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车站,附近的商店都关了,只留了紧急出口的灯光,显得有点渗人。
车站里很冷清,九月的天,在这种北方内陆也算是入秋了,说到底还是有些凉意。
路明非紧了紧身上的毯子。苍不语已经好几日没有联系了,当然也没什么可以联系的方式,他没有手机,苍不语也没有。真不像个年轻人。要不是凭着几年累积下来的信任,路明非很有可能觉得自己就像被那个贵公子私奔带出来的富家小姐然后又被负心汉丢在了半路上,不过是他的话,小厮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点。真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前几天认识的师兄抱着厚重的参考书,在打了几圈转之后终于停下了步子,坐在长椅上摆了个舒服但看起来有点放荡不羁的姿势,继续看了起来。苍不语也许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海关禁止入境清单千变万化,或者又是没想到路明非会带这么多让他倾家荡产的东西。这下路明非剩下的钱碰上了班车延误,算起来也是紧巴巴怎么也不够用。他觉得有点饿,但是身上的钱已经可怜得连可乐都买不起,他本能地感到似乎睡一觉会让情况好一点。
于是他真的裹着毯子就着长椅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路明非是被彻骨的寒意冻醒的。窗外的月亮今夜似乎特别大特别圆,银色的流光披在他身上,很冷。他突然想起来陈雯雯总喜欢写的月色温柔,现在看起来颇有点坑爹的感觉。
他朝落地窗外面望去,恍惚间听见了厚重的钟声,不远处竟然看见了山的影子。也许换做任何一个有地理常识的人,苍不语或者昂热,就会意识到这里一定不是车站,芝加哥作为一个靠近五大湖的内陆城市,只该一望无际的平原,哪会有什么鬼山脉。但是路明非不是,他只是注视了一下那绵延的山顶,似乎又看见荒原,看不见脸的人在荒原上奔跑、嚎叫着越过深涧,跑向月亮,仿佛雪夜里的狼群。
钟声震得他脑袋疼,诡异的场景叫他说不出话来,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突然想起来苍不语告诉他的话。没有来由的都是梦境,都是假的。他似乎安了安心,把视线收回来。他在耳边听见了水声,是那种很安静环境下听见的滴水声,让他有些毛骨悚然。他不知怎么的,好像场景又变了,屋外下雨了。他从恍恍惚惚间惊醒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他跪坐在一个蒲团上,他慢慢就着咸鱼的姿势滑了下去,安心想这下一定是个梦了,他几乎一瞬间就这么肯定了。桌上放着一叠看起来很精致的点心和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说不定是什么白骨精的癞蛤蟆和蟑螂变的。路明非一联想到这些,忍不住恶心得打了个颤。
屋外听得见淅淅沥沥的雨声,风震得纸糊的木门窗微微颤动,门檐上的风铃叮叮咚咚作响,好像招魂的声音。一直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也不是什么办法,主要是屋子里太冷了,就算是睡觉,路明非也想给自己找床被褥。他站起身来,推开了摇摇欲坠的门。门外是连在屋侧的长廊,连通了种着一棵大树的中庭,枝影扶疏很是茂盛的样子。路明非不知道这是什么树,只看见面对是一方精致小巧的庭院。青苔沿着青石小路蔓延,竹影落在墙上,依稀可以在草丛里看见星星点点的野花,是白色的蒲公英,庭院里没有风,它们毛茸茸地蜷缩在地上,像幼猫的小爪。院角的小池里,添水不紧不慢地往下落水,混合着雨,整个庭院显得格外寂静。
路明非在的那间屋子是回廊的尽头。他有些蹒跚的拖着步子沿着回廊一直往前走,院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和雨声,偶尔传来一两声夏日里才有的蛙鸣。路明非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他这才发现有哪里不对,他所经过的房间都紧闭着,不像一般的门从里面拴住,路过的门,门栓都留在门的外面,全部,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像深渊里的恶魔引诱着人去打开潘多拉的盒子。
路明非心里好像有只猫爪子在挠,总是想手贱去把门开开,但是他又觉得四周的风阴嗖嗖的,于是他缩了缩脑袋,继续往前走。回廊不一会就到了另一个尽头。
门留了一条小缝。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他只有推开这扇门才有可能有希望看见其他的出路。说不定有什么奇遇呢,武侠小说里不是都有废柴的主角流落到了不知名的深山老林或者奇奇怪怪的地方,不是遇见了隐世高人就是撞见了武功秘籍,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练成了绝世武功打败了反派大BOSS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嘛。他苦中作乐的哼唧,说实话,这个白日梦还是挺符合路明非心中那个小小的傻逼梦想的,除了画风不太对以及路明非也从不奢求自己会是主角。不过他并不是特别介意,尤其是白富美长了一张陈雯雯的脸的时候。
不过,门里并不如他所想,门里是一座祠堂,看起来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家族祠堂。层层叠叠的牌位放在桃木桌上,越是往高里看久越是积满了岁月的尘埃,甚至看不清上面的字。每一层放着的牌位并不多,应该说是只有两个。这意味着,这个家族,每一代只有两个孩子,看起来是一个人丁稀少的家族。而按照层数来算,这个家族存在的似乎并不长久,又或者,每一代族人的寿命都很长。路明非有些不切实际的想着,事实上他只有在很小的时候,在乡下的记不起名字的谁的家里看见过这些,却也没有这个词堂这样,这么完整又庄重。他仔细的看了看,只有最下面一层被小心翼翼的清理过,似乎有人在这里驻守,蜡烛是新燃的,只烧掉了五分之一,烛泪顺着蜡烛滑下来,凝结在桌子上。桌下放着两个有些老旧的蒲团,桌角还藏着一个脏兮兮的酒坛,封口裹着红绸,还带着雨中泥土的清香。
他向上望去,也只看得清最下面的,两方牌位,左边的看起来年岁久一点,写着“苍苍”,右边的却要新一点,工工整整也写着“苍苍”。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他往上看去,所有的牌位上竟都写着苍苍二字,他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惊悚,却混杂着一种心脏的揪疼,下一秒他想起,苍不语也姓苍。这是苍家的祠堂。所以,不语哥怎么和他们名字不一样?他漫无边际地想。
这些人和路明非并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玉坠,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正在经历苍不语经历的事情和情感。一个把祠堂带在身上的人。路明非这一刻心里简直想笑,不语哥居然给了他这个玩意儿,辟邪么?!他觉得比起这玩意儿苍不语更应该给自己一点那什么里面没几个钱但打开夹层意外发现有大把大把美金的皮夹。
但他不知怎么的,还是拖出了蒲团,有点别扭的跪了上去,兄弟的祖宗就是自己的祖宗,路明非毫无障碍的认下了这便宜祖宗,如果能保佑一下他就更好了。
“这地方挺难找的。” 突然,有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冒了出来。他吃惊地差点跳了起来,哆哆嗦嗦地回头,就看见一个男孩子站在他的身后。那个小男孩看起来是个中国人,大约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纯黑的小夜礼服,和着古色古香的祠堂格格不入,好像一个演着欧洲贵族剧的演员一不小心在横店走错了片场,在古代宅斗剧组里领了盒饭。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活了千年的孤寂,这种感觉路明非并不陌生,因为这种和四周格格不入的孤寂感,苍不语身上也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正是这种感觉,让这个小男孩意外地和现在周围的环境莫名的有些和谐。他突然有一点点想苍不语,甚至觉得苍不语就应该活在这个环境所在的朝代里才不会显得违和。他看着眼前的小男孩,有点哆哆嗦嗦,开口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你你,是人是鬼。”
“你醒了却乱跑,我守了你很久,才打了个盹你就不见了。”小男孩似乎没有听见路明非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管自己说,屋外的天光落在他身上,显得他的五官格外清秀,他也在蒲团上跪坐下来,“他们这一支族人啊,没有一个好东西。那个把你带到这里来的老妖怪,也是个坏东西。我进来这里找你花了不少力气。”
你才东西,你们全家都是东西。你谁啊,卧槽你是那个富家小姐未曾谋面的反派未婚夫么,卧槽你长得那么嫩怪不得你家老婆要和别人跑啊!路明非心里默默的吐槽,老妖怪是什么鬼总觉得混进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的脑洞忍不住就像脱/肛的野狗,风一样的跑得不见踪影。他们两个人都静静地跪坐着,就和很久以前有另外一对和他们一样的一高一矮的两个半大少年一样,长久而静默的跪在这些牌位前,明明两个人一个神游天外双眼放空,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却显得虔诚而又宁静。
“交换么?”男孩轻声问,首先打破了这一片寂静。
“什么什么?”路明非不懂他在说什么,从发呆里醒过来,还有点懵。
“交换么?”男孩再次问,他从蒲团上站了起来,神色冷漠得像一块冰,声音却带着足够的蛊惑,让路明非觉得莫名的有点浑身发烫,胸前冰冷的玉石让他猛地一激灵,惊起一阵鸡皮疙瘩。
“换什么?我没钱了……”路明非摊手,从口袋里摸出剩下的几个钢镚儿,随意的往地上一抛。“No Money你懂么。”
“那你还是拒绝了?”男孩慢慢地扭过头来。这是路明非第一次那么近和他对视,他们几乎肩并着肩跪着,路明非清清楚楚的看见那小男孩的眼像是融化了的黄金,燃烧着火焰的光芒,仿佛熊熊大火中的琉璃。他惊得要跳起来,身体仿佛受到了什么说不出的禁制,猛地后退,似乎自己要被这从地狱里窜上来的烈火燃烧殆尽。
“何等妖孽,休得在我苍家猖狂!”一声清脆的厉喝响起,如当头一棒,带着一声唳鸣,路明非觉得自己乘上了一股风窜到了半空里,这样的感觉很让人新奇,他这才看见,这在山腰上盘踞的,是整一个苍家庄,连后山也正一个都只是山庄的后花园。每一个大家族总有一座土豪一样的思过峰,人家犯了错是关小黑屋,他们犯了错,直接包一个山头丢过去,也是奇观。
路明非其实一直都有一点仇富,不管他有没有发现。
那阵风猛地放开了他,路明非尖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来就咕噜咕噜滚下了山门,失重的快感差点把他吓尿了,他猛地惊醒过来。
“你不要在梦里跳高,你刚才像只受惊的跳蚤!”芬格尔抱怨。
“抱歉抱歉。”路明非对这位吃了他两份三明治的学长说。他还有点走神,苍不语和那个男孩子的脸不定的在他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徘徊,大概是他们孤寂的神色太过相似,竟然有几次他们重叠在了一起。
“我是来告诉你,车来了。”芬格尔并没有发现他这个便宜师弟有一点点失常,他咂了咂嘴,似乎又饿了,一双眼睛扫了一圈,似乎在找可以带上车的夜宵。
路明非忽然就听见了清晰极了的火车鸣笛声,一列火车慢慢进站,它拉响了汽笛,车灯的光芒正从窗外闪过,它和所有要经过这个火车站的列车一样,缓缓地停靠下来,只是出现的时间有那么点不合时宜。
列车员穿着的制服古典而考究,帽子上金色的徽章别的很正,像是从十九世纪里走出来的人。他手里拿着黑色的打卡机,甚至笑着和车站里值班的那两个工作人员打招呼。路明非本来心里该是有很多疑问的,但是受了之前那个奇怪的梦的影响,姑且还是先称之为梦吧,他有些心不在焉,连耳边芬格尔咋咋呼呼和列车员说话也只是听得模模糊糊,他偷偷的去看大厅的另一边,那里空无一人,他有点失望。
当他磨磨蹭蹭问了一堆问题终于跨上列车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惊住了,那一头一个灵活的身影在黑夜中像一只轻盈的猫披着夜色飞奔而来,他很快靠近了列车,声音清脆而熟悉。
“晚上好先生,希望我还赶上了末班车。”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在作话里找到了几年前玩游戏忘记更文的证据,悄悄删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