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和看着BBS上六十八条艾特他的留言,有些愕然。
客厅里的壁钟敲响了深夜十点的钟声,蒋一一抱着芝麻早已沉入梦乡。宋朗在离开后的半小时给他发了条微信:早点休息,晚安!然后就没了动静,想来也是歇下了。按道理,紧锣密鼓上了一天课的他,也该困乏了。可不知怎么回事,人躺在床上了,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宋朗呆呆地看着他夸他笑得好看的那一幕总是来回地在脑海里闪现。
他想干脆起床,把投资学课的作业梳理一下。投资学教授给了他们三个案例,让他们挑一个,根据授课时讲的内容,写一套自己的解决方案,并阐明理由,五天后交。选哪个案例,他还没决定,不如趁着睡不着选个案例,列一下题纲。
他本是想借题静心,哪知道电脑页面上的字,看着个个都认识,偏偏读了一遍又一遍,脑子里还是浑沌一片。从小到大,也不是没被人夸过好看,他只当是那些人无聊。男人要好看做什么!可宋朗夸他,他竟觉得有些高兴。高兴什么,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心头甜丝丝的,莫名还有些心悸。
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明天要是再迟到,侯老师绝对会要求他立刻办理住宿手续。蒋和按着左心房,警告自己。他关掉投资学教授发的那份案例题的PDF文档,登录J大的BBS。网页显示登录成功的时候,右上方的信封符号赫然亮着一个令他心惊的数字,68,鲜红欲滴。
“@两相和人呢?万千网友呼唤苦主现身!”
“@两相和你不会就是截图里那个女生吧?”
“@两相和装死吗?你朋友都帮你发聊天记录了,你怎么没声儿了?”
“@两相和这些能说明什么!有本事再发些更劲爆的实锤出来呀!”
蒋和滚动鼠标一拉到底,看到了最早艾特他的那一条。
“@两相和这就是你所谓的听说?”发言人,镜未磨。
靠!蒋和暗骂一声,这个镜未磨有病吧?老是盯着他做什么!这帖子又不是他发的,有本事艾特不离啊!他把帖子的评论区迅速浏览了一遍,不离没回复过任何人的问题,也没再补充更多的证据。是又开了新帖?蒋和粗粗看了一眼BBS首页,没发现新的爆料贴。
这个不离到底是谁?既然不回他的私信,又为什么还要在自己的爆料贴里带上他?蒋和动动手指,从书桌下方的抽屉里取出另一台笔记本电脑。
书房里很快响起“劈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台灯下,黑色的键盘上,白皙修长的手指翻飞起舞,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不多时,一切重又归于寂静。蒋和两道好看的眉毛瞬间拧成了一个结!这个不离实际注册用的信息,竟然是蒋梅的名字和学号。这怎么可能!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蒋梅早已殒身在四年前的车祸中,总不会是鬼在阴间发帖吧。
向来不信鬼神的蒋和,思索片刻,双手一抬,又在键盘上“劈里啪啦”敲了起来。根据IP地址显示,不离最新一次登录账号的地方就在距离J大不远的一间网吧里,时间是今天下午三点。有意思,这人显然是躲在背后观察着网上的风向。难不成也是在等自己的回复?根据那张截图,截图人截取的不可能是那个诉苦女生的聊天记录。因为绿色显示框的是那条“可能在忙?”。蒋梅的手机在车祸中碎成了渣。如果这个诉苦的女生确实是蒋梅的话,那么现在这个冒用蒋梅的名字和学号的不离,就很有可能是蒋梅当时的朋友。即便不是朋友,也肯定是知情者。
蒋和有些激动了起来。他不明白不离想要做什么,但至少这是条线索。
“我想你可能中文不好。听说,顾名思义即是听别人说的。至于我听说的,和这位网友所爆的是不是同一桩,仅凭这张图片和我听到的那一嘴,无法评判。”
想了许久,蒋和在镜未磨的艾特下回复了这段话。在不明白不离的真正用意前,他不想被人当枪使。既然不离不愿意和他直接联系,那他干脆就利用镜未磨的挑衅,看能不能从不离手里炸出更多的东西。
至于镜未磨是谁,蒋和不是很感兴趣,无非就是众多宋院长的敬慕者之一。
第二日,蒋和打着哈欠挤上了地铁。裤兜里的手机贴着腿震动了一下。他怕迟到,硬是忍着,出了地铁站才掏出手机。两条未读信息。一条是宋朗的,“早安!只是跟你问个好,上学路上注意安全,不用回了。”另一条,则是有人在班级群里艾特了他。
“@蒋和就差你一个人了。”
艾特他的人,是赵小贝。什么就差我一个了?自从加入班级群,他就设置了群消息免打扰。这个时候一打开,右下角直接显示未读消息1715条。蒋和暗叹一口气,将手机揣回兜里,准备到了教室再慢慢爬楼,了解事情梗概。
他本身是个对外界感知不敏感的人。可今天一走进教室,诡异的气氛就扑面而来。原本叽叽喳喳热闹非凡的教室,因为他的到来,一下安静了。他们班一共五十个人。一眼望去,大约三分之二的人已经到了。也就是说,自他两只脚都踏进教室的那一刹那,至少有三十三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扫过来。蒋和不自在地拉了拉自己的背包带子,板着脸走到讲台边,掏出手机,扫码签到,然后直接走到教室最后一排找了个靠墙的位子坐了下来。他不习惯接受这么多人的注目礼。他对感情再迟钝,也能从这么多双注视他的目光中察觉到不友善的信号。
班级群里,赵小贝艾特他以后,就再没有新的消息了。蒋和“唰唰唰”连爬了上百层楼才弄明白赵小贝说的“就差你一个人了”是什么意思。原来今天是教师节。同学们昨晚上商量集资买一束鲜花送给他们的班主任侯春梅。赵小贝主动请缨负责买花,并连夜在J大附近的一家花店定好了花。赵小贝挑的是个花篮。图片上,原木色的藤编椭圆直提篮子,以粉色玫瑰为主,搭配粉色绣球花和白色桔梗,点缀几枝绿色花草,充满了清新的文艺气息。班级群里一片叫好。赵小贝便先垫付了350元的花资,并用群收款向群里其余四十九位同学平摊了这笔费用。
三百五十元摊到每个人头上也就七块钱。同学们很快都支付了这笔费用,并在群里纷纷夸起了赵小贝的审美眼光。蒋和留神看了一下赵小贝发起群收款的时间,昨晚九点。他确实拖延了支付的时间。把七块钱付了之后,蒋和突然想起了蒋一一。怪不得今天送他上学的路上,遇见的其他小朋友,手里都握着一束花。如果其他小朋友都送了,唯有蒋一一没送,那……蒋和简直不敢想象若是蒋一一遭受到自己刚体验过的群体注目礼会怎么样。情急之下,他跑到教室外给胡婶拨了个电话。
“小和啊,什么事啊?”
胡婶在电话那头扯着嗓子喊。和她的声音一同传来的,还有更为嘈杂的叫卖声和吆喝声。是了,胡婶这个时候应该是在菜市场买菜。
“什么?花?有的有的。昨天小宋给买了。你和一一走得早。一一的那份啊,我让宝宝带给他了。”
“你这不是忙嘛!昨天小宋知道两个小家伙今天要送花的事,马上就出去买了一大捧康乃馨回来。你别说,那花啊,确实好看。怕它们枯萎,我还给插瓶里养了一夜。”
“行了。没什么事,我挂电话了啊!我这正买鱼呢!”
挂了电话,蒋和松下一口气,想了想,又拨了个电话。
“小和?”电话只响了一声,宋朗惊讶的声音就顺着听筒传了出来。
“是我。”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儿?”对方的语气一下紧张了起来。
蒋和心头一暖,连忙回答:“没什么事。就是……就是谢谢你,帮忙买花。”
“原来是这事啊。”宋朗轻笑一声,“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胡婶昨天已经谢过我了,一一和宝宝也谢过了。你今天再来谢,我可就受之有愧了啊!什么时候我买了花来送你,你再谢我也不迟。”
不知道为什么,蒋和听着电话里他低沉的嗓音,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
“我……我要上课了。先这样吧。”
“喂?”宋朗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手机。这人第二次主动给他打电话,竟然就这么挂了?他抬起头,看了眼外面如洗的碧空,无声地咧了咧嘴角。这只小白兔,可真是害羞啊!
“小朗?你跟谁打电话呢?”屋里头传来一位老者嘶哑的声音。
宋朗收起手机,立刻换了张笑脸。
“是个小学弟。袁老师,这张按摩椅效果怎么样?”
“你这孩子,每次来都要破费。你能来看老师,老师已经很高兴了。你还是把这张按摩椅退回去吧。这太贵重了,老师不能收!”屋子的东南角,一名微驮着背的瘦削老人,正颤颤巍巍地要从按摩椅上站起来。
宋朗连忙走上前扶住他。
“我买都买来了,再退不是又要费功夫?再说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儿子孝敬老子,天经地义。您平常要没事,就往这椅子上一躺,这边的黑色按钮一按,让现代化的科技给您服务一下,也不枉您为祖国建设培养了这么多优秀的栋梁啊!”
袁老师被他逗乐了,一手按着自己的胸口,笑得直咳嗽。
宋朗鼻子泛酸,右手在他瘦骨嶙峋的背上轻抚,“袁老师,要不咱在阳台上的藤椅里躺会儿?我给您熬碗银耳莲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