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阶的书房里, 烧了地龙又比别处还多摆了炭盆，暖和如春日一般。www.xiashucom.com
顾绵坐在他对面，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的孩子。
“我和佩兰去了那个承运镖局。”
魏阶点了下头：“短箭上的柳叶标记与去岁行刺我们的前朝余孽令牌上的标记一样。”
“那个镖局有个叫白诵的少局主, 说往青州运铁器并不容易, 但因我的货数量多, 又是正规的，所以他可以一试。”
“我和东游都认为，靖山的事也与前朝的人有关。只是还不知是谁和他们勾结, 能够瞒天过海。”
“我觉得那个镖局有问题, 我想查查他们的货物, 说不定就能有所发现。”
“江州剿灭了不少叛党，是圣上下令, 要严查往来人员，并且, 尤其要查铁器的来历。”
“你是说，铁，可以做兵器？”顾绵的表情忽然变了。
魏阶欣然点头：“想来那位少局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有所顾虑。”
“不只如此。”顾绵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 “我在那个镖局看到了一个人，那人我见过, 就是那次，我跑出京城，在叠翠山遇到的两批人里的。他在前面那一批。”
魏阶表情也倏忽严肃了起来：“你确定没有认错？”
“我确定, 当时我一人疲于应对，只将几个人蒙面的黑布挑开，他脸上有一道伤疤，我记得清楚。”
“镖局的人为什么要刺杀你？”
顾绵愣住。她从承运镖局出来后，因为太过震惊，一直想着的是刺杀她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上京城里的镖局中，却没想过，如果本身是镖局的人要刺杀她呢？
魏阶好像抓到了什么线索：“你那日离京之后，都遇到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顾绵垂眸，想了有一会，突然抬起头来：“商队，那天有个商队。我是听村民说的，我那时想到青州，那些村民说有个商队走了近路，我本来是要去追那个商队，才会从小路走的。”
“就是我找到你的那条路？”
“对！我还奇怪，为什么商队要走这么崎岖的一条路，谁知道还没追上，就遇见了刺客。”
说到这，顾绵自己也忽地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那个商队里就有承运镖局的人？”
“不失为一种可能。”魏阶已重新冷静了下来，“如果他们运送的东西并不想被人知道，那么发现你跟着他们之后，也可能会灭口。”
“是什么东西这么保密？”
“不一定是东西，也可能是因为运到的地方，运送的原因。你说的没错，那个镖局有问题，我会让褚枫查清那个叫白诵的人有什么背景，这段日子，你不要再出去了。”
“为什么？”顾绵跟着他站起来。
魏阶扶住她的肩：“这件事跟前朝余党扯上了关系，绵绵，我不能拿你冒险。”
“他们要杀我，我不能坐以待毙。我会去承运镖局，把这件事查清。”
“我不能让你置于这样的危险之中。”
“魏阶，”顾绵忽然抱住了他，“我决定了的，不管遇到什么，都和你一起面对，我，还有我手中的剑，都是和你站在一起，相信我。”
魏阶将她紧紧圈入了怀中，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又唯恐伤到了她，不敢将她抱得太紧：“我做不到，我也会担心，会害怕。”
能被一个人想着、爱着，本是一件幸福的事，可顾绵这时却分外心疼他。
他总是习惯于将所有的事情都一力承担，可她不想永远都活在他的庇护之中，她是与魏阶站在一起的人，而不是，躲在他身后的人。
“晚上我会去承运镖局，所以你得等我回来，不能自己先睡了。”
“可不可以……”
“不可以，这件事要听我的。你安心去查那个柳叶标记，那可是前朝的人，你也要小心点。”
*
夜幕降临的时候，宫城内会次第亮起灯火来，如果站在藏书阁的顶层，就能看见远近的火光一点一点，将整座方方正正的城池照亮。
魏阶刚入宫跟着魏琮、魏瑢一道学习时，连十岁都不到，小孩子玩闹，他们三个人凑在一起犹甚。
那时，他们就会偷跑到藏书阁的顶层，站在那扇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还很巨大的窗子前，看着宫城的灯火一点一点亮起。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但小孩子却会因为这样的场景而兴奋不已。
“时间过得真快。”魏琮看着窗外的灯火，有些感慨。
魏阶没有应他这句话，他后来对这座皇宫都有些不太好的印象，也几乎不会来藏书阁。
魏琮也没有一定要说这个话题，他很快就转了身，走到了一张长案前：“你要找的东西都找到了。陶令昇在这找了一天，还顺便找了些你没提到的。”
魏阶于是也将目光收了回来，转身，走了过去。
“你觉得他们杀顾绵的理由会是什么？”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或是见了不该见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魏阶将桌上的卷宗拿了起来，随手翻开。
魏琮闻言笑了出来：“如果不是这些原因，你不会要来藏书阁，找前朝往事的记载。”
也许是认识了太久，默契早已经在不经意间形成。
魏阶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发现了什么，直说吧。”
魏琮无奈地摇摇头：“果然瞒不过你。前朝皇室姓柳，兆元帝攻入上京，该换朝代时，柳家后人几乎全部命丧在当年的战火之中，但是人多，就难免有意外。”
这个魏阶倒是知道。前朝最后一位皇帝昏庸无能，政事不怎么管，倒是喜欢美人。
他有名有记载的子女就有近四十位，但传闻言，并非只有这个数。这位风流皇帝靠着他父亲给他留下的相爷，在位了二十多年，二十年间，一时兴起临幸的宫女都不知凡几，如果真有几个没有记载的庶子，倒真是不让人意外。
“你找到了那个意外？”
魏琮从那一堆卷宗与书册之中，拿出了一册已经有些发旧泛黄的来。
“宫闱秘事，虽不可尽信，但也许会有可取之处。即使生母是宫女，但是生父是前朝的皇帝，那他就是柳家的人，倘若再有什么前朝皇室遗落的东西做证明，想要聚拢人心，并不难。”
“一百多年，也不难？”魏阶问。
魏琮将那书册扔到他手中：“只要有心人想夺得权力，大可以打着柳氏后人的旗号，招兵买马。”
魏阶盯着那本书的封面看了半晌，而后收了起来：“明日完璧归赵。”
“你不在这看？”魏琮有些惊讶。
魏阶难得地笑了一下：“王妃有命，不敢不从。”
*
好久没爬过墙走过房顶了，顾绵竟觉得自己动作有了些生疏。
不过还好，她从小就不是什么闲得住的人，那些底子倒也还在，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翻进这承运镖局的院子，倒是也没让人发现。
佩兰虽然武功没有多大好，可单是拳脚功夫，也利索。跟着她便也从墙上翻了过来。
顾绵朝她点了下头，佩兰便指了个方向，两人猫在黑夜里，沿着一条回廊，往库房的方向溜去。
夜晚这院子没了白日的喧闹，可承运镖局做的是往来押货的生意，夜晚巡查的人自然也是安排了的。
不过有佩兰在，两人绕过那些人，也容易了不少。
虽然时间久了，巡逻的线路难免有变化，可总还是有规律可循的，顾绵和佩兰很快就溜到了库房的附近。
正门自然是上了锁进不去的，但还有窗子。
虽然这里的窗子也设了暗锁，可和门上的锁相比，要破解就简单了不少。
顾绵拿出一根细细的铜丝来，开始与那暗锁做斗争。
只是没想到，正当她要将窗户打开时，库房另一边，竟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顾绵和佩兰对视了一眼，根本来不及细想，连忙顺着廊柱，翻上了这个库房的房檐。
下头，有两个人提着灯，从这库房的侧面转了过来。
“公子要不然再想想办法？那边要的急，冬至就要用的。”
“不是说了上元日吗？怎么改了？”这声音顾绵认出来了，是白诵的。
“事情有变，没时间再等了。”先时那个人说道。
“说变就变，你当这是什么普通东西，随意就能送出去？”白诵似乎有点恼怒。
那人叹了口气：“若再不出手，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白诵哼了一声，然后咔哒一声，库房的门锁被打开，那两人就走了进去。
趴在房顶上的顾绵震惊地看着佩兰，佩兰也同样震惊地看着她。
她们俩原本是准备到那库房里头查一查的，现在白诵居然这么晚领着人过来了，她们难道就在这等着？
顾绵四下看了看，现在要走，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好不容易进来了，难道就无功而返？
不对！还有办法！
顾绵轻轻拍了拍佩兰，领着她往这房顶里面挪动了一点。
夜里安静得很，蹲在房顶上，也能听见里面白诵和那个人似乎是在翻找东西的声音。
顾绵一边听一边瞅准了机会，跟着那声音一道，将一块瓦片小心地拿了起来。
佩兰会意，便也学着她的样子，跟着挪开了两块瓦片，透过房梁的间隙，里面白诵和那人的身影便隐约出现了。
“就这些了吗？”那个人问道。
“还想要多少？这已经够多了。我爹久不在京城，大概不知道行情，现在，能把这些运出去，也是了不起的事了。”听这口气，白诵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那人也不大敢忤逆他，陪着笑脸劝道：“公子再忍忍，也过不了多久了……”
“这话我听了好些年了，有用吗？那小不点好吃好喝养在城外，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作用？过得比我还好，还要我给他卖命！”
“公子，可不敢这么说……”
“怎么？你怕人听见？我告诉你，这镖局都是我的人，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个小孩而已，就因为他有条玉带？那我拿条玉带，你们是不是就效忠我啊！”
“公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话。”那人大概也没招了。
白诵冷哼了一声：“算了算了，就这些，爱要，明天我想办法给你们送去，嫌少，就告诉我那韬光养晦的老爹，让他自己想办法去吧！”
趴在房顶上的顾绵一动也不敢动，她心里一边猜着，白诵口中拥有玉带的小孩是谁，一边目不转睛观察着屋里的情况。
那人估计也知道自己劝不了了，便妥协，说只有这些也行。
白诵于是终于点了头，挥手要盖上旁边的箱子。
先时他两人一直站在那，顾绵也不知箱子里放着的是什么，这会那两人动了步子，她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箱子中所放的东西。
不是别的，竟是满满一箱的刀和剑！
“王妃……”佩兰看见了那边巡逻的队伍，但她怎么拍顾绵顾绵都不应，不得已只好低声唤了一句。
顾绵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向她：“果然不对……”
佩兰生怕二人暴露，连忙给她指了指这屋子的南面，那边镖局里巡逻的人正在往这里走，她两人趴在房顶上，虽然下面的人看不见，可那队人过来的路上有一座造景用的拱桥，站在桥上，便不能保证一定看不到她二人了。
虽然顾绵很想自己进去，看看那几大箱子，除了刀剑，还有什么，只是形势不容她犹豫。
那边白诵和那人也走了出来，下面能听见落锁的声音。
顾绵抬手将那瓦片盖了回去，领着佩兰趁巡逻的人还未过来，连忙从北翻下了这屋子。
白诵重新将门锁好了，正要离开，他旁边那人犹豫地开了口：“公子刚才，可听到了房顶上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白诵本来就觉得这人找他茬，他瞪了那人一眼：“哪有？我怎么没听见？兴许是哪的野猫吧？王先生也太谨慎了些，在我面前，没必要。”
他说完，压根不理那个王先生的反应，扭头就自己先走了。
*
书房里很安静，桌上的茶已经换过两回了，可魏阶仍是一口没动。
全福站在一边，偷偷打量褚枫的神情，想知道王爷这是又怎么了。褚枫一记眼刀飞过去，全福吓得脖子一缩。
俩人的小动作却并没有引起魏阶的注意，他面前摆着从宫里带出来的那卷秘闻遗策，但却好久未翻动一页了。
显然是心里装着事。
褚枫也猜必定是王爷和王妃今日谈过了什么，可他也不敢多问，只跟全福一样，在一边低着脑袋守着。
就在这让人心慌的静谧之中，“哐”地一声，窗户忽然打开，滚进一个黑影来。
“谁！”褚枫当即就把剑抽出来了，只是还不等他说啥，手一吃痛，咣啷一声，剑就掉在了地上。
“王爷……”褚枫大惊。
然后就见他们王爷早已起身，将那黑影拥在怀中。
“都说了没事的……”被抱在怀里的那团黑影发出一个柔柔地声音来。
褚枫大脑嗡地一声，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属下冲动，请王爷王妃责罚！”
“可受伤了？”魏阶松开了顾绵，将她脸上蒙着的黑布扯下来，语气里多少还是透出些焦急。
顾绵摇摇头：“没受伤，但有了很大的发现。”
她又打眼看见褚枫跪在那，于是问道：“你怎么还跪着？我这样，不怪你认错。”
褚枫看向魏阶，见魏阶冷着脸朝他点了头，这才站了起来：“王妃……怎么不直接推门进来啊……”
“是啊……”顾绵愣住了，她进魏阶的屋子，为什么要翻窗户呢？
这时，只听魏阶的声音低沉和缓：“她高兴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魏阶：她高兴，房顶拆了进来，也不是不可。
褚枫：我为什么要多嘴，我到底为什么要多嘴！
全福：因为你就喜欢感受冷冷的狗粮往你脸上拍→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