！”于木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我没想过还能获得他的原谅。我只是想确认他过得好不好。”

“奇了怪了。既然你不想和他再续旧情，他过得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宋朗嫌弃地站起身，言辞锋利依旧。

“我……”于木支吾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再度坚定地看着宋朗。

“我不奢望他还能原谅我。不管他是原谅我还是不原谅我，余生，我都会用我的生命守护他！”

“你的命，不值钱！”宋朗背转身竟似要走。

于木咬咬牙，拦到他的面前，双腿一并，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肥牛吓得想跑过去扶他起来，被宋朗狠厉的眼神一瞪，立时又贴回了墙壁上。

“告诉我他在哪儿！我不是因为你和小和才心生悔意。从离开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后悔了！我的命值不值钱，你没有资格评定，他才有！因为他才是我想守护的人。”于木双膝跪着，腰杆却挺得笔直。

“男儿膝下有黄金。”宋朗缓缓说了句古语。

“这一跪，跪的不是你，是我的良心和爱情。我以前好面子、怕人言，为此我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现在，我要去把我最宝贵的东西找回来！”痛苦之后的于木仿佛变了个人，异常的坚定。

宋朗忽地笑了，掏出手机，给于木的微信发了个地址和手机号码。

于木捧着手机欣喜若狂，站起身就往外跑，跑了没几步路，又折回来火急火燎地说：“我侵入了交警的道路监视系统。你们自己看吧！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人已经一阵风似地跑了。

宋朗回头，果然，电脑屏幕上有两个画面，一个是游鱼网吧外面的道路监控镜头，还有一个则是小花幼儿园门口那条路的监控镜头。

“卧.槽！老大，这犯法吧？”肥牛走过来，战战兢兢地开口。他还没从宋朗刚刚阴骛的眼神威胁中缓过神来。

“反正又不是我侵入的。”宋朗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我去！肥牛心下感叹。这于木知不知道自己惹的是一尊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