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朗跟在蒋和的身后进了房间。

“平常没人进来，有点味。”蒋和说着去开窗透气。

宋朗乘机环视了一圈房里的布置。一张两米宽的大床、两个床头矮柜、一张化妆桌。北墙是一整面的组合衣柜，南墙靠窗的地方还摆着一个矮脚茶几和一张摇椅。一色的北欧简洁风，和蒋家其它房间的装修风格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这间房间相比蒋一一那间，面积更为宽阔，比蒋和的更是大了不止两倍。房间朝南向阳，还带有一个独立的阳台，不出意外应该曾是蒋和父母的卧室。

对于蒋和把这间全家最好的主卧让给他住，宋朗有些奇怪。原先他还以为蒋一一住的那间才是主卧。蒋和许是想把最好的让给蒋一一，所以才委屈自己住在那件面积相对小了将近一半的儿童房里。现在看来并不是。不过令他更好奇的是，整个蒋家竟然没有一张过去的照片，包括现在这间因为空气长久不流通而带着点尘封味的主卧里。

这是他第三次来蒋家。肉眼所及之处，除了蒋和的书房里有个相框摆着蒋一一和芝麻的合影外，竟是再也看不到一丝这个家庭其他成员的影子了。即便故人已去，总会因为思念而摆放几张照片吧？他家就有一面照片墙，挂满了宋母在世时的相片。

“还行吗？”蒋和开完窗，转过身看向他。

“这是你们家主卧吧？我觉得我房租给少了。还能再改吗？”宋朗压下心头好奇，特别真诚地问道。

蒋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是钱多吗？”

蒋和开的是主卧的顶灯。乳白色的灯光洒满房间，明亮如昼。一身亚麻色家居服的蒋和倚窗而立。窗外万家灯火，仿若夜空繁星。蒋和的睫毛长而挺翘，在下眼睑下投下两弯弧形阴影。黑曜石一般的瞳仁，像是被春风吹皱的湖面，闪着粼粼波光。两片粉红的薄唇微微开启，洁白的牙齿犹如半开的贝壳里刚探出小半张脸的珍珠，莹润可爱。

“你笑起来真好看！”宋朗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自己今晚恐怕是要得心脏病了。先前这人温和含笑的侧脸已是让他心跳不已。如今这人半开的笑脸，更是看得他眼睛都移不开了。怪不得胡婶要为他今早在校门口的璀璨一笑感叹那么久！

“小宋啊，你有没有见过小和的笑容？”傍晚时分，在胡婶家厨房帮忙的时候，胡婶突然神秘兮兮地问他。

“没有。”宋朗摇摇头，这人的面部神经好像被冻住了一般。他见过他最温和的表情就是昨天小学门口对面的马路边上，那人在夕阳下抱着蒋一一的时候。

“嘿嘿嘿，我今儿个见到啦！一一当众亲了他一口，小和一下就笑开了。我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美的丑的也算见过不少人了，可就属小和的笑容最好看！跟你说啊，就连学校里的女老师看了都脸红了。你说有多好看！”胡婶得瑟完又开始感叹，“不过这孩子现在总跟座冰雕似的，整个人冷冰冰的。要说他小时候也不这样。虽然也不爱笑，但总算还带着点暖乎气。哎！你说他要是多笑笑，得有多少女娃娃喜欢他！也不至于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处过。”

宋朗原还在羡慕胡婶见到了蒋和的笑容，听她后面说着说着竟说起了女朋友，连忙找了个其它话题给岔开了。他怕老太太说得兴起，又转移到他的身上，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可老太太所形容的蒋和的笑容，实在太诱人了！如果蒋和也能对着他笑一笑就好了。

现在，他盯着蒋和的笑脸心想，肯定是老天爷听见了他的祈求。

蒋和被他这么一看、一夸，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如……如果没问题的话，我明天上完课就回家收拾一下。”他说完就低下头急急地往外走去。

“不用收拾了。挺干净的！”宋朗连忙跟在他的身后。这房间里除了家具，连一丝故去主人的痕迹都没留下，直接带着行李拎包入住就行。

两人一前一后刚走到客厅，就听见蒋一一欢快地从自己的房间里跑了出来。

“舅舅舅舅！”

小短腿越过宋朗，直接往蒋和身上扑。蒋和弯下腰一把搂住他，“作业写完了？”

“写完了！还是狼叔叔教我的呢！舅舅，你的脸怎么红了？”蒋一一明显比以前活泼了很多。蒋和刚回家去他房间看他的时候，小朋友甚至又搂着他的脖子重重地亲了一口。蒋和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高兴的。可没想到，他极力想掩饰的，被他活泼之后话也变多了的外甥给直接说了出来。一下子尴尬地他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舅舅那是热的。”宋朗睁着眼睛说瞎话，意在为蒋和解围。

蒋一一眨巴眨巴眼睛明显不信。今天降温，早起上学的时候，舅舅还特地给他穿了外套，一点都不热。

“一一。”不等小朋友开口，宋朗一把把他拉了过来，“狼叔叔和小花搬过来，跟你和舅舅一起住好不好？”

“哎？”蒋一一闻言一愣，随即又确认道：“真的吗？”

“你愿意我们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吗？”宋朗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反问他。

“当然愿意！”蒋一一大声回答，回答完还不够，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当然也是真的咯！”宋朗又轻轻捏了一下小朋友软嫩光滑的脸蛋，心里感叹着什么时候也能摸一摸蒋和的脸就好了。

“舅舅，是真的吗？”蒋一一还是不信，转过脸来期待地看蒋和。

蒋和脸上红晕未消，怕他又追问为什么会脸红，连忙点头，“是真的。”

“噢！”得到蒋和的确认，蒋一一欢呼一声，围绕着客厅蹦跶了一圈，又跑到在沙发上把团成一团蒙头大睡的芝麻给抱了起来。

“芝麻！小花弟弟要来陪我们啦！我好开心，你开不开心？”

好梦正酣的芝麻再一次被吵醒，颇有些生气，扭着胖乎乎的身子挣脱小主人的怀抱，往地上一跳，跑了。蒋一一兴奋地呜哇乱叫，跟在它身后一路追了过去。蒋和只管看着他和芝麻打闹的身影，背对着宋朗，迟迟不动。

“小和？”宋朗知道他还在为脸红的事不好意思，先出声叫他。

“嗯？”那人也不转身，只轻轻应了一声。

“房租我们再商量一下？”他不问还好，一问，就见一道红云从那人在灯光下几近半透明的耳垂袅袅升起，一路蔓延，渐渐染红了整个耳廓。宋朗想起刚刚在主卧里就是因为他提出要再加租，才让这人破口而笑的。而这人也是因为他夸他笑得好看才脸红的。

“不用了。说定的事，再改不好。”

蒋和的语气虽然不算生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宋朗见好就收，“虽说朋友之间不言谢，我还是要郑重地再说一声谢谢。谢谢你，小和！今天不早了，我先回去。后天等你放学后，我和小花再过来。”

蒋和这才转过身，低着头又“嗯”了一声。

宋朗见状，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位房东，以后若有打扰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然后，这人耳朵上的红云一下又蔓延到了如玉一般的脸庞上，又闹了个满脸红。天哪！人家的小白兔是红眼睛，他的小白兔却是红脸蛋。也太可爱了吧！宋朗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想要一吻对方薄唇的冲动。来日方长，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他默念三遍清心咒，又怕蒋和再次觉得尴尬而遁逃，于是又问道：“对了，白天电话里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蒋和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他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宋朗。

“你在哪所大学念书？”白天被对方匆匆挂了电话后，宋朗猜了好几所同城的大学。如果不是蒋一一误导他舅舅是出门去赚钱，他早该想到蒋和还是个学生。蒋和一不是富二代，二无老可啃，还得养个孩子，要真在职场上混饭吃，只怕早在现实中撞得头破血流了。但凡是在社会的染缸里浸淫过的人，哪里还会有这么干净的气质。

“J大。”

“J大？什么专业？本科？”宋朗有些激动地发出了三连问。

“金融，硕士。”蒋和淡淡地说了四个字，对于宋朗的激动不是很理解。

“看来我们很有缘啊！”宋朗伸出右手，“你好学弟！不过，我是J大经管本科毕业。”暂时，他还不想告诉蒋和，J大金融学院的院长宋明德就是自己的父亲。他的伴侣，得靠自己的魅力来追求。

蒋和犹豫着伸出了自己的手。他没想到，好不容易交个朋友，竟会是J大的校友。不过宋朗是经管的本科生，隶属J大另一个学院，应该不知道当年金融学院的故事。

宋朗的手，比他的大。温暖的手掌轻轻一碰，修长的手指再用力一收，对方便很快松开了。比起早晨那次不愉快的握手经历，蒋和竟有些遗憾这次松得太快了。他假装随意地将右手伸进裤兜里握成一个空心拳，大拇指在其余四根弯曲的手指上来回摩挲了一遍，又松开拳头，用大拇指的指腹在掌心捻了捻，干燥的，没有任何粘腻的不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