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哥?”路明非站在门口只露出一个脑袋,看起来有点鬼鬼祟祟的。
苍不语取下单片眼镜,合上手中的书。在路明非的印象里,他从没有看见过苍不语住在自己隔壁时看过这本书,但回到了学院以后,他似乎天天和这本书形影不离。与其说是一本书,还不如说是一本册子,年代久远,用牛皮还不知其他什么看起来很坚韧的绳子绑在一起。封面只是泛黄的纸头,一个字也没有。说起来,这本书也不厚,就算是有什么只有他能看到的文字也应该读了二十遍了,也不知不语哥为何天天读也不见读完,难道这书还和游戏里一样能刷新?
“进来吧。”苍不语按着老习惯,给他倒了一杯橙汁,看他喜笑颜开的样子,不由地又摸了摸放在桌上的月牙玉石。“这几日我在忙,都不曾找你。”
苍不语看着眼前握着杯子,坐在沙发上一口喝完了所有橙汁,有些佝偻着身子的少年。“听说,”苍不语掂量了掂量语气,才缓缓地说,“芬格尔给我发了消息,说你似乎碰上了一点小麻烦。”他从床上拿起了两个看起来很是高档的丝绒礼盒,递给坐在沙发上的路明非。路明非像是接到了烫手的山芋,颠了两下才接住。
“Giorgio Armani秋季走秀款。酒红色的是你的,银色的是芬格尔的。”苍不语今天难得的穿的很郑重,白衬衫的金色领口也被扣得整齐,浅棕色的西装马甲也笔挺得找不出一道皱褶,配着同色的西装短裤,精神的很。
他站起身来,走到书架前面,书架是托人定制的,柚木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站在书柜前,选了一本王尔德童话,走过来递给路明非。“国内给你的书该看完了吧?换这本看看吧。”路明非的脸顿时垮了一下,他接过书,看了看手里的盒子,这个牌子他知道,国内的叔叔一天要念叨上许多遍,“不语哥,这个不是很贵么?”
“很贵吗?”苍不语坐在他身边喝了一口橙汁,“不知道。我和诺玛说请给我准备两套适合年轻人的礼服,她挑的。无论怎么说,在这种地方人工智能确实很管用。不过学校每年拨给我的研究经费大概二三十年没用了,应该够了。”
路明非坐在一旁完全傻了眼。研究经费不是用来研究的么,按照卡塞尔这种学校不是应该用来研究和解剖爬行类动物的么?用在自己这种哺乳动物身上真的大丈夫?!
“芬格尔说,”苍不语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你要去参加学生会的舞会?”
路明非愣了愣,他倒是没想到废柴师兄居然会和苍不语密切联系,这种感觉就像身边住了个随时向着班主任打小报告的班干部似的。不过不语哥还真的很贴心啊~他抱着价值不菲的西装笑逐颜开。
“去试试吧。”苍不语下巴扬了扬,示意路明非去厕所换上试试。路明非放下了西装,他坐在那里,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了橙汁,笑得贱兮兮的对苍不语说,“不用啦不语哥,怂货穿上了西装还是怂货啊,舞会什么的我又不会跳舞,都是去蹭饭的啦,还是不要穿的那么光鲜啦。”
苍不语瞥了他一眼,“你可以选择不去,但是一旦去了,就做好一副我就是能上天的样子。”
“卧槽,”路明非惊叹了一声,“这不是要踢馆嘛?客人比主人还拽?那还蹭得到饭么,可以不打脸么?!”
“这有什么,”苍不语扬了扬手里的书,淡淡地说道,“面对情敌,不是就该有一副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吗?”路明非捂着脸接过书,内心呐喊,不语哥你不要看这种奇奇怪怪的心灵鸡汤啊,实在太不符合你的设定了,但他嘴上讷讷,“也算不上情敌吧,人家才是正牌男友吧。”
“也是,那就更要努力了。”苍不语回答得似乎很认真,路明非噎住。他觉得在他的认知里,如果他抢了别人的女朋友,以苍不语的正直程度应该会揍他一顿。
“说起来…”路明非琢磨了一下,“不语哥收到邀请了吗?师姐的邮件里说她也给你发了邀请函。”
苍不语的手顿了一下,“是吗?我对这样程度的舞会兴趣不大。我答应了楚子航会做狮心会的指导老师,过两天应该就会批准。”
“指导老师?”路明非觉得自己在苍不语这里受到了过多的惊讶。卧槽,原来他们还知道狮心会是学校社团嘛?!指导老师是什么鬼,难道是指导他们如何打败学生会那帮渣渣走上人生巅峰么?!
“说起来,不语哥似乎很喜欢狮心会。”难道说是面瘫和面瘫比较能起精神共鸣?
“…”苍不语侧过脸,“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路明非觉得自己上空已经升起一朵蘑菇云,传说中的优质师兄楚子航是不语哥的儿子?what are you说啥嘞?
“不是,”苍不语难得无语,瞥了一眼路明非“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一定会被杀人灭口”的惊恐表情。“我的意思是,我曾经是狮心会的一员。”路明非这才讪讪的笑了一下。脑补太过被机智的哥哥当场抓包了怎么办,挺急的,在线等。
“怪不得我说不语哥怎么老是偏心狮心会。”路明非信誓旦旦的说道。
“老是?”苍不语看向他,“大概吧。我看见过很多人,偏执,矛盾,不肯退让让他们失去了珍爱的东西。有些时候,放下所谓的骄傲和矜持,去拥抱自己内心想要的东西就好,非议总比失去好得多。何况,当你能够伸伸手指就灭掉他们的时候,非议自然会被赞美取代。”
“那也要有啊!”路明非哭丧着脸,“亲哥呐,现在人家知道我看上了他家妹子,是人家伸伸手指就把我给灭了啊。绝对是鸿门宴啊!”
“像凯撒这样的人,不会举着枪对着你打打杀杀的,他只会看不起你,对于这种人,没有比打脸更让人愉快的事情了。”苍不语重新打开书开起来,他的语气淡淡,说的话倒是让路明非颤了颤,他怎么觉得今天不语哥的画风有点清奇…苍不语没有给他考虑的机会,他坐在一小片阴影里,阳光和阴影的交界就在他身边,却好像把所有的阳光都从他身上隔绝开去,他漠然的地说,“穿上西装吧,皮鞋和领带也给你准备好了。”
路明非走出去的时候有点精神恍惚,走到门口却看见那个红发姑娘静静地站在门边,依靠着瓦红色的墙,今天的诺诺没有穿高跟鞋,比自己矮一点,像个邻家姑娘。他想抬手和她打招呼,她却只是吊儿郎当地提醒了一句,“别忘了正装。”就走进了苍不语的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路明非捧着两个礼品盒傻傻的站在门口,他突然想起苍不语说过的话,她是你的光,也是别人的光,与其渴求温暖,不如自己成灰。他有时也阿Q地鼓励着自己,心里却有一点难过。他站在那里,第一次感到苍不语和诺诺都不会和自己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墨瞳?”苍不语坐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档案。
红发的姑娘站在那里,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红玫瑰,眼神看起来有点桀骜。“诺诺。”她这样说着,声音却很轻柔,苍不语看了一眼,她又说,“我比较喜欢别人叫我诺诺。”
“好的,诺诺。”苍不语从善如流,脸上冷冰冰的表情倒是没有怎么改变,“根据校长的指示和龙德施泰特教授的期望,“我将是你新的导师。对于这件事情,你有异议吗?”
“没有,不语教授。”诺诺回答的很干脆,她摊了摊手,“虽然说有个类似于文学教授的导师在这个杀胚遍地的学校里有点奇怪。”
苍不语倒是笑了,“据说诗人是灵魂的杀手。不过我不会写诗。”诺诺耸耸肩,大咧咧的坐到软沙发上,研究起茶几上的陶土茶杯来。粗糙的陶泥,上面歪歪斜斜的长出一芽梅花枝来。
“这杯子很漂亮。”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个梨涡,倒是让整个人生动起来。苍不语没有回头看她,而是在她的档案上面写写画画,最后从案头取了一枚小巧的和田方章,按在页尾。
“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直接拿走。”苍不语合上档案塞回袋子里,转过身来。
“首先,现在你是我的学生了。”他伸手取下单片眼镜,搁在档案上,神情冷淡,“我从不欺瞒我的学生,我要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带过某一个学生,事实上我没有时间也并不擅长。”他顿了一顿,敛下眼光,“其次,之所以把你安排在我名下,其一是学校自以为我和你都没有言灵比较有共同语言,其二,夔门行动小组全军覆没,曼斯教授遗言嘱咐希望以后由我来担任你的导师。这也是为什么我同意的原因。”
诺诺只是点了点头,手中也没有放下那只陶土杯子,手指在上面来回抚摸,似乎爱不释手的样子,她显得很平静。
“你似乎并不感到难过。”苍不语陈述道。
“我看到过很多人,但是他们都死了。”诺诺顿了一下,才轻轻地说。苍不语又看了一眼眼前的姑娘,事实上,这个姑娘和路明非的形容似乎不怎么对得上。“我看到过我的母亲,一个影子抽走了她的灵魂,她死了但是我不觉得难过。”
“是吗?”苍不语低垂着眸子,似乎他总是敛着目光,显得很温和,和他咄咄逼人挺直的脊背格格不入。“人们总是以为摆脱一个名字就可以摆脱过去,我将我远古的名字埋入缄默,但我仍背负着那时留下的重担。不要让名字成为你的枷锁。”
“这已经是第一课了吗?”诺诺点点头,煞有介事,“那我可能需要拿上我的笔记本。”
“只是一点点人生经验。”苍不语平静答道。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和教授一样永远保持冷静就好了。”诺诺双手托腮眨眨眼,她一直是那种很放肆的女孩,但苍不语并不讨厌,没有人会讨厌热烈绽放的玫瑰。
“也许得等凯撒死了吧。”苍不语懒洋洋地替自己的学生出主意。
“噗,”诺诺咯咯咯咯的笑起来,“你好像特别看不惯他。”
“我只是比较喜欢狮心会。”苍不语淡淡的说。
“这个理由估计还真能让他睡不好觉。”诺诺笑着耸耸肩说道。
“是么?谢谢转答。”苍不语学着诺诺,也耸了耸肩,他侧过头去,没有看诺诺,而是轻声问。“所以,你有没有感受过让人感到绝望的悲伤。”
诺诺歪着头,“我想没有吧。”
苍不语总结道,“如果有幸体会到,千万不要忘记这种滋味。它会是你在接下来暗无天日的绝望里前行的唯一的光。”他看了看天色,日渐西斜,“当然,还是希望你永远不要体会到吧。”
他看着红发姑娘,红发姑娘耸耸肩,但她的眼睛浸润着夕阳,那一刻竟染满了虔诚,“好罢,老师的祝福我收到了。”
苍不语站起身,在穿衣镜前整了整本就整齐的衣领,“去跳舞吧,我还有约。”
“诶,老师最近非常忙碌啊。”诺诺站起身来,随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然而一撮小小的红发还是顽强地重新翘了起来。
“嗯。”苍不语矜持的颔首。等诺诺走到门口时候,他才忽然想起似的,把桌上诺诺刚才不舍得放下的陶杯拿起来,走过去放进姑娘手里,“前两天刚做,还没用过,承蒙不弃,算是给新学生的生日礼物吧。”
“自己做的?”诺诺倒是有点惊喜,手上拿着杯子,左看看有看看。“谢谢老师。”
“好了,”苍不语拍了拍她的肩,“去吧。”
苍不语倚着门,看着诺诺沿着走廊往外走,从阴影渐渐地走进夕阳的最后一束光里,她的步子轻盈,手里小心翼翼的抱着陶杯。
他轻轻合上门,左手捏着书脊,也慢吞吞往他的隔壁走去,他今天要见的最后一个学生,守时懂礼,想必已经在寝室里等他了。他看了看走廊紫红色的火烧云,好像有点饿了,衷心希望他的学生善解人意,能够替他也叫一份外卖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一本很可爱的书:《我就是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