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雪了，纷纷扬扬落在街边的树上，挂上了厚厚的白霜，整个街道都像是圣诞水晶球里沾了糖的世界。

街灯依次亮起暖黄色的灯光，有个女孩站在路灯下，撑着一把漂亮的透明雨伞，裹着厚厚的的羊羔绒围巾，一边打电话一边在雪地上蹦蹦跳跳地划出一颗爱心。她好像朝着电话里在抱怨什么，不自觉的就嘟起了嘴。不一会儿，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孩就在街那头出现，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大老远就笑着和女生打招呼，他围着和女孩相同的围巾，大雪落在他的发梢和明朗的笑脸上，女孩也笑起来，小跑着向他奔去，踮起脚把伞打在他的头顶，也许是许久没有见面了，男孩兴奋地抱起来女孩转了一圈，才将手里的奶茶袋子塞到女孩手中。女孩掀开盖子，奶茶冒着奶白色的热气儿，在大雪与灯光中显得格外温柔。她轻轻锤了一下男孩的胸口，两个人手牵着手，顺着人流，消失在街的另一头。

流浪的音乐人背着吉他站在街角，带着一定造型有些滑稽的毛线帽，低沉着嗓音有时在唱“I will be cleaning up bottles with you on New Year’s day”有时又在那里掐着嗓子摇头晃脑唱着“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and a happy New Year”，小情侣经过他时，冲他快乐的比了个拇指，在他前方的吉他盒里投了好几张纸币。

苍不语顺着街道望去，街尽头的教堂灯火璀璨，橙黄色与暖白色的射线光芒打在欧式的尖顶上，在冬天里显得温暖而馥郁。街上年轻的男男女女有好一些都往那里聚集而去，路明非与芬格尔一个小时前还兴高采烈地商量着说要去蹭一蹭教堂的弥撒活动，估计这儿也掺和在人群里。不久之后，新年的钟声也将在那里敲响。

“毛肚好了。”对面伸过来一双筷子，将烫得黑亮亮的毛肚放在他的酱碗里。苍不语的目光落回到满满当当的桌上，锅里乳白的汤汁翻滚，香气弥漫，金黄的鸡肉和诱人的猪肚在汤中沉沉浮浮，发出“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他有些遗憾地眯了眯眼睛：“要是辣锅会更好。”

“莉莉小姐已经追了7个越洋电话过来了。” 黑发青年坐在桌子的另一端，氤氲的水蒸气带着乳白色的光晕，好像微微柔和了他略显冷硬的面部轮廓，他的神色有几分无奈，“教授还是消停一点比较好。”

“怎么都隔着太平洋了还能管东管西的。”苍不语不满地抱怨。

“如果您能早点摆脱轮椅的话，莉莉小姐应该就不会这么穷追不舍了。”楚子航还是比较客观地回答道，他又站起来用漏勺替身残志坚吃火锅的教授打了一勺牛肉。

“像我这样的年纪把所有的骨头都接了一遍，还能想着吃火锅就不错了。”苍不语慢条斯理地夹起肥瘦相间的雪花牛肉，蘸了蘸金灿灿的花生酱，他歪着头地打量四周，隔壁都是热闹的聚餐人群，玻璃窗外是熙熙攘攘下落的雪花，他笑起来，“正宗的火锅人可不会喜欢这里。”

“可是你喜欢。”楚子航说。

“怎么知道的？”苍不语挑了挑眉。

“…路明非说的。”楚子航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出卖队友。

“原来是内鬼。”苍不语慢吞吞吃掉楚子航夹来的鲜嫩鱼片，似乎觉得这个贿赂还算满意，于是放过了路明非和楚子航沆瀣一气的行为，“大家都是自己人，你现在已经是火锅同伙了，别害怕。”

“为什么喜欢这里？”楚子航问。

“因为这里很热闹吧。”他望着周围的人群，他们一边与朋友家人谈天说地，一边分享热腾腾的美味食物，它们在汤汁中起起落落，包裹着浓烈的香气与快乐。窗外路灯投下橙黄色的温暖光芒，雪花漫天飞舞，窗里，走道这头那桌一群年轻人正围着小推车举着灯牌唱生日歌，另一边却似乎隐隐约约在唱分手快乐，音响里还在热热闹闹放着Jingle bells，苍不语托着下巴注视着这些人的笑脸，轻声说，“这样才会觉得活在这个人间也还不错吧。”

“也许是吧。”楚子航也轻声说道。

他们俩竟就真的一板一眼吃起火锅来，锅里一旦沸腾起咕嘟咕嘟的泡，他们就会放新的食材下去，锅里始终都满满当当的。

苍不语终于暂时放下筷子，按照医生的嘱咐，他还不能吃得太多，体验一下也就差不多了，他满足地喝了一小口冰镇酸梅汤舒了一口气：“你后来还会做梦吗？”

“？”楚子航有些不明所以。

“关于雨夜的，又或是其他什么的。”苍不语补充道。

“没有。”楚子航回答，他其实从不曾梦到过漆黑的雨夜，那个雨夜似乎总是藏在他最深的记忆里，绝不轻易从回忆的深渊里爬出来。只有在午夜惊醒之后，他才会一个人反复拿出来咀嚼。

但他突然就想起了苍不语那布满翠色鳞片的脸颊，这段时间总有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不断地出现，他这是才记起来他甚至还来不及问一问苍不语那是的金翠光芒，而此刻似乎终于有了一个完美契机，让他把一直以来犹豫着的问题拿了出来，“我在那个晚上好像看见过金翠色的光。”

“嗯？”苍不语有些诧异地抬头，“你是说天下与王道？”

“什么是天下与王道？”楚子航愣了一愣。

“是相辅相成又相爱相杀吧，所以既是翠色生机又是金芒肃杀。”苍不语轻轻打了个响指，他的指尖绽出一道小小的金翠光芒。金翠光芒映在楚子航深邃的眸子里，像是在夜空里生气的璀璨焰火，就像在那个雨夜里他也曾在万籁俱寂的无边黑暗中看见过这束唯一的光线。

他突然间就觉得不必再问下去了，那个小小的烟花好像是一种默契，在冰冷的雨夜里照亮了两个踽踽独行的人。

“这种秘密都被你看到了，”苍不语轻轻摇了摇筷子，漫不经心地舔了舔嘴唇，像是在评估这种钝头的木质筷子是否可以被拿来作为暗器，楚子航几乎以为他下一句就该是和杀/人灭口有关的话题了，却听他说，“那你给我打个油碟吧。”

“？”楚子航愣了一愣，也许是他面上的惊愕有些明显，苍不语理直气壮地问道，“吃鸭血难道不该配油碟吗？”

应该，有理有据。楚子航很快就被说服了，适时地不再提起这件事，只好站起身，为轮椅上的教授去打一份专配鸭血的油碟。然而临走之前，却听苍不语轻声说道：“如果雨夜里走上的是一条绝路，那劈开这个世界说不定就会有新的路可以走。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绝路。对吧？”

“那他死了吗？”楚子航问，那么多年来他无数次想向另外的知情者寻找一份答案，然而却始终没有遇见过，也许这一刻是火锅氤氲起的白雾太过温暖，他竟突然也就问出口了。

“只要活着杀死巨龙，可能就会再遇见的。”苍不语笑着说，这是楚子航上一次给他的回答。

苍不语在这一年的最后将学生支使得团团转，自己却托着下巴，悠闲地望着窗外落下的雪花，就看见一只雪地‘金毛’向自己奔来，啪得一下额头贴在了玻璃上。

苍不语懒洋洋地抬起了手冲着玻璃窗外打招呼，乔伊退后两步，灿烂的金发在雪地里如同保养得宜的金毛狗狗，他正推着尤利西斯在雪地里瞎晃荡，看见苍不语就像狗仔约会吃个饭却偶遇了过气的顶流明星独自出门跨年，情报贩子的雷达火速竖起，他左右张望了两眼，看了看门口排了两圈的队伍，火速决定与他的兄弟拼桌，热情地往门口扑去。

“HI,BRO!”乔伊和尤利西斯很快就找到了苍不语的桌子，后面还跟着端了好几个碟子的楚子航。乔伊笑得几乎每颗雪白的牙齿都熠熠生辉，“在调料台碰见了猛男兄弟，他还在那儿拿手机查油碟怎么打，我就教了教他。”

“你觉不觉得一个美国人教怎么打油碟有点奇怪…”苍不语看着楚子航手中红红绿绿的酱料敬而远之，“不管怎么说，加青红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增加一点喜庆氛围嘛。”乔伊理直气壮地抓过油碟放在苍不语面前，大有他不吃就给他灌下去的气势。

尤利西斯也十分入乡随俗，围着大红的羊绒围巾，衬得他苍白的脸色都浮起了健康的红晕，也不知是映的还是热的，他十分有礼貌地询问：“你们也出来约会吗？我们不会打扰吧？”

“你客气得有点不怀好意了，尤利西斯。”苍不语冷静地邀请他们入座，索性他们来的时候正好空出一张大桌子，再坐四五个人也绰绰有余，“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这不是体恤孤寡老人想陪你跨个年嘛，我们可是生死之交的好兄弟。”乔伊拍了拍苍不语的肩膀，苍不语火速把轮椅挪了挪，表示对这种关系敬谢不敏，乔伊也不在意，耸耸肩，“谁会想到你一大早就不见了。不过，尤利西斯很适应呆在这儿，反正都是蜜月旅行嘛，哪里不是目的地？”

“你们一年十二个月，有六个月都是蜜月。”苍不语谴责。

“只要有对象，一年十二个蜜月也不奇怪嘛，人最重要就是开心啦。”乔伊退去毛茸茸的大衣，又帮尤利西斯摘下了厚围巾，“尤利西斯说想吃点中国特色的，我们就出来碰碰运气，谁知道每家店都在排队，还好碰上你们。”

“还能这样一起围着吃火锅真好啊，差点以为自己要被石头堆堆埋了。”乔伊已经灵活地翻动筷子，在沸腾的汤锅里为自己和尤利西斯捞起了一小碗肥牛，鲜嫩的牛肉进入口腔，浸润着滚烫的汤汁和咸鲜的酱料，乔伊发出小声地喟叹，“superman拯救世界，火锅拯救superman。”

“…别在那里自我陶醉了，你最多就是superman的小跟班，小心被炮灰哦。”尤利西斯捧起自己的小碗，提醒道。

苍不语也夹起了一颗雪白的鱼丸轻轻咬了一口，鱼肉糜的鲜甜混合着骨汤的鲜美在口中迸发，他也眯了眯眼睛，“如果真的有一天要死在屠龙的路上，那出发前还是吃一顿火锅吧，这样的话就算因此变得一无所有，也不会觉得太亏，至少还吃了顿不错的。”

“为火锅干杯。”四人举起手中的酸梅汤，在灯光下，果汁摇晃，晶莹剔透，乔伊笑着说，“为又苟活一年干杯。”

楚子航举杯的手微微顿了一顿，他本就不擅长加入这种话题，但他一口气将杯中酸梅汤的酸梅汤喝了个精光。乔伊大笑起来，也和他一样把饮料喝个精光，然后把杯子往前一推，豪迈得好似两个老牛仔喝上世纪的威士忌。

乔伊心中好像有万千豪情，甚至伸手就想去搂猛男兄弟的肩膀，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有一个服务生散步并作两步，笑着把他的杯子又用酸梅汤填满，还说道，“壮士，我给你续杯嗷。”

乔伊愣了一愣，尤利西斯和苍不语竟然都笑起来，尤利西斯笑得险些说不出话来，“传说在中国的火锅店里，没有一个杯子会是空着的，居然是真的哦，壮士。”

乔伊悻悻坐下，他朝尤利西斯眨眨眼：“听到没有，这小伙子好有眼光，夸我壮哎。”

四个人正吃得热火朝天，又听“啪”得一声，苍不语落地窗外望去，就又见一只“金毛”贴在了玻璃窗上，后面还跟着鬼鬼祟祟探出头来的小白兔。苍不语托着下巴，冲他们挥挥手，芬格尔就非常上道，抓起自己的师弟就往火锅店里冲。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芬格尔呼哧呼哧地跑进来时，后面的路明非手里的手机还传来诺诺的声音，她似乎在一个有些空旷的地方，声音里还带着回音，唱得确实喜庆的happy new year。

“教授新年好！”她在电话那头喊道，“我在北海道钓鲨鱼啦！这边雪下得好大我也好想吃火锅！希望今年能看见您线下给我授课哦！”她的声音明媚又活泼，像是雪地里飞奔打滚的小熊猫，皮毛火红油亮，你明明知道她多半在胡说八道，脑海里却依旧是风雪之中的渔船上，穿着雪白皮毛的漂亮红发姑娘皮肤上粘着冰雪，嘿咻嘿咻在甲板上拉吊杆，吊杆上还挂着扭来扭去的可爱小鲨鱼。

“……”苍不语轻微甩甩头，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成像系统可能仍旧没有得到完善的修复。

芬格尔坐下就猛灌了两碗汤，舒服地长吁了一声：“啊，教堂的面包就要配上这样的热汤才是最完美的。”

“你们去街角那边了？”苍不语给路明非也打了碗汤，汤上还飘着两片粉嫩的猪肚和几颗零星枸杞，“先暖暖。”

“新一年嘛，”路明非挠挠头，抓起勺子呼呼吹汤，“芬格尔说要去一点有钟声的地方才比较有仪式感。”

隔壁的师傅将面条扯地虎虎生风，芬格尔和乔伊同时两眼放光，大喊道：“；来一个，给我也来一个！”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夜色已深，街上的人却越来越多，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新一年的第一秒钟到来。这时，音响里突然想起了耳熟能详的生日快乐歌，几个小哥健步如飞，往他们这一桌走来，他们的餐车上推着一个三层蛋糕，层层装饰着鲜红的草莓和奶油花边，最上面竟是一颗缀满了草莓的枯树。

他们将桌子团团围住：“请问哪一位是苍先生？~有人给你送来了蛋糕，说祝你生日快乐哦！”苍不语微微歪头，眼睛里却罕见的流露出迷茫，在乔伊和芬格尔的起哄中，他带着纸皇冠，莫名其妙地在许许多多善意的注视下，接收了一整首生日快乐和纸带礼花，在芬格尔荒腔走板的歌声和路明非断断续续的应和中，乔伊揽着他的肩膀，大声欢呼：“你们的火锅店还有这种活动啊！今天是你生日？！”

“你是傻子吗？”苍不语问。

乔伊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更高兴地晃了晃他：“没关系嘛，Bro！来火锅店就要过生日，只要人开心，每天都可以是生日嘛。”

直到歌曲结束，餐厅里依旧是一片欢乐的海洋，在众人的欢呼与笑声里，苍不语目光平静，往窗外看去。不远的灯光下，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三件式的复古西装，带着中世纪的贵族礼貌，他的目光与苍不语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他笑起来，摇摇冲他举起手中不知从哪里出现的红酒杯，在雪夜里的人群里显得滑稽又寂寥。

[叮——]苍不语的手机突然响起短信声，他收回目光，屏幕解锁，一个未知发件人发来信息：生日快乐。

…生日个P啊。然而苍不语的心情却没有受到影响，手指在屏幕上翻飞，回复未知发件人：未成年人不得饮酒。

突然，窗外所有的人都停住了脚步，连餐厅里的人也都停下了笑闹，“铛——”新年的钟声顺着晚风和白雪在空气中越传越远，绚烂的焰火升上夜空，照亮了漆黑的天幕，人群中传来欢呼和亲吻的声音。

乔伊猛地一把搂住身边的尤利西斯，在他脸颊上猝不及防留下响亮的亲吻，看得单身败狗妒火中烧，他搂住坐在边上的师弟，吓得路明非脸色发白，原地起跳猛地后退，速度可比他的体能测试好多了，把苍不语的轮椅都撞出去一小段儿。

苍不语望向对面的人，黑发的青年安静地坐在一片氤氲的白雾后，虽然没有加入这新年开篇的欢乐场，但他时常维持着冷峻的脸上此时竟也带着淡淡的笑意，黑色的隐形眼镜下金光浮动。他站起身，向自己走来，看来是要把自己被挤走的可怜教授推回原位。

苍不语注视着夜空中绚烂的光芒，璀璨后又轻轻坠落，就像这世界上的无数灵魂，点燃后又悄悄熄灭，时间像河流，永远在往前走，新的人永远要取代旧的人，腐朽的人是否该在新世界的大门之前死去呢？

然而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所有问题都应该要延后考虑，第一天就应该只有快乐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1.这个番外，是想祝大家新一年快乐的，结果我没写出来。

2.那个时候其实火锅不太流行，是我太想吃火锅了QAQ

3.小宴祝大家新的一年，想吃火锅的时候就能恰火锅，想出去玩的时候就能出去玩，想快乐的时候就能天下第一开心~

4.微博的抽奖我明天就开啦~有想踩尾巴的小宝贝儿们还能踩个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