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寒凉, 顾绵出了营帐,径直往看押犯人的囚车跑去。www.xiashucom.com
靖山大营备着的这些囚车,早因常年不用,多少显得有些破破烂烂。
可就是这样狼狈的境地里, 魏阶仍是直挺挺地坐在那, 并看不出一丝的心慌与落魄。
“圣上只说将王爷看押, 既未褫夺封号,又未曾不允许人探视,你们有何理由拦我?”
姑娘家的声音在这一片黑暗中终究太过引人注意, 魏阶忽地睁开眼, 朝兵士驻守的那侧入口看去。
那边, 顾绵丝毫不让:“你们这般阻拦我,王爷身体本就不好, 倘若出了什么事情,你们谁能负责?”
只要圣上一天没有下令夺去魏阶的封号, 那她就还是英王妃,她若要来这么个看押犯人的地方,倒要看看这些士卒要怎么拦她。
那两个看守的士卒也面露难色。虽然不知道王爷因什么被关了起来,但就算关起来了, 这也确实是王爷,面前这位也是实打实的王妃, 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
“让王妃进去吧。”顾绵身后,有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门口那俩守卫连忙行礼:“见过指挥使。”
陈业走过来,又朝顾绵行了礼:“他们也是奉命行事, 还请王妃见谅。”
顾绵从身后赶来的佩兰手里接过厚毯和被子来,看了陈业一眼,也没说什么,就冲进了停放着囚车的那一片营地。
“魏阶!”她跑过去,趴在囚车的外面,单只看着他,眼泪便不由自主要流出来。
“你来这做什么,快回去!”
顾绵把那厚毯子自围栏的间隙塞给他:“晚上外头这么凉,让你一个人在这,我怎么放心?”
“我没事。”魏阶触及她的手,便觉她指尖冰凉,遂将她双手都包在自己手掌中,“倒是你,若就这么出来,再感了风寒怎么办?”
“我可比你身体好得多!你快把这毯子披上。”
顾绵硬是看着他将那厚毯披在了身上,才好像终于放下心来一般。
“魏阶,我才刚回去听了佩兰说才知道,从王府搜出的那张纸,除了圣上,仿佛没人知道。”顾绵与魏阶隔着囚车的围栏靠在一起,小声同他说道。
“可确定?”魏阶微微有些惊讶。
顾绵点头:“佩兰不会骗我,况且,她这几日都是听从大殿下之命行事,大皇子,总不会骗你吧?”
“怪不得褚枫也全然未提及此事。只怕明决这会也不知道。那圣上这又是何用意……”
“我也不明白,所以才要赶着来告诉你。还有!”顾绵说着,把自己那个荷包拿了出来。
“你不用怕了,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只要有这个,圣上也不能杀了你。”
魏阶投过视线去,便见她从荷包里拿出来的,赫然是那块免死金牌。
“险些都忘了还有这个东西,我本想着,这东西引人忌惮,不算是好物,可这会,倒能派上用场了。”
魏阶却按住她的手:“这是留给你保全性命的……”
“魏阶!你我之间为何要说这种话。若你死了,我拿着这么个死物又有什么用?”顾绵不由分说就将那块牌子收起来,“明日我就去向圣上言明。圣上要杀你,总得有足够的证据才是,单凭那么一张纸,我才不允!”
魏阶瞧着她那义愤填膺的样子,一时笑了出来:“怎不知王妃竟还如此霸道?”
“你还笑得出来?”顾绵拍了他的手一下,“这秋凉的天气,一晚上在外面,还不知会如何呢……”
“嫣师娘的药都是上好的,我哪里就那么脆弱?”魏阶探出手去,抚上她的脸,将她眼角的泪痕轻轻拭去。
“快回去吧,明日大抵就要回京,你若不知该如何行事,信明决便可。”
顾绵却一下将他的手握住:“我不回去,你在哪我就在哪。”
“绵绵……”
顾绵定定地看着他,周围一片昏暗,只有几个火把发出点光芒,而她的眼睛在这一时却是异常明亮:“我既跟着你回来,明枪暗箭,就注定要跟你一起面对。不就是囚车吗?你在这,我就在这。”
魏阶犹豫了。
他分明是很少犹豫的,可这一时,他原本坚定地要让她回去,断然不想让她受苦的心突然就狠不下来了。
这样的处境,他又何尝不知?
当初他母妃病重,众人只怕他伤心,不愿让他近身,连他母妃也只强颜欢笑让他不要留在那屋子里。
彼时他尚年幼,可于生死之事上,已大略懂了一些,那般无助,他自己分明是刻骨铭心的。
“现在可是你在里边,我在外面,我若是不想走,难道你还能赶走我不成?”顾绵眨着眼睛,像是在威胁他,又分明像是撒娇一般。
魏阶笑了出来,他抬手,隔着囚车的栏杆,轻轻抱住了她:“好,都依你。”
山里的晚上,与京城中多有不同。
及至深夜,人声已没有了,便能听见隐约的虎啸狼嚎从遥远的山峰上传来。
抬首就是浩瀚而毫无阻挡的天空,月明星稀,不知怎么,竟觉比在上京城中看到的还要漂亮。
“魏阶,你说天上一共有多少星星啊?”顾绵已经很困很困了,她靠在囚车的栏杆上,紧紧地攥着魏阶的手。
魏阶听她声音又绵软了下去,便微微侧过视线。果然那小姑娘眼皮早耷拉了下去。
他于是伸出手去,给她拉了拉盖在身上的那张被子。
“这问题,我倒确实不知。”
“那你可真笨呀……”
嗯?
魏阶被她这一下逗得笑了出来,再看向她时,却见她已是睡着了。
*
人在外面,光线的一点变化就格外能引起注意来。
天才蒙蒙亮时,顾绵就醒了。
她动了下有些发酸的脖子和肩膀,垂眸却见自己身上又多了两床薄被。
“魏阶……”像是本能一般地喊了魏阶的名字,感觉到自己的手还抓着他的手,顾绵才觉心安。
“怎么了?”这种地方,魏阶是自然睡不熟的,顾绵一动,他就也跟着醒了。
“怎么多了被子呀?”顾绵清楚地记得自己拿了厚毯和被子,统共也就两床,那他们身上多出来的,这是哪来的?
魏阶低笑了一声:“昨日你睡着了,褚枫来过。”
“他送来的?”顾绵瞪大了眼睛,却不敢出太大的声响。
魏阶点头:“反正都可以说是你拿来的。”
“可我昨天在入口那里,遇见了陈大人,他都看见了。”
魏阶轻轻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开:“褚枫是陈大人放出来的,你忘了?”
“既然这样,他直接把你放了不就好了……”
魏阶视线垂落在那些被子上:“英王府的事情,不可贸然有所动作,否则前功尽弃。”
顾绵当然也清楚这些,她也不过是心里憋闷,所以才嘟囔了那么一句,真指望陈业抗旨偷偷放了魏阶,她还没那么傻。
想起今日就要回京了,顾绵立时将那些被子都推开。
她还有大事要办呢,耽误不得。
只是她从那囚车往下一跳,一个没站稳,人就直接摔在了地上。
“绵绵!”魏阶大惊,可他被关在里面,却是只能着急,连扶她起来都做不到。
“啊……”顾绵揉着自己的腿,“我怎么感觉,我这腿要没有知觉了……”
魏阶起先还担心是不是这一晚终究太过苦了些,惹得她旧伤复发。可见她样子,却一下反应了过来。
“你……”魏阶轻咳了一声,没让自己笑出来,“你不会是,靠着囚车睡觉,压到了吧?”
顾绵也反应过来了,她拍拍自己大腿,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瞪了魏阶一眼:“要你管!”
小姑娘许是嫌丢人,再不跟他说一句话,扭头就气冲冲地一瘸一拐往外走了。
魏阶一直望着她走出了视线,才收回目光。
昨日尚且是晴天,今日一早,便又阴沉了下来。
他抬头,仰望着被囚车分割成碎片的灰蒙蒙的天空,神色渐渐冷峻。
恒昌帝没有将王府所藏的谋逆书信公之于众,却因为这件事,将他关押起来,究竟想做什么?
而且,昨日他的注意力尽在那封信是在如意下发现这件事上,今日才后知后觉,觉出不对来。
既认定是他谋反,为何不撤去他英王的封号;既认定是谋反的重罪,又为何只将他一人关押?
他的这位皇伯父,真的就是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吗?
辰初,靖山大营之内,禁军已整装待发,随行的官员及家眷也都收拾行装,准备登上马车。
因着这几日出的事情,无论哪一件,都好像和谋逆的重罪联系在一起,故而气氛多少显得沉重。
随行人等众多,可这会却听不见什么说话的声音,只有马车上的铃铛,时不时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也是这样,在恒昌帝出现之后,那求见帝王的声音就显得分外明显。
“臣妇顾绵,求见圣上!恳请圣上开恩!”
若按恒昌帝所说,押魏阶回京之后,便要问斩,留给她的时间,可不多。
“圣上,这……英王妃求见……”王保兴一早就看见恒昌帝脸色并不很好,显然心里还生着气,这会英王妃来,他便替英王妃捏了把汗。
恒昌帝原是要登上马车的,听见这话,脚步停了下来。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良久才道:“不见。”
顾绵就在不远的地方,虽被禁军拦着,可她耳力原就好,闻言立时俯身叩首:“臣妇不敢惊扰圣驾,只是既免死金牌在手,臣妇还请圣上留下王爷一条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事有点多,还头疼,等忙完了再多写点。
还是恢复正常更新,尽量保证每天12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