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苍不语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睛,有些萎蔫的趴在桌子上,无名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俊美的青年和温和的少女站在桌子的对面,青年正不紧不慢地收拾桌上的纸质材料,少女走到边柜旁,给苍不语冲了一杯红茶。“教授,喝茶吧。”
苍不语抬头,打量了一下这姑娘,似乎有点印象,“你当年好像选过我的课。”当年苍不语也算是学院里出名的教授了,本是以为这个教授长得比那些其他课程的要温和正经得多,于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学年下来,这教授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到了期末挂掉了一大半人。至于究竟谁过了,估计是全凭苍不语看着顺眼。
不过说来也巧,大概是苍不语自己虽是冷冰冰的,但依旧是喜欢亚纪这样温柔的女孩子,所以亚纪这门课还是罕见的过了。苍不语上课常常会谈起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甚至连那些古老的礼节也会提起,偶尔还会穿插一些十九世纪的欧洲见闻,所以他的课说起来还是很有趣的,只是想起最后的成绩还是让所有人见到这门《龙类稀有分支古典文学》心有余悸。
“路明非怎么样?”苍不语接过了茶。
“呃。”叶胜整理文件的手顿了一下,“他只用了一分半钟就离开了。”
“也不是那么意外。”苍不语站起身来,将手边的书放回书架上,看着叶胜的表情有一点呆滞,于是他说道,“等一会古德里安来,他一定会给你们解释,这个孩子说的就是标准答案。”
大概是苍不语说话的语气太过笃定,让亚纪和叶胜都有点惊讶,大概是人类都喜欢看别人瞪大眼睛的样子,于是苍不语难得好心地多说了些话。“我倒不会硬要说他有多优秀,”他顿了顿,理了理衣领,推开门慢条斯理地往外走,突然,他停了脚步,回了身指了指心口,“不过,永远不要小瞧心里藏了狮子的人。”话罢,他走出门,消失在走廊尽头的一小片阴影里。
叶胜摸了摸后脑勺,把手里的材料交给亚纪,小声地说,“教授的话总和他的课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亚纪将材料收进资料袋里,叹了口气,“据说教授和校长是一个时候的人,好像比校长还要年长一点。”“完全看不出来啊!”叶胜惊讶地瞪了瞪眼,然后小声推测,“可能年纪大的人就是比较容易神神叨叨吧。”
苍不语匆匆赶回家,拿了本书心不在焉地坐在沙发上,时不时看着墙上的挂钟。这挂钟还是那种老式带着摆的,发条契合后分离的声音一声一声落在耳边。他本是打算安慰一下目前还不知情应该很沮丧的路明非的,然而料事如神的苍不语也有失算的时候。得知心动女神陈雯雯一样面试失利的路明非此刻内心正欢欢喜喜,半毛钱沮丧都没有。这个下午一直很平静,在苍不语隐隐生出担心的时候,路明非才回到家,以一种非常正常的语气向苍不语吐槽了今天不正常的面试,还没说完就被婶婶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带回去吃饭了。
这种平静一直延续到晚上,老房子的隔音不好,连苍不语都听见了对门刺耳的铃声,紧接着还有婶婶拔高了声音的骂骂咧咧。苍不语有些不耐烦的翻了个身,将头埋进枕头里,嘴里嘟哝了一句,“这种事情,让小孩子自己解决就好啦。”
他抬头,看了看手机列表,他知道路明非或许实际上是不愿意离开这里的。说实话,越是像路明非这样的人,就越是没有脱离现状的勇气。苍不语从不像学院的其他人那样,觉得这只是路明非的表象,但他也并不像普通的人例如路明非的叔叔、婶婶、同学,觉得路明非就是这么逊。在他的认知里,路明非的血统好像赋予了他一种底线,超过了这个底线他就会放出心里的野兽,把一切燃烧殆尽。
希望昂热派过来的那个小姑娘不会让自己失望,不过他的人生常常充斥着失望,所以他也没有什么过高的期望。他望了望天花板,闭上眼睛。
难得的,苍不语竟然有些疲倦了。年轻人都已长大远行,一瞬间他竟有些恍惚,分不清行将就木的自己究竟凭借什么存在于世。
很快就要离开这个没留下什么印象的地方了,他这样告诉自己。他很难说清究竟是什么地方给自己留下过印象,十九世纪雾气中的伦敦和剑桥草坪上高挑的金发少年,或者黑暗中如同野兽般蛰伏的德式庄园,甚至在早一些,茶肆酒铺里来来往往的人留下的闲言碎语,当然,也没有地方记住他。
不过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他掀开被子,下床走进厨房,拿出玻璃杯给自己热了一杯脱脂牛奶,然后坐在沙发上啜饮。手指摩挲过杯身留下一个个近似椭圆的指纹,他有些恍惚,许久没有睡着的他,竟是慢慢的合上眼去,陷入了睡眠。
然而,他不一会儿,就陷入了那个冗长而令人焦躁的梦境。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耳边有个低沉的声音,用着不纯熟的汉语,有些艰难的吐字,唱着这古老的歌谣,慢慢地,有一个略微清亮的声音,咬字清晰的混进了里面,这一个听起来倒是顺耳了许多,声音中也缓缓的掺杂进了一些悲凉。那低沉的声音缓缓停住了,只剩下那清脆地声音在雾里回旋,混合着雨声和爆炸的声音,像是在举行一场肃穆的葬礼。
歌声随着雾气渐渐散去,几个年轻人站在漆黑的庄园门口,庄园的灯火都灭了,此时的建筑,好像蛰伏在黑暗里的怪兽,张开狰狞的嘴喷吐着骇人的火焰。他们清晰地知道,那个怪物在这个庄园里游走。领头的年轻人俊朗坚毅,目光深邃,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娇小的黑发青年,风吹过他的兜帽和长袍,带着森然的冷意。
他们十指相扣,紧紧地靠着对方。终于,好像经过了世纪般漫长的沉寂,领头的男人在黑发少年的额上落下了一个吻,冰凉得好像三月里的第一丝雨,“我去了,等我回来。”他像一个年轻而英勇的国王,带着他的龙和骑士,走向那个黑暗的战场。黑暗里,少年清脆的嗓音为他们哼起了悲壮的战歌,从那断断续续的曲调里依稀可以认出,旋律是兰陵王入阵曲,带着凛冽的杀气。
苍不语就站在他们身后,这个梦,这些年来他做了无数次,没有人看得见他,他却知道这里的人,都没有能活着走出这个庄园。这是个吃人的庄园。一开始他还大声地叫喊,告诉他们快走,别回去,慢慢地变成无声的哭泣,到最后麻木地看着他们赴死。
终于,苍不语开始逃避睡眠,像他这样的人,行将就木,本就是不需要考虑什么生理需求的。然而,无论如何,只要这个梦开始了,最后的结局都是他将会坠入这个庄园最深的角落。那是一个地下室,一点光也没有,水滴落在青石砖上发出诡异的声响,他试图向外跑,跑出这个房间,然而他从未成功过。门外的那把青铜锁将他与外界隔绝,钥匙在他最心爱的人身上,带着他的后半生,一起被埋葬在这个烈火熊熊的庄园。
于是,他开始平静地坐在角落里,像一个毫不相干的旁观者。耳边只有流动的冷风带来的窸窣声,就在他将自己埋没在这无边的孤寂里时,他听见了尖叫声和燃烧的声音,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但是光线最终还是涌入了他单薄的眼皮,他知道,和以前的千万遍一样,地下室的门打开了,外面是一片人间炼狱。大火席卷了整个庄园,最后只有那个人,站在那个怪物面前,燃烧一切,火光照的整个小镇犹如白昼。
终于,苍不语睁开眼睛,慢慢的往门口走去,眼睛死死的盯着站在火焰中的那个男人,他挺直着骄傲的脊梁,最后一刻也不曾倒下。他慢慢的触到了大门前透明的墙上,他走不出这间房子,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手覆在透明的墙上,额头死死地抵着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直到火焰吞噬了那个人的影子,世界重新归于黑暗。
昏天黑地的,苍不语在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不眠之后,沉沉地睡了半个月。他起来的时候正是一个傍晚,晚霞顺着窗帘维拉好的空隙照在床上,给房间拢上了一层暧昧的绯色。他开了灯,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正对着画上那个人耀眼的金发,好像要灼伤他的眼睛。他听见对门开门又关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敲门声。
苍不语扒拉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踩着棉拖鞋吧嗒吧嗒的去开门,门外的路明非难得的露出一个堪称明朗的笑容,就是看起来有点傻。“不语哥,你终于在家啦?”
苍不语瞅了瞅他,脸上还带着枕头留下的红红印子,有些傻气,他想,以路明非这个问法,他就是死在家里了路明非都不见得能察觉。到了嘴上,他只是说,“今天穿得挺好。”
他放路明非进了客厅,拿着一杯水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他一边坐在地板上靠着沙发玩着电视里的联机游戏,一边和自己吐槽最近的事情,一会儿还伤感心里喜欢了那么久的妹子被别人泡走了,一会儿就又手舞足蹈地讲着一个辣妞开着五百万的法拉利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路明非的伤感向来不久,他似乎太习惯这样的剧情,轻轻地就把这事情揭过了,倒是那个女巫似的红发姑娘,让他心心念念反反复复说了挺久。
末了,他摊倒在沙发上,说:“就这么录取了?”他的语气里有点迷茫,有点失落,还有点不可置信。
苍不语放下水杯,直接找到了这些吐槽中的重点,“我觉得你可能有点喜欢那个红头发姑娘。”
“啊?”路明非茫然的看了一眼苍不语。之后他却难得的安静了一下,不得不说,当诺诺光芒万丈冲进来的时候,自己的眼睛是有点发酸的。但是他嘴上总还是要逞强一下,嘟囔道,“我可摆不出我家除了布加迪威龙就是迈巴赫的表情。”
“当然也可能不是。”苍不语好像没有听见路明非说了什么烂话,只是伸出手,摸了摸路明非毛茸茸的脑袋,只是接着说下去,“我想你只是有点缺爱,所以当她给了你一点温暖和亮光你就觉得很好。”
顿了顿,他又说,“但是,我觉得在你以后的人生里还会有很多这样子的人,他们会让你找到生存或者说变强的意义,所以,你也可以不用很感动或者很惊讶。”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没有大修,所以等下再发一章。改动幅度都不会很大,主要还是改了一些之前过于中二的三观…(现在起码高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