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螺香?
顾绵打量秋鸾端着的木盘上摆着的那个小玉盒, 不如说是玉碟更为合适。www.xiashucom.com
旁边放着一个盖子,碟子里是莹白色的膏体。
见她久未动手,罗芝兰饶有兴味地投过目光来:“怎么?英王妃这是嫌弃本宫的赏赐?”
顾绵连忙敛神:“臣妇不敢。只是这玉螺香必是贵重之物,臣妇受之有愧。”
皇后好端端地给她送香膏?顾绵可不认为这是在示好。
那上位之人的威压分明未减, 说这香膏是赏赐给她的, 还不如说, 是硬要塞到她手里逼着她接受。
罗芝兰笑了一下:“英王妃谦虚了,你救了圣上,是大燕的功臣, 本宫的赏赐, 你自然是当得起的。”
虽然知道这皇后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可宫殿之上也由不得她拒绝。顾绵只得起身行了谢礼,将那玉螺香接了下来。
“臣妇谢皇后娘娘恩典。”
见她接了, 皇后便起了身,缓缓走过来:“快起来, 跟本宫不必如此见外。”
顾绵脸上自然是笑着的,心里却是更加戒备。
魏瑢都被贬为庶民了,魏琮基本上算是毫无竞争对手,这么大好的形势, 皇后却偏偏一副针对她的样子,这是为什么呢?
罗芝兰倒是真的一点不见外, 她握着顾绵的手腕,像是个慈祥的长辈一般看着那盒玉螺香道:“后宫里待久了,也就文馨那小丫头还有些活泼生气, 别人都是死气沉沉的。今日本宫瞧着你越发喜欢。姑娘就该如此,何必拘着?”
皇后越说越让顾绵觉得离谱,一种没来由的危险靠近的感觉占据了她的大脑,让她端着木盘的手沁出些许冷汗来。
罗芝兰却好似没有注意到她细微的变化,接着道:“天气晴好,本宫心情也好。不若本宫为你上妆,试试这玉螺香?”
顾绵大惊,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她缓了一下才有点反应过来,连忙垂首道:“娘娘玉手,怎可做这样的事?折煞臣妇了……”
“无妨。本宫说了,都是感谢你救了圣上。你受得住。”罗芝兰不过一个眼神,侍立的宫女也不知从哪真的抬上一个妆台来。
顾绵这回真的完全看不懂皇后的所作所为了。把她叫到宫里,给她上妆?这怎么看都不像是皇后能做出来的事啊!
大宫女秋鸾见她仍要推拒,便也走过来,引着她往妆台边上走:“英王妃不必害怕,娘娘入宫之前,最喜欢的就是研究胭脂水粉,当年上京城中最有名的香膏就是出自娘娘之手,重金都求不来的。”
“臣妇是晚辈,怎能让娘娘做这样的事?”顾绵也不顾秋鸾拦着,扑通一声跪下,“娘娘赏此玉螺香已是对臣妇的肯定,上妆之事有违尊卑礼法,臣妇不敢造次。”
罗芝兰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转瞬,她便又微笑着亲自要扶起顾绵:“英王妃不必惊慌,本宫说了,只是开心而已,哪与什么尊卑礼法有关?”
她要拉顾绵起来,顾绵却冥冥觉得此事另有原因,遂只能用这种方式拖着。
她也没法说什么,只好扯着长幼礼仪的车轱辘话,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想对策。
这时候,殿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来。
“皇嫂这是做什么呢?那门口的丫头还要拦着本宫,我就说了我与皇嫂这等交情,便是我进来了,皇嫂也不会恼,是不是呀皇嫂?”
长公主魏岚拿着把团扇一边摇一边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神色惊恐的丫鬟,那丫头一进来就一下跪了下去。
“娘娘饶命,长公主说要见娘娘,奴婢拦不住……”
罗芝兰眼中已有杀意,只是魏岚在这,她不好发作,便看了秋鸾一眼,任由秋鸾将那丫头带了下去。
“呀,绵绵竟是在皇嫂这呢!”魏岚好似才发现跪着的顾绵似的,惊讶地说道。
上妆一事被魏岚这么一搅合,不得已打断了,罗芝兰只能挂着端方的微笑问道:“诚乐怎么想起来本宫这了?可是有什么事?”
魏岚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哪有什么事啊?就是听说皇嫂这里有那淮川国进贡来的稀罕盆景,我来瞧个热闹罢了。”
“那你可是来晚了。”罗芝兰好似失了兴致,也不管顾绵了,转身又回去坐着了。
“皇嫂这话怎讲?”
罗芝兰懒懒地将桌上摆着的胭脂等物都推到一边,一只手按着额头:“那盆景太金贵了,本宫忙着没空侍奉,摆在那又碍事,赏给丽昭仪了。她那有文馨在,也不算浪费了好物。”
魏岚一听这话,便不好意思起来:“这几日不在宫中,竟是不知这事。搅扰了皇嫂,是臣妹唐突了。”
“倒也无碍。本宫这里冷清得很,人多些倒也热闹。”
“午膳的时辰要到了,就不耽误皇嫂用膳了。”
罗芝兰其实也不怎么想看到诚乐长公主。她从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嫁给圣上了,一直就不喜欢魏岚平日作风,巴不得永远不要见到她呢。
“你若想看那盆景,便去丽昭仪那里吧。”
“多谢皇嫂。”魏岚这便要走,只是抬脚又好像一下注意到了还在地上跪着的顾绵。
“皇嫂方才是在和绵绵说话吗?”
罗芝兰一听这话,那还在揉着额头的手停了下来。她坐直了身子,看向魏岚:“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既然遇到了,我平日与绵绵关系也好,既是看热闹凑趣,便想也领着她一起去。”
魏岚仍是笑着,可殿中的气氛却冷了下来。
罗芝兰的视线自她二人身上掠过,轻勾起嘴角:“既是如此,那就去吧。”
“多谢皇嫂,搅扰皇嫂了,臣妹告退。”
顾绵此时方起身福礼:“臣妇告退。”
罗芝兰坐在上头,看着她二人出了殿门,脸上的笑意便一点一点消散殆尽。
“好一个魏岚,若不是有圣上在,她凭什么如此嚣张!”
“娘娘息怒。”身旁侍奉的秋鸾立时劝道。
罗芝兰攥紧了拳头,却到底没再说出什么来。宫闱之中,连她也不得不防着隔墙有耳。
*
等走上了长长的甬道,离皇后的宫殿已很远了,顾绵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今日多谢长公主姑姑搭救。”
听过魏岚最后那几句话,就算顾绵再愚钝,也该明白长公主就是为救她而来。
魏岚却跟她摇头:“你与本宫说这话做什么?没意思。是定襄遣人来,跟我说你被皇后叫到宫里去了,特请我搭救一二的。论起来,这也是定襄的功劳。”
顾绵一时羞怯,便低了头:“劳烦姑姑跑了一趟,还是我准备不够周全。”
“皇后又不是寻常人,你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姑娘,玩不过她也是正常。”
“今日姑姑搭救于我,日后会不会……”
魏岚知道顾绵担心皇后因此为难她,便拉着她的手道:“你放心,我这皇嫂看不惯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这不还好好的。你呀,只管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姑姑真好,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姑姑屡次搭救的恩德了。”
“你这心思也太重了些,瞧着挺开朗的小姑娘,净想这些事做什么?倒说回来,皇后娘娘跟你说了什么?”魏岚小声问道。
她身边跟着的都是她的亲信,倒也不怕。
顾绵便也不藏着,将手中的玉螺香捧到魏岚面前:“娘娘赐了这个玉螺香,说是亲手调配,用的淮川国的方子,别的倒没说什么。”
魏岚望着那盒香皱了下眉:“皇嫂待字闺中时便有擅制胭脂水粉之名,她一向爱用这些。只是这东西,你听我一句,装一装就行,不要真用。”
顾绵也是这么想的。这皇后的态度昏暗不明的,她可不敢真接受了这份赏赐,遂连忙点点头:“我明白的。只是,我不懂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她呀,她的事,还是等定襄告诉你吧。”
魏岚回头望了一眼她们走过的长长宫道,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叹了一口气。
正当她二人准备接着往前走的时候,一边的宫墙内,却是传出一阵轻柔舒缓的琴声。
“到哪了?”魏岚问身边的侍女青凌。
“回公主,这应该是仪宣宫。”
“竟是走到她这了……”魏岚嘟囔了这么一句。
“是与姑姑交好的娘娘的宫殿?”顾绵问。
“说不上交好,也说不上不好,她这人怪得很,都走到这了,走,我们去瞧瞧。”
顾绵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人就被长公主领着走进了仪宣宫的大门。
四四方方的庭院里,树荫下坐着一位一袭白衣的夫人。
她发髻上不像这宫里的嫔妃一般珠翠环绕,只一根没有一点装饰的木簪,却衬得整个人恍若超脱世俗的仙子,清雅纯净。
顾绵从没有想到,这重重宫禁之中,还会有这样的一个人。
她本是坐在那抚琴,琴音却在她和魏岚进来之后停了下来。
“长公主殿下怎么有兴致到臣妾这来了?”
她声音柔和,可却并不让人觉得甜腻,是淡淡的如三月春风般,直让人心旷神怡。
顾绵几乎要怔住了。这样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人,怎么会在皇宫这种地方呢?
“贤妃娘娘近来可好?今日怎有雅兴抚琴?”
魏岚开了口,可她说的话,却是如千斤巨石,砸得顾绵险些没反应过来。
面前这位是贤妃?
魏瑢的生母,白成理的妹妹,贤妃白希薇,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么谪仙般的人,怎么生出魏瑢那种儿子的?
“谈不得雅,不过是排遣思绪的俗曲罢了。长公主今日还带了客人来?”
贤妃这时候才抬起头来,看见了顾绵。
顾绵当然连忙行礼:“臣妇顾绵见过贤妃娘娘。”
“顾绵,你就是英王娶的那位姑娘?”
“确是臣妇。”
“既然来了,进来坐吧。”
顾绵是不怎么敢坐在“神仙”的地盘上的,可面前这二位,一位是贤妃,一位是她姑姑,都是她的长辈,她根本拒绝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在那矮桌的一边跪坐下。
先前离得远,看不太清容貌,现在走近了,顾绵方发现,这位贤妃娘娘也堪称绝色。她原本皮肤就白皙,再由那一身白衣一衬,越发显得清冷孤傲。
顾绵忽然想,兴许贤妃娘娘和曹书影应该有些共同语言。
只是她转念又想到了这一身白衣可能的由来,一时间又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她了。
魏瑢犯下弥天大错,身为他的生母,贤妃娘娘心里应该也不好受吧。
只是顾绵却没想到,贤妃见她坐下之后,竟是忽然间万分惊讶地盯着她。
“你,你……”
“娘娘,可是臣妇有什么不妥?”顾绵一下慌了。她就说她一个大俗人,就不该坐到这神仙妃子坐的地方。
可还不等她起身,贤妃却又突然摇头将她拉住:“你是哪里人士?”
魏岚见状,眸光深了些许:“娘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贤妃又道:“我是指,你故乡在何处?”
顾绵不明就里,只得如实回答:“臣妇本是青州人士,家父在上京任兵部尚书,这才被接来京城。”
可不知为何,贤妃听见她自青州来,眼中却突然又笼上了浓浓的失望。
“娘娘怎么了?”
贤妃摇摇头:“我有一位故人,与你相貌有些相似,尤其一双眼睛,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她原本是上京人士的,我与她失散多年,你既从青州来,想来并非她的女儿。”
没想到是这个缘故,顾绵心里一时也有点五味杂陈。
自打她出生,她就和她娘、张嬷嬷一起住在青州,想来贤妃娘娘的故人,总不会是她了。
“娘娘莫急,若要想找,总能找到的。”
贤妃却是惨淡地笑了一下:“我与她年幼相识,如今离散已有三十多年了吧。莫说我在宫城之中,几乎与她没有任何相见的机会,便是有一日见了,恐怕也再难说几句体己话了。”
她顿了一下,脸上虽是微笑,可却让人觉出一种透彻心扉的悲凉:“瑢儿也犯了大错,兄长也执迷不悟终究难以回转,我这一生,说来甚为可笑。”
贤妃仿佛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想起了许多往事:“若不是当年,先皇怀疑山河鉴在白家,想来兄长也不必送我进京,一步一步踏入深渊了。”
又是山河鉴!
顾绵的心突地一下。连贤妃娘娘进宫也是因为山河鉴?
作者有话要说:顾绵:入宫一趟,突然有点庆幸王爷不是皇子?
魏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