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www.xiashucom.com
户部侍郎府上, 曹书影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渐渐昏暗下去的光影,握着一本诗集的手紧了紧。
又一日要过去了……
今日禁军的人围了英王府,外人进不去, 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她那次见过顾绵身边的那个丫鬟玉竹, 虽已尽力想了些可能发生的情况, 可到底还有些担心。
更重要的是,她到现在,都还没等到裴川的消息。
上京的人都传言, 靖山大营里出了不得了的大事。可什么具体的消息都没有。
她对魏阶与顾绵如今的状况一无所知, 只能寄希望于裴川。可她又必须如裴川所言, 只能静等,再不能主动联系他。
她父亲亦身在靖山, 此刻却也没给家里传回什么信来,可见这次, 是真出了大事。
“小姐!信来了。”丫鬟篆烟急急地走了进来,声音不敢太大,只是忙将一封信承上来。
曹书影疏忽站起来,连那本诗册掉了都来不及去捡, 连忙从她手中将那封折得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信拿了过来。
“人已经走了?”曹书影一边展信一边问道。
“已经走了。奴婢遵小姐的吩咐,是在东角门上见的他。没有开门, 信是从门缝塞进来的。”篆烟如实回禀。
曹书影此刻心跳得砰砰快,她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唯恐有所疏漏, 便是看着这封信的速度也极快,读过一遍,一刻不等,便起身走到炭盆边,将那纸烧了干净。
魏阶与顾绵遇刺,此刻许多人都上本,皆言英王与他国联系,出卖大燕,做了一出这样戏就是为了刺杀大皇子,让自己全身而退。
曹书影一下跌坐下来,怪不得行止居会被查封,怪不得禁军的人敢将王府围起来。
恐怕顾绵曾与赛戎的商队做过生意,在那些人眼里,都成了铁证吧。
“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篆烟见曹书影脸色不好,有些担忧地问道。
“他能保得下行止居,不过也是仰仗王爷留下的文书和证据,可如今此事显然比他们所想更要狠毒,只怕他牵连其中,自身也难保。”
曹书影喃喃自语,却是突然又起了身:“篆烟,给我备辆马车。”
违逆之罪事关重大,非她或裴川所能逆转,她必须得去找另一个人了。
*
“想好了吗?”方随云坐在院中,一边将面前的药材一样一样地摊开,一边问道。
魏阶就坐在他身边,此刻披了一件衣服,仰头看着天空中散落的几颗星子。
他脸色还显得有些虚弱,但声音已比刚醒时有了底气。
“该面对的事,逃到天涯海角也逃脱不得。”
“你年纪不大,看事情却还算通透。我听人说起绵绵嫁给你的时候,还只知你身体不好,想着迟早得救她出来。”
方随云说到这里,兀自笑了一下:“你也知道,她有个不成器的爹。但她母亲救过我,我不想让她受苦。”
“前辈现在还要救她走吗?”魏阶看了过去。
方随云笑着摇头:“你能同意吗?”
“不能。”魏阶回答得没有一点犹豫。
“还好我是杞人忧天。”方随云停下手里的动作,亦仰头望着浩瀚苍穹,“能看见她有人疼爱,有人照顾,我这做师父的,也能放心了。”
他顿了一下,方又道:“岑夫人如果泉下有知,应该也会很欣慰吧。”
“前辈好像与绵绵的母亲很熟悉?”
“算不上熟悉,只是当年我误中流矢,靠岑夫人好心相救,才能苟延残喘。那时候,绵绵还在她娘亲的肚子里呢。”
“那时,伯母就已住在青州了吗?”魏阶想起了与山河鉴有关的那些往事。
“是啊。”方随云轻叹了一口气,“她好像很早就在青州居住了,听说后来夫君进京赶考,她一个人跟个老嬷嬷一起,家里还遭过贼,很不容易。”
魏阶沉默了下去,如果顾绵的母亲当真是岑家的人,又为何会到了青州呢?
“你们从这里出去,怎么找禁军的人?”方随云这两日还是出门的,他知道外面有不少皇家的人在找魏阶和顾绵,只是天已黑了下来,山里的夜可是伸手不见五指。
这点魏阶倒早就想好了:“我们既点了火把,本身就会引人注意,到时只说是那边村落收留捡回一条命来,多少也能解释得通。”
这山谷中有一处不大的村子,临着溪流,若说魏阶和顾绵是掉落上游,被打水的人捡了回去,也挑不出多大的错处来。
方随云点了点头:“如此倒甚好。只是我终归帮不了你们太大的忙。”
“前辈言重了。前辈救我二人性命,又为晚辈解毒,大恩难忘。”
“你才是言重了。”方随云朝他摆摆手,“此一去,再见不知何时,要不然打个赌吧。”
“前辈想赌什么?”魏阶没想到这位大侠士竟还有这种爱好。
方随云扭头看了一眼还亮着灯的草屋:“就赌你什么时候抱得美人归吧。”
魏阶微惊。
方随云却接着自顾自地说道:“若是下次见面,绵绵没有全然接受你,就算我赢,王府上的好药材大抵不少,你得给我送个一车。”
魏阶轻笑:“那若是前辈输了呢?”
“我要输了,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不过你那一车药材可以免了,兰嫣喜欢采灵芝和人参,我听闻……”
“前辈,我懂了。”
方随云被他打断,饶有兴味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魏阶倒是一点不恼:“前辈想哄嫣师娘开心。”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和顾绵那丫头。”
“前辈,我人病着,可脑袋还算清醒。”
“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赶紧看看收拾好了没有……”
*
“报——”
殿前司传信的士兵骑着快马一路直入主帐,翻身下马便跪在了帐前。
“启禀圣上,陈大人已找到了迎王殿下和王妃,此时人马正在回营路上。”
帐中,恒昌帝陡然间抬起头来,握着茶杯的手紧了三分。
“让他们回来就来见朕!”
“是!”
戌时三刻刚过,殿前司大队的人马回归靖山大营,都指挥使身边,魏阶骑马载着顾绵,薄唇紧抿,虚弱的脸色仍掩不住他眼中隐藏的锋芒。
落崖的英王和英王妃被找到的消息很快就在整个大营中传了开去。
只是这几日,事情多少演变得出人意料,此刻,没有圣上宣召,倒没人敢在大营前探听虚实。
殿前司的人以为他们是最先找到英王和英王妃的,但顾绵清楚,魏阶在现身之前,就先发了暗号,联系了褚枫。
是以他们对如今发生的事情其实是大略知道一些的。只不过现在,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
“圣上命王爷和王妃先往大营。”陈业有此一问,是因为他找到魏阶时,就见魏阶神色非常不好。
如果魏阶此时言明身体状况,他不介意帮魏阶回禀圣上,让他们先休息一晚。
只是魏阶什么都没说,颔首表明自己清楚,而后便下马,同顾绵一起往恒昌帝的营帐走去。
陈业看着他饶是身体虚弱可依旧挺直的背影,眉心轻轻皱了一下。
营帐内,因山中秋夜寒重,已摆上了炭火。
魏阶和顾绵走进其中,只觉一股扑面的暖意,与这情景下本该有的寒凉格格不入。
“臣魏阶参见圣上。”
“臣妇顾绵参见圣上。”
两人行礼,恭敬地跪在地上。
恒昌帝没有急着说什么,拿了支笔,正慢慢地写着。
良久,听见那炭盆中已噼啪爆了许多声,才听恒昌帝道:“身子不好就起来吧。赐座。”
王保兴立时招呼小太监搬了两个木凳,魏阶和顾绵身边。
“谢圣上。”两人行礼,这才坐下。
恒昌帝此时才搁了笔,抬起头来看着他二人。
“没有什么想说的?”帝王的声音平静祥和,可听在顾绵耳朵里,却是不自觉一震。
魏阶带了病气的面容却仍旧沉稳:“臣随行殿下,却护驾不周,恳请圣上责罚。”
“你又不是禁军都尉,朕为什么要用这种事责罚你?”
“若非此事,臣不知还有何事。”
“好个魏阶,你倒是问心无愧。”恒昌帝笑了一下,“朕且问你,朝中诸臣子说你王府产业与他国勾结,此事有还是没有。”
“道听途说,荒谬至极。”魏阶不紧不慢,亦没有丝毫的不确定。
恒昌帝眸光微闪:“那你解释解释,为何你的王妃射中的梅花鹿,腹中会出现这个东西?”
一张破布,一下被扔到了魏阶和顾绵面前。
魏阶起身,径直跪下,顾绵自也同他一起,跪在恒昌帝面前。
“鹿腹藏书,本就可能是人为,臣与王妃问心无愧,但请圣上明察。”
“魏定襄!”恒昌帝忽然起身,语气中的怒意前所未有。
“朕念你是皇弟之子,可曾亏待你半分?”
“圣上恩泽,臣永世难忘。”
“那你给朕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几张写满了字的信纸被恒昌帝扔了出来,无依无靠地飘落在地上,有一页,刚好落在魏阶与顾绵面前。
顾绵垂眸看见那纸上写着的字,只两行,便让她瞳孔猛地一缩,脊背丛生的凉意让她几欲战栗。
魏阶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但他久与黑暗相对,很快就稳住了心神。
“圣上觉得,这是臣所写?”
“这不是你的字迹吗?”恒昌帝嘲讽似地笑了一下。
“字迹犹可模仿,臣与大殿下在宫中听学时,还曾因此被圣上责罚。”
“那你来告诉朕,为什么这东西会出现在英王府的藏宝阁!”
藏宝阁!
顾绵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臣妇斗胆,敢问圣上,此物是从藏宝阁何处搜出?”
那纸上,写的可是弑君夺位,全是昭然若揭的野心。魏阶一心辅佐魏琮,又怎会想着夺取皇权这样的事情?
“想死得明白些?你王府上的藏宝阁,二层木架上,是否搁着一只如意?”
话至此处,魏阶方陡然抬起头来。
恒昌帝看着他的表情,眼中闪过杀意:“你这地方选得不错,若不是枢密院的人前去搜查,恐怕根本查不出来。”
“臣有千般罪责,唯那如意盒中,不可能藏任何东西。”魏阶此时已红了眼眶,眼中隐隐含了泪水。
恒昌帝站在他面前,躬身问他:“那你给朕说说,为何。”
魏阶直直地盯着恒昌帝的眼睛,没有一丝一毫的避讳:“那如意,是臣的母亲,留给臣的。”
先王妃林氏,恒昌帝想起了那个人,脸上的表情忽然凝固。
魏阶的手紧握成拳,指骨泛白,几近没有血色。
他珍视母妃遗物,从不曾轻易移动,却不想,这竟是也能被人利用,用以构陷他意图谋反。
何其可笑啊!
恒昌帝直起了身:“你以为如此说,朕就不会治你的罪吗?”
“臣只是恳请圣上彻查,莫让往事重演。”他一字一句,像是要刻进这靖山大营之中一般,让恒昌帝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魏阶!”恒昌帝魏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这是在威胁朕。”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不想看大燕基业,因争权夺利,毁于一旦。”
恒昌帝盯着眼前即便是跪着,可腰背仍挺直的年轻人,恍惚间好像穿过岁月的风尘,见到了他那位一向清明忠正的弟弟。
他们也曾有过那样意气风发的岁月,只是他身死殒命之际,他到底是犯了来不及挽回的错误。
“来人!”恒昌帝眼中有泪,若细听,连他声音中都有了些许的颤抖。
帐外一直等候的陈业,立时便领了人进入帐中行礼。
“英王魏阶有不臣之心,拉下去,待回京之后,再行问斩!”
顾绵惊骇地抬头看向这位帝王,方才听到的话让她如入梦境一般。
此事从头到尾这么多的疑点,分明还有很多要查证之处,为何突然就要问斩。
连陈业都是一惊,只是他很快就按下翻涌的思绪,下令将魏阶带走。
从头到尾,魏阶薄唇抿于一线,并未再发一言。
“圣上,他身体尚且虚弱,他,他怎么会有不臣之心呢……”顾绵被这场面打了措手不及。
她想过跟着魏阶回来,势必要面对明枪暗箭,只是她未曾想过,这么快,竟就性命不保,直接坐实了反叛一事。
恒昌帝并未理会她,拂袖转身便往内帐中走去。
才跟着陈业进来的王保兴见状连忙上前来,将顾绵扶起来,小声道:“圣上正在气头上,王妃可先回去吧,明日再来,兴许圣上就心软了。”
顾绵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根本就停不下来:“疑点重重,如何就能定罪……”
“王妃,圣上一向嘴上严厉,私下却待王爷极好,王妃先回去,想好了法子,明日来求情不迟。”王保兴扶着顾绵往门外走。
他跟随帝王多年,最是了解不过,这时候顾绵还在这,没有任何作用不说,反是白白耗费心神。
顾绵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恒昌帝问斩的那句话不断重复。
直到王保兴将她扶回了营帐中,佩兰迎了上来,她才好像些微冷静下来。
“照顾好王妃。”王保兴叮嘱了佩兰一句,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佩兰连忙扶着顾绵坐下,几日不见,一见面却是这般场景,让她也有些不知所措。
“王妃怎么了?可是刚刚在大营出了事?”佩兰是知道王爷和王妃被带到圣上那的,如今王妃回来了,却不见王爷,可见那大营中,一定事出不小。
“圣上说王爷有不臣之心。”顾绵坐在那,握着佩兰的手,在大营中因惊慌而空白一片的大脑此刻终于缓了下来。
“怎么会呢?”佩兰大惊,“鹿腹中发现的那块布,大皇子已说了是淮川国的,圣上也说要查,仅凭这个,怎么能断定王爷有罪呢?”
“不是因为这个,圣上已下令查了王府,且是枢密院行事,滴水不漏。”
“可未曾听到查出什么啊。”
顾绵猛然瞪大了眼睛看向佩兰:“未曾听到查出什么?”
“是啊,大殿下身边的人亲自来知会奴婢,只说王府现在已在禁军看守之中,让奴婢小心行事,并未说搜查出什么。”
顾绵脑海中,有个想法一闪而过。
“整个靖山大营,都不知道王府里查出了东西吗?”
“奴婢不懂,王府里能查出什么?”佩兰见状,更是不解。
“这件事圣上并没有公布出去……”顾绵心里,许多事情的脉络开始一点点清晰,显示出她曾忽略的点点滴滴来。
“快,去把厚毯和被子都拿来,他身体还未痊愈,我得去守着他,快!”她起身,快步走到床边,拉出她来时带着的那个木箱,从里面抄出一只荷包来,转身就往营长外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晚了一点,见谅( _ _ )
明天更新可能还在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