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爆米花吗?”有人在路明非身边轻轻问。路明非险些被吓得心脏骤停,然而扭头却看见身边的人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一手捧着纯白玫瑰,一手捧着快要满出来的超大份爆米花,他竟一时间有些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半晌只好吐槽道:“你这是什么造型?”
“我本来是打算来送葬的,哥哥。”路鸣泽将手中的爆米花往他手里递了递,“但是剧本好像被改变了,真扫兴啊,不过也算是一出好戏。”
“什么送葬!童言无忌呸呸呸!”路明非气得跳脚。
“这本该就是所有人的葬礼呀哥哥,”路鸣泽轻轻哼起来,他感到苍不语甚至往这边望了一眼,他优雅地扬起手做打招呼状,“那些爱唱歌的孩子们都被葬在花下的泥土里了,下一个春天,新生的花会开出他们的笑脸。”
“什么鬼诗。”路明非打了个寒战。
“是丧歌啦。”路鸣泽回答道。
“你别这么对着不语哥唱,小心他削你脑壳。看起来我们才是要胜利的一方好吗!”路明非也紧张兮兮地看向战场中心,“帮我想想办法,先救救楚子航!”
然而被寄予厚望的苍不语并没有时间来削小恶魔的脑壳。
几乎几秒之间,利爪带着寒光在坚不可摧的巨剑表面划出道道裂痕,苍不语挥剑划圆,他的手腕无法承受这千钧之力再一次发出可怕的碎裂声,他却丝毫没有滞涩提剑横压,剑锋撞上耶梦加得坚硬的利爪击出片片火星,格挡之间巨刃猛地像她纤细的脖颈推进,耶梦加得被巨剑逼得猛然倒退,她骇然发现这人类拥有的力量尽远超于她的预计。
她随剑势向后一跃,轻盈落在巨龙的头骨之上,她站在高处,面色肃然望着低处的苍不语,少女乌黑的长发最身后飘逸,她不再给苍不语喘息和试探的机会,她嘴里念着古老晦涩的语言,慢慢向空中漂浮,这是一个全新的言灵,领域裹挟着铁轨融化的金属液滴,悬浮在她周身形成环绕。那些液滴如同夜空中闪亮得星子,明亮到夺目。最后,这些液滴慢慢交汇,杂质化作灰烬坠落,像是烟火的余温,精粹化作耶梦加得手中的巨大镰刀,她尖啸一声,猛地向苍不语俯冲而来。
苍不语手中巨剑因耶梦加得的利爪多了百余道裂痕,遭她用全力格挡一推,那些裂痕中竟迸发出金翠光芒,在耶梦加得跃上头颅那一刻,裂缝间的光芒愈发耀眼,最后怦然从中碎裂,化作点点荧光与齑粉。
然而苍不语面向扑面而来的利刃丝毫没有后退半步,他衣袖挥舞,白色的蝙蝠袖卫衣硬是被他穿出了白衣猎猎,宽袍广袖的错觉,他眼中翠意更甚,周身有细细水流翻涌,从指尖汇聚倾巢而出,水乃世间至柔,水线裹挟着春日落花与苍翠藤蔓,毫不畏惧耶梦加得狂攻直下的死亡镰刀,悍然往上空喷涌,与那镰刀猛烈撞击,发出水汽极速蒸发的尖叫,金属利刃被水流包裹,在表面留下奇异的光泽,高温蒸腾的水汽在上空凝结落下,仿佛在宽落的月台上下起了一阵细密的雨。
耶梦加得的金色眼瞳似乎如山林大火般熊熊燃烧,要焚尽一切阻她之物,她嘶声大喊,镰刀终于冲破水流,连龙带刃直劈苍不语,“嗡”地破开苍不语周身水雾,直冲他面门仿佛要将他斩成两半,苍不语终于避无可避,然而他也悍然与耶梦加得对视,翠色眼眸荡起涟漪,仿佛春日在其中流转,他手无寸铁,竟直接挥袖,顷刻间,那细密的雨珠仿佛全都凝固在了半空,每一滴雨水都折射着暴怒而来的耶梦加得和长身玉立的白衣少年。
耶梦加得的脸色愈发愤怒,她的脸孔已全然是一条龙了,在也不见少女时的明艳与美丽,巨镰在雨水轰鸣悍然划破禁止,直取咽喉,苍不语脸色在雨滴重新下落的一瞬骤然苍白,他火速向后避闪,伸手格挡,巨镰擦着他的面门砸在他刚站立的位置,削去了来不及撤退的一缕银发,在他手上划出一道极长的血痕,鲜血飞溅落在雨水里,将雨水都染上了淅沥的红色。他们随着雨水落地蜿蜒,与楚子航之前留下来的大片血迹融合在了一起,慢慢向地下渗去。
耶梦加得蹬地而来,“村雨就在你背后两步伫着!快点借来用用啊!”苍不语的耳机里乔伊声音骤然炸裂,匆忙之间,苍不语猛一俯身避开锋芒,细细水流席卷,村雨的刀柄与刀身上都已沾满粘稠到近乎于黑色的鲜血,一瞬间就将苍不语的衣袖染成了黑红色。
水流凝做羽衣,轻柔将他包围,他纵身往高空而去,耶梦加得同时蹬地,反弯的膝关节爆发出异乎寻常的弹跳力,她的身影在高速移动中时隐时现,紧咬仓不语不放。战场终于离开了地面不再波及无辜,乔伊早早缩回了裂隙里,这已不是人可以加入的战争。刀锋与巨镰在空中剧烈相撞,每一次相撞都带着飞溅的高温水滴与锋利的金属碎片,刀锋上的金芒与巨镰的黑色领域互相撕扯,将周围的岩石与藏身于其中的镰鼬绞成齑粉,灰飞烟灭。
乔伊连滚带爬抱着自己的掌上电脑往裂隙深处滚去,路明非抱头鼠窜躲避纷纷坠落的镰鼬,尖利的细爪在他脸上划出血痕,满耳都充斥它们惊恐的嘶鸣。被克罗珊娜一把将路明非拖到更远一些的石墩子下面,正想去拖楚子航,却发现他食指轻微动了一动,紧紧闭合的眼睛微微下敛,撑开一条缝,里面如融金流淌。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手指微弱起伏运动下的节奏,那是“不动”的意思。不动深色地拉了拉呆愣愣地路明非,她在废墟之中仰望空中,四周的空气粘稠如水,然而金翠色的光芒将漆黑空旷的大厅照亮,如同沉入大海的圆月,明亮皎洁,伴随着暴雨梨花般坠落的金属利刃和碎石粉末,像是世界末日,又像是人间新生。
路明非也跟着她望去,就见空中白色与灰色两道身影交织,金色与银色的领域气流激烈碰撞,不断发出武器碰撞的金属轰鸣声,带起漫卷的雨水与狂风,他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暴雨之中,然而雨水温暖而柔和,他好像冬日里沉睡的一株野草,在春雨的召唤中苏醒。他望着远处月台的尽头,路鸣泽就站在那里,仰着头看空中交缠的两道影子,抱着他那束白色玫瑰,雨水淋散了他一丝不苟的头发,狂风将白色花瓣吹得纷纷扬扬又随雨滴坠下,在地面上形成了蜿蜒的水面,花瓣在上面静静流淌。
然而所有的水流在下一瞬消失不见,白色身影如坠鸟急降,花瓣落到废墟之中,泥泞不堪。“苍不语不行了!水不够了!尤利西斯你快把地下河给炸开!”耳机中传来乔伊惊恐地喊声,苍不语忍无可忍,终于怒吼道:“闭嘴!”
他落在月台上,几个翻滚缓冲了下坠的重力势能,然而还没有等他停稳,原本可以承载一个坦克团重型坦克的月台轰然碎裂,比普通月台多十倍的钢筋绞在一起,水泥地面轰然炸开,岩石升起,地面翻转扭曲像是巨龙出土。耶梦加得是大地与山之王,她无健硕身躯与万钧之力,却能找到一切东西的“眼”。
苍不语猝不及防被卡在巨石之中,他手臂上的伤口血流不止,身上都是利刃擦过划出的血痕,连脸上也全是血迹。耶梦加得乘胜追击,四周的铁轨已全是灼热的红色,他们如同蛇般扭动,将力竭的苍不语钉死在芬里厄不远的废墟石壁上,与陷入沉睡般的巨龙贴面相望,两根炽热的钢轨穿透了他的肩胛骨,他的眼瞳因为剧烈的失血飞速涣散,眸中的绿意也慢慢沉寂。一枚金属利刃从他身后穿出,像把荆棘鸟钉在玫瑰花丛中最锋利的刺。
克罗珊娜紧紧捂住路明非的嘴,这小傻子刚才差点飞奔出去,然而奔出去有什么用呢。也许还没到龙王面前就已经成了筛子。面对那样的至刚至强,只有找准时机,才能有一线生机。她必须找到机会救苍不语,即使用她自己的死亡交换。
“结束啦,教授。”耶梦加得走过来,望着苍不语微微下垂的涣散眼眸,轻声说。她全身的龙类特征都迅速消退,她手中的巨镰在空中化作碎片,苍不语与她在空中交锋数百次,每一次都在她的镰刀上斩裂出伤痕,而“当啷”一声,苍不语死死攥在手中的刀柄也终于落地,在一次次的撞击中,村雨刀身也碎裂成片,混合在金属碎片中无处寻找了,苍不语想再看看眼前的女孩,视线却模糊得几次都没能聚焦,他只是讷讷道:“这下赔不起了……”
“师兄不会介意的,今天以后,我们就都不存在了。”夏弥又恢复成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学妹模样,新生的皮肤如同春日鲜花上的露水,干净又存粹,她走过来紧紧贴着苍不语的额头,柔软又温暖,她此时浑身赤/裸,手上的红色痕迹再也无法遮掩,那是之前的审判给她留下的伤痕,苍不语此时身上却还有褴褛的蝙蝠袖,鞋却早已不见了,露出纤细的脚踝,上面竟也和夏弥手腕上一样,有一道诡异的红色疤痕。
夏弥笑起来,露出两颗白白的小虎牙,望他被钢轨吊着,随着重力钢轨慢慢碾摩着他的肩胛骨,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她轻声说,“这一次是我赢了,教授,说再见吧,明天你也会在我的船上的。”她伸出白嫩的小手,顷刻间化作黑色利爪,划破他的心口,利爪切碎了他的肋骨。
“……”苍不语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喉咙里似乎已经被鲜血填满,全是血腥味道,他只是努力看着她,他眼中的翠色竟又一次燃烧开来,仿佛枯木一瞬间绽出的新芽,带着勃勃生机,金翠席卷天地,他竟勾出一个微笑,好像再问:“真的是我结束了吗?”
夏弥惊惧后退,鳞片再一次攀上她的面颊,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她亲手剖开的伤口里,鲜红的血液化作纤细却坚韧的水流丝线,牢牢绞住她的手腕,红色血线激射而出,如传说中的缚龙索将夏弥紧紧困住,在她惊愕的目光中,苍不语硬生生伸出手臂将她环住,她离他太近了,已经来不及逃离了,他轻轻贴在她耳边,声音虚弱到只剩下气声:“看来诺顿没有告诉你,我真的很擅长用自己的身体做囚牢的。”
他的鲜血洒在夏弥婴儿肥的小脸上,像是炙热的滚水落在娇嫩的皮肤上,耶梦加得尖叫起来,瞳孔中再度燃气金色火焰,利刺从皮肤中突出,鳞片迅速张合覆盖了她娇嫩的躯体,她尖利的骨刺刺入苍不语雪白的皮肤,鲜血如注,苍不语却牢牢紧抱着她,笑容愈发灿烂,他艰难地说道,“真讨厌…拥抱这个姿势呀……永远都充满了背叛……”
耶梦加得高举刃爪,往苍不语脖颈刺去,然而进行到一半的龙化现象停止了,夏弥脸上暴起的面骨重新恢复成了柔嫩的面颊,刃爪最终变作了少女的纤细手掌,落在苍不语的脖颈上。
一把折刀刺穿了夏弥的后心,刀刃泛着贤者之石那样的血红。
楚子航终于发出了沉重的喘息,那是狮心会第一代领袖梅涅克·卡塞尔的亚特坎长刀的碎片打造的属于昂热的武器。在最后的一瞬间,他将这柄折刀扎进了耶梦加得的胸口,鲜血落在他的身上,有夏弥的,也有苍不语的。
苍不语仿佛又回到了那一个早晨,有一个人影,拄着长刀,站在朝阳里。
朝阳慢慢化作余烬,苍不语眼前尽是黑色,楚子航用力掰折钢轨,小心翼翼将他从岩壁之上拆下来,横抱着一步一步后退。
夏弥缓缓地坐在地上,长发垂下遮住了她的脸:“你…居然连混血种都不是啊。”
她伸手到背后,缓缓拔出折刀,苍不语朝她缓缓地伸出手,仿佛还想要将折刀拿回来,可是楚子航已经退开了好几步,他的手指无力地垂落,失焦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地上的少女,他的声音极轻:“是啊,没想到吧,我一直只是凡人之躯。”
“怪不得…”夏弥大口大口的喘息,“你徒有龙的血脉,你的躯壳只是装满了龙血的容器,所以你才每一次都往刀口上撞……真是个疯子啊。没有凡人可以承受龙血,只有龙血可以杀死龙。”
“也不是每一次。是的,无人可以承受。我曾弱小无助,但幸在神明曾在我心上留有最后一滴血”苍不语像是换过一口气来,只是声音依旧嘶哑,他的眼眸依旧涣散,像是回到了一百年前黑漆漆的庄园,整夜都是燃烧的声音,“但是时间总有一个时刻,是你捏碎心脏都想要改变的吧。你还是不会懂的。你不是夏弥,你是耶梦加得。”
“是,我是耶梦加得,龙王耶梦加得。”她高傲地昂起头,她的尊严神圣不可侵犯,苍不语却轻声说,“再见了。”
“再见了…”他们眼中的光芒同时寂灭了,夏弥仰天倒下,轻柔得像是一片羽毛落在了湖水里,鲜血浸润了她莹白的皮肤,红色与白色交织相融,像是春天山谷里勃勃绽放的野蔷薇。路鸣泽环绕着他们,将怀中玫瑰的白花瓣扯下大把大把洒向空中,又轻轻揉揉的落下,像是一场温柔无声的大雪,落在夏弥的身上,落在苍不语的身上,也落在楚子航的身上,将一切残忍与野心覆盖。
“不语哥!”路明非嚎啕着冲过来,后面还跟着克罗珊娜,她依旧美艳动人,就是灰头土脑的,眼圈还有点红。
“滚远点。”苍不语看着漫天的白玫瑰花瓣,有一瓣甚至落在了他的嘴上,搞得他嘴角痒痒的,他有气无力地呵斥道,“还没死呢。”路明非和耳机中的乔伊同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像极了什么也没做的废狗男主角等来了给他撑腰的大腿导演。
“所以我真讨厌你们这种老年人,总喜欢擅自把悲剧修改成大团圆的剧本。”路鸣泽像一只午后睡觉被打扰的小黑猫一样绕着所有的人打转,语气冷冰冰地抱怨,克罗珊娜看着依旧眼前发黑的苍不语,又垂下眸注视着地上如同熟睡般的少女,轻轻地褪下了自己的皮衣,盖在她的身上,好像是故作轻松地说道,“所以你看,我说不要相信男人啊。”
“对不起。”苍不语突然对上了楚子航的眼睛,他一直低着头,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看他的伤口,“你的刀被我弄坏了,把我放下吧,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走吧。”
楚子航却没有松手,定定地看着他。苍不语的视线终于不再是一片黑暗了,他注视着楚子航因为血液流干而不再燃烧的黑色瞳仁,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抚摸了一下他的眼皮,却粘上了一小块血迹,“怎么?只许学生防火,不许教授点灯?黑色也挺好看的啊…”
楚子航张了张嘴,然而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他想说下次别这样了,但是他自己本身也是那种以命搏命的人,正在这时克罗珊娜收好了他的网球包和黑箱,路明非终于感受到了自己扭曲的脚踝,正龇牙咧嘴地给自己正骨。
忽然,上方传来乔伊惊恐地大喊:“靠,龙没死!”
所有人都朝耶梦加得看去,这时候不会有人开这种玩笑的。然而少女皮肤莹白,包裹在黑色的皮衣里仿佛只是浅浅睡去,一动不动。不是耶梦加得,一条黑色巨蟒猛的缠住夏弥的素白躯体,所有人惊恐地看着黑蟒猛地弹起,卷着夏弥往月台飞速窜去。
那不是黑蟒,那是龙王芬里厄的舌头!芬里厄没有死。
苍不语是所有人里反映最快的,悍然跳下怀抱,完全没有愈合的伤口崩裂出鲜血,他纵身扑向夏弥与芬里厄,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长舌已将夏弥卷入大张180度的嘴内,交错的利齿凶悍合拢,芬里厄还活着!他一直假死,等待着向他的妹妹,向这些不速之客,向世界宣泄刻骨仇恨的机会。
也许是全员幸存让他们太过兴奋,鏖战之后的胜利总是让人感到幸福又疲惫,也可能是他们与夏弥相触的太久,他们犯了致命的错误,那不是一个人类少女的遗体,那是龙的骸骨,一具龙王的遗骸!
龙王引颈长鸣,整个大厅都为之颤动,大块岩石坠落,芬里厄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枯骨附上血红的肌肉,又被坚硬的鳞甲覆盖。苍不语离他太近了,根本来不及后退,被他猛然张开的翅膀击中,像断线了的风筝一般直接轻飘飘往外飞去。
楚子航扑身去接,克罗珊娜光芒大盛将他们拢入其内,她的言灵在龙王领域的压迫下已经激发到了极限,她的双眼留下两行血泪,耳朵与嘴里也都填满了鲜血,路明非目瞪口呆。苍不语落到地上,砸出一阵尘土,和勉力接住他的楚子航滚作一团,一点也不剩屠龙精英的样子。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肺几乎是撕裂般的疼痛,他静静地抬起头,看着空中获得自由的龙,可怖的领域已在空中展开,所有被领域吞没的东西都化作了灿烂地金色火焰,他那数十吨的身躯居然缓缓升上半空,在领域中央缓缓起舞。
万千镰鼬哀叫着在领域中化作灰烬,镰鼬女王在领域中燃烧起金色的火焰,凄厉地嘶鸣着撞向山壁,镰鼬群疯狂的钻入隧道,像是被鲶鱼袭击的沙丁鱼群。透明的虚幻镰鼬从大厅上方的裂隙中窜出来,与迎面而来的镰鼬群凶猛地撞在一起,告诉他们此路不通。
然而已经没用了,乔伊惨叫着高喊“我先撤退了!”往来时的山洞跑去,天崩地裂间,虚幻的镰鼬全部回到他的身边,将他牢牢裹住,这里已真正成了死亡的国度,真正的尼伯龙根已经缓缓打开大门。
巨大的生物双翼煽动起明明灭灭未燃尽的煤渣,他在空中旋转,四肢与羽翼齐舞,宏大庄严,恍若神明降世。
苍不语呕出一口血,落在他已经脏兮兮的白衣服上,他讷讷:“真不应该穿白衣服。”
“是这个问题吗不语哥!”路明非也跟着他一起傻眼,“这龙不来杀我们在那里搞什么飞机?”
“言灵·湿婆业舞。”楚子航垂眸注视着白衣上新增的血痕,轻轻替苍不语擦去他嘴角的红痕,苍不语慢慢爬起来,慢悠悠说:“真好看。”
“这是灭世之舞。”克罗珊娜已是已经模糊,刚才的言灵在重击之下将她的灵魂都要抽干,她抬起头怔怔望着巨龙。
“婆罗门神话中,湿婆起舞,就是世界到达一个轮回的终点,神明欢腾,人类却悲痛哭泣。”苍不语微微仰着头,好像真的只是一位来上社会实践课的老师,“真美啊,轮回是世间万物的规则,这灭世舞蹈细看之下每一个动作都隐藏着龙文,都蕴含着世间大道的轮回准则。”
“嗯。”楚子航也注视着空中的巨龙,他的领域慢慢扩展,“难怪虽然有湿婆的舞谱,但世界上没有人能跳出灭世的舞蹈。因为这舞蹈不是人类的舞蹈,必须以龙的巨大身体,腾飞在空中起舞。”
“现在是课外鉴赏时间吗!”路明非抓狂,怎么还讨论起来了!
“你们做不了什么啦。”路鸣泽竟然在路明非身边缓缓坐下,苍不语的长发应领域掀起的巨风在空中浮动,打在了路鸣泽的鼻尖,他嫌弃地呸呸两下,他的声音几乎与楚子航的解释叠在了一起,“湿婆业舞是不可打断不可逆的灭世言灵。”
“那那…言灵释放了会怎么样?”路明非磕磕巴巴问。
“领域内只有死亡。”路鸣泽轻轻说,“要不要交换呀哥哥,现在只有我能救你啦。”
“那可不一定。”有人轻声加入了本该是兄弟俩的对话。
“不语哥!”路明非瞪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有另一个人也能和他一样看见小恶魔,甚至两个人还友好地交流了起来,苍不语有些费力地起身,拍了拍楚子航,“去找辆地铁来,在尼伯龙根的规则里,只有地铁能够送我们出去。我们可不能死了,不然昂热得在我坟前哭晕过去。”
楚子航飞快起身按照苍不语的指令往后走去,路明非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更深层的思考就被苍不语推了一把,路明非望着已经倒伏在地的克罗珊娜,努力作出一副正经值得托付的样子,背起漂亮姐姐一瘸一拐地往苍不语指向的隧道深处走去,苍不语终于放下心来,与他们背道而驰,往芬里厄的领域走去。
楚子航猛地刹住脚步,回身一把抓住苍不语的手腕,沉声问:“你去哪儿?”
苍不语笑着朝他摆摆手,走向与他们完全相反的方向:“领域扩展得太快了,就让我这个老年人为你们争取一点时间吧。”
楚子航定定注视着他,却见他的眼眸中又浮现起金翠色的涟漪,春风又绿江南岸,他只好低声说:“我马上就会回来的,你不要太拼命。”然而他也知道这句叮嘱根本无用,也心知路明非根本无法搞定一辆地铁,只得木着脸往后转去,却听身后人笑了声:“我尽量还是别死在这里吧,不然我怕你这张木头脸能哭发芽。”
楚子航加快了脚步,他的伤口仍旧剧痛难忍,但也许这就是活着的滋味。直到追上了路明非,他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少年站在领域外掀起的狂风中,一席白衣猎猎,长身玉立,一步一步向死亡之地走去,他想喊住他,最后却理智地带着克罗珊娜向隧道里奔去,他们都有各自的道要走。
苍不语慢慢走到了领域的边界,龙没有停下,他周身慢慢汇拢绿色的萤火,金色光芒温润地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在他指尖留下一个小小地豁口,鲜血低垂,一滴滴砸在地面上,金色的光芒流淌其中。
又下雨了。
带着血腥气的雨水在苍不语周身竟形成了一小片真空,雨滴打落了金属与煤炭残渣,在空中扭曲变形,每一滴都折射出空中动人心魄的巨龙舞姿,也深深对抗着来自领域毁天灭地将所有碾碎的愤怒与威压。苍不语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进死亡之地,他每走一步便有金翠枝蔓在他脚下翻涌,将他一步一步送往高处,他的手中萤火汇聚,像是举着烛火在黑暗中踽踽登上圣台的白衣祭司。
草木为他编织通天的台阶,空旷的大厅里突然就充满了花草的馨香,那是春日山林的气息,冷冽又柔和,像三月的微风和小雨。苍不语就这样,在祥和又庄严的金光与枝蔓间登上了巨龙的头顶。巨龙的双目金光炽烈,瞳孔凝成极细的一条,那是发怒的先兆。
楚子航刚灰头土脸与路明非将古老地铁的线头接好,克罗珊娜体力早已透支,她实际上一直以来都是个尽职尽责的后勤工作者,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巨龙。期间路明非还接到了诺诺百忙之中打来的电话,可惜她的老师正在驯服巨龙,没有看见魔女发飙的一幕,路明非在楚子航的暴喝中将电闸猛推到顶,电闸迸发出灿烂的电火花,仪表板竟疯狂运作起来,车厢的灯依次亮起,脚下是铁轨与车轮尖利的摩擦声,古老的DK1型地铁居然开始加速,往前方驶去。
“快叫不语哥撤退了!”路明非惊喜地大喊,他返身想要冲去叫苍不语赶紧风紧扯呼,却发现楚子航已经不在他身边了,他眸中炽热的金色又跳动起来,路明非惊恐地问,“你要干嘛?别傻了,叫上不语哥我们赶紧跑了,你不会是要跳下去接他吧。”
“他没打算回来。”楚子航冷静地说。
“什么意思?”路明非愣住。
“只要他活着,他就和龙不死不休。”楚子航低声说。
“别傻了,谁都搞不定的!”路明非他喊起来,他往前两步,看起来又想劝楚子航,又想去把他的不语哥立马带回来。
“你需要一份和恺撒相同的荣誉,”楚子航自顾自说,“如果你杀死了芬里厄,你就是和他一样的男人,他可以做到的你都可以做到,你该自信点。人总要尝试着去追逐吧,你不能总站在原地等着喜欢的人来找你,万一她也在等你,你们就要错过了。”
“我也走了。”楚子航转身走向车尾,他的眼睛望向金色光芒大盛之处,全身生出黑色鳞片,仿佛古时战场上最骁勇的将军,一身巍峨战甲,他的指尖化作利爪,周身燃起炽热火焰,车尾瞬间融化,他一跃而起往金光极亮处奔去,像是心里燃烧着要去解救被巨龙囚困的长发公主。
列车轰鸣,路明非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身边是已经意识不清的克罗珊娜,她压榨最后的一点点力气,无尘之地在第一波镰鼬扑来时将他们保护得严严实实,也用光了她最后一点点力气。他马上就要逃出升天了,然而这份逃亡名单上,没有楚子航,也没有苍不语,他像一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孩子,所有人都觉得他还小,没有办法独当一面,所有人都把撤退的位置让给他。这也没错啊,他就是这么一个衰仔。
所有人都叫他快逃,苍不语也是这样,楚子航也是这样,诺诺也是这样。
他轻轻站起身,将自己的外套搭在了克罗珊娜的身上,这实在不像是一个衰仔会做的事情啊,他心想。然后站在时速八十公里的列车车尾,迎着一大群熙熙攘攘的镰鼬。像一只勇猛的豪猪,纵身一跃,连滚带爬扎进了隧道深处。
楚子航几乎被眼前的一幕给怔住了,他远远立于风暴边沿,就见白衣少年趴在巨龙硕大的脑袋之上,一只手垂在巨龙眉心轻柔抚摸,他口中诵念着古老又玄妙的旋律,却不是言灵,是一种更契合于天地的颂歌,楚子航从没有听到过也觉得天下地下这恐怕只他听过的最宁静平和的曲调,几乎一瞬间就让人卸下杀伐之心,连灵魂都被荡涤一空。
而芬里厄似乎当真被这旋律触动,他的舞蹈竟真的变得愈发缓慢,他巨大的金色瞳仁里闪过迷蒙,像是睡梦中闻到猫罐头的小猫崽,牵住了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份依恋。如果乔伊还在这里他一定就会发现,苍不语口中诵念的旋律,竟与那金色光影之间的神明与巨龙搏斗之间诵念的旋律几近相同,那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咒语,而是上古时候一直流传下来的,汉水之畔无数母亲唱于孩童听的安眠曲。
“春日暮长,汉水流淌。苍苍在上,美梦安详。”
巨龙的动作越来越慢,似乎沉浸在小调之中,眼中的依恋神色更甚。然而正当一切都将结束时,苍不语轻抚芬里厄的头顶,像是哥哥抚摸顽皮小狗的脑袋,却突然面色骤然一白,一口鲜血喷洒在芬里厄的头顶,他当即神色大变,芬里厄的神色当即清明起来,舞姿又恢复了庄严曼妙。
一切仿佛近在迟尺,偏在最后一刻无端生事。苍不语是那种极善忍耐的人,这一口血完全不是出于他的意愿。苍不语绝望得感受到,有什么不可违逆的宿命就悬于自己的头顶,它不准许自己以一种温柔的方式对待龙,他注定要为屠龙流尽最后一滴血,天命难违。然而此时他已无暇在顾宿命,八荒碎裂,水流枯竭,这一口呕尽了他的心力,他脸颊上的金翠鳞片在毁天灭地的领域中寸寸碎裂,露出翻飞血肉,枝蔓金光溢散,枯萎之后被领域碾成齑粉。他失去依托,自巨龙头顶坠落,凡人之躯再难承受领域倾轧,皮肤猛然皲裂开来,鲜血淋漓,痛到几乎失去意识。
在一片混沌之中,他感到有人从身后将自己稳稳接住,双臂紧紧将他还住,温暖的液体蔓延,不知究竟是两人谁的鲜血兜头兜脸罩了一身,鲜血交融。
路明非张开双臂,迎向从领域之中猛抛出的身影,领域中的空气寸寸爆炸,电光与火光交织,整个大厅亮如白昼,那身影早已不是人性,他浑身都覆满黑色鳞片,像一只濒死的野兽,在海浪中翻卷却紧紧蜷缩着,不让怀中的珍宝受一点点伤害。
三度爆血。他终于决定献祭自己的人类之心,他打开了死亡的大门,因他不愿意同伴死去,如今意识早已陷入一片混沌,却始终不曾松开怀抱,路明非飞奔而去,如同螳臂当车,他大吼,“路鸣泽!”
“Yes,sir!”路鸣泽在他身后出现,从后面抱住路明非,四个人一连串地砸在山壁上。
“不语哥!醒一醒!楚子航!醒醒!”路明非气息微弱,但他依旧固执坚持的喊着怀中的两个人。
楚子航全身都是血,有几处骨头已经戳出裸露在外,然而龙化现象却因为血液耗尽而消退了,露出属于青年原本的帅气脸庞,这张脸上已是伤痕累累,显得狰狞可怖。而他紧紧护在怀中的人却脸色惨白,毫无声息。他的白色蝙蝠袖已经被搅烂了,露出浑身的伤口与苍白皮肤,他只是个凡人,心脏不能破碎两次,注定无法从领域里活着出来,哪怕他的龙战士用尽全力护他周全。
“路明非?”楚子航缓缓睁开眼睛,然而曾经让无数女生着迷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了两个烧灼过后的黑红血洞。
“他还好吗?”他艰难地伸出手,想要触碰苍不语的脸颊,然而他最后只是动了动指尖再也抬不起来了。路明非也没有力气伸出手去了,但他的手正垂在苍不语的鼻尖,一点气息也没有了。他强忍着泪水,及其艰难地拉扯出平稳地语气:“好着呢,一点伤也没受,就是晕过去了。”
“我们做到了吗?”楚子航又问。
“做到了,任务结束了,我会写报告的。说你们两个干掉了惊天巨龙。”路明非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抬起头,白紫色的电光缠绕着绝世舞者,壮美辽阔,已到了尾声前的高潮,像是一曲哀婉的送别,“你要不要睡一会儿,我去给你叫救护车。”
“不用了,我要死了。”楚子航轻声说。
“他要死了,哥哥,你也要死了。当然,老鬼也要死啦。”路鸣泽和他们串在一起,他望向毫无生气安安静静的苍不语,他的手指微微动弹,勉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眼中却死气沉沉毫无翠色。
“不语哥!”路明非笑声唤道,声音里满是惊喜,路鸣泽却说道,“没想到一个老鬼,最后的落幕居然那么惨淡,这算是什么,多人合葬吗?”
苍不语张了张嘴,然而血顺着他的嘴角滑落,落到路明非的衣袖上,他的喉间全是鲜血,已经无法再说出话来了。
“不该是这样的啊,勇士之后不都该打到恶龙赢取公主的吗?”路明非努力替他说话,笑容却很惨淡,他好像又变成了一个可以随意撒娇示弱的小孩子,“好痛啊,不语哥,但是比我想得好多了。不语哥,你以前都是这样忍受过来的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一节锋利的钢筋贯穿了他,从后往前把他和路鸣泽串在了一起。自从来到卡塞尔之后,他曾无数次看到苍不语身受重伤,无不触目惊心,等到他自己体会了才知道原来真的有那么痛。
“你看,他输了。”路鸣泽轻声说,“他居然同情一条龙,他想拯救芬里厄,结果你们都要死了,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人类的仁慈之心吗?”
是啊。苍不语的意识挣扎在清醒与消散之间,甚至这时脑海里的第一想法是,如果这件事被记录在史书里,自己一定会被钉在屠龙史的耻辱柱上吧。然而,他太累了,只想合上眼睛。
“你的哀痛就是我的哀痛啊哥哥,”路鸣泽仍旧絮絮叨叨,“交换吗?”
终于,在一阵沉默后,在苍不语的意识消散前,他终于听见路明非轻声回答。
“交换。”
那声音孤注一掷,像是给这场脱轨的悲剧,给这位与宿命抗争的伟大导演落幕,掷下的一枚赏钱。
作者有话要说:1.弦月传终于走到尾声了!激动人心!之后还有一张后传讲讲他们获救后的日常生活,之后就会进入更漫长的满月传了。宝贝蛋儿们辛苦了!!
2.!!!重要!!!为了庆祝宴·鸽子精·宝写了五年终于搞定了龙II剧情,在新的一年即将开始新的更漫长的龙III剧情,我决定在wb(id:宴宴宴扶疏)上办一个抽奖(因为未签约作者不可以在评论发红包:)大家评论这一章后在宣布弦月传完结的wb底下留言自己评论里的id就好啦。
虽然礼物都是些不贵的周边、小红包和宴宝写的信(如果有人需要的话x),但是因为参与的人一般不会超过五个,十份礼物你们说不定可以一人两份呢QAQ所以来玩嘛~ (因为我知道我更新隔得比较久,大家可能看得比较缓慢,所以我会慢慢开奖的QAQ)
3.祝大家圣诞快乐,元旦快乐,身体健康。一定要注意防护,因为我的嗓子已经开始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