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主控制室的门再一次被用力地推开。
楚子航坐在前面,他可以清楚的看见来人,衣衫不整,他单手撑着门,另一手紧紧捂着右胸,血从他的指缝间缓缓流出来,在胸口的衬衫和大衣上曼开一朵艳红的花,他的脸色惨白,倚在门上艰难地喘息着,很难想象苍不语这样的人居然会这样狼狈。
苍不语看着惊愕的众人,屏幕上还显示着一张全线条的立体地图,立体图飞快地变动着,道路不断地湮灭重生,这是一座活的城,真正的白帝城,他从沉睡里醒来。苍不语的大脑因为失血而供氧不足,但此时此刻,他清晰认知到历史即将拉开它厚重的帷幕,再次揭开一场盛大的悲剧。而这张地图的右下角写着他的解读人,路明非。
苍不语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地图,他的眼睛移过地图的每一片领域,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在注视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突然动了动嘴唇,冷静地开口,“正下方。告诉他们往正下方走。什么都不要了,最快的速度,走走走!”他的声音几近咆哮,那个漆黑的夜里,一个个同伴站在庄园门前,重新走回庄园里的场面又一次从他的眼前划过,他几乎要和梦里那个嘶吼着的青年重合起来。
“快走,不走就来不及了。”他激烈的语气把施耐德吓了一跳,他胸口的伤因着激动的语气迸裂,血不要钱似地往外流,几乎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施耐德沉着脸,往电脑里输入着指令,试图用最快的办法把苍不语的指令传递给曼斯,苍不语却突然平静下来。他给出答案的速度是最快的,甚至屏幕上现在才徐徐展现出逃生路线的雏形。
他疲倦地闭上眼睛,“来个人帮我包扎一下,不然我要死了。”
曼斯坦因站了起来,迅速地开始联系急救队,恶狠狠地说道,“马上派人到主控制室来,胸口穿透伤,对,再不来就死了。”包扎这种事情像他们这样的理论派可不会,在所有人的注目里,在施耐德的授意下,楚子航站起身来,单手撑桌越过面前的桌子,从柜子里拿出紧急备用药箱,取出止血带和破伤风针。在苍不语顺着门慢慢坐下以后,两只修长的手迅速地替苍不语打针包扎,冰冷的药液随着针头注入被划开的肌肉,连苍不语的嘴角都不自觉地抽了抽,只有楚子航手法利落,脸上连表情都没有变过。
“好了。”他站起身来,向苍不语伸出手来,他那双深邃的金色眼眸正视苍不语因为失血而变得失焦迷茫的眼睛,轻声问道,“起得来么。”
苍不语终于叹了口气,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握住他,正想微微用劲站起来,却被楚子航伸手脱出后腰,甚至没花一份力气。苍不语甚至不合时宜地想,他或许真的有点梅捏克,是那种不动声色用自己的方式展露温柔的人。门口进来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苍不语轻声对他们说,“出去。”曼斯坦因叫起来,“苍不语,你现在的伤不好好处理会出人命的,你能不能上一点心。”
苍不语丝毫没有回应曼斯坦因,而是冷着脸,用一种陈述的语气,面无表情的阐述,“在进行具有保密性的应急处理时不应有不相关人士从旁协助以保证任务的完整和隐秘。”
“有这条规定吗?”曼斯坦因一愣,苍不语已经关上了门将那些白大褂拦在外面,选了个第一排的位置低头观察自己胸口的包扎,淡淡答道,“我刚刚加的,曼斯坦因,你知道我们该这样做。”
曼斯坦因憋红了脸,最后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施耐德是对的,没有人可以干涉苍不语这个疯子的所作所为,更不能替他做什么决定,“你现在需要的是治疗和休息。”
“施耐德的学生技术不错,已经包扎好了。”苍不语在楚子航的帮助下坐在第一排,双手交叉,和所有学生一样,坐着等待最后的消息。“我必须要等到最后的消息。”曼斯坦因知道谁都改不了苍不语定下的主意,便也只是叹一声就走回了自己的位置,静静等待。
苍不语闭着眼睛,脑海里闪过那一卦,来之坎坎,终无功也。
前几天,在他给出最严厉的警告之后,他收到了昂热的答复,夔门行动绝不会终止,绝不可能在靠近目标物的时候停下来。昂热的声音很低沉,他和苍不语说,苍,执念不解开,我们就不会死去,我们终将面对…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有人在叫他,似乎很着急要他做决定。
苍不语第一次几近失言,在他认识昂热的那么长时间里,他的卦几乎从没有准过,除了百年前的那一次。但是他知道,昂热已经相信了他的说辞。但他也几乎猜得到昂热未说完话,我们终将面对命运。没有人可以逃脱命运,与其做她的囚徒,不如与她殊死一搏。但是,苍不语心中还是隐隐仍有不安。于是昂热和他打了个赌。现在赌局已经开始了,他只能静静坐着,等待赌局收尾的那一刻。
屏幕上,摩尼亚赫号的信号中断,陷入一片黑暗。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时间一分一秒的在过去,所有人都开始焦躁起来,只有苍不语和他不远处安安静静端坐着的金发姑娘,以及猫在后排正在鏖战星际的路明非,似乎什么都没能影响到他们。
突然地路明非猛地喊了一声,“好大只!”吓得难得聚精会神的古德里安差点跳起来,施耐德皱着眉,“大只?什么大只?”
路明非站起来,流利地糊弄了施耐德,大只就是俚语安静的意思。施耐德点点头,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重新集中到屏幕上,路明非正松一口气,却看见苍不语从第一排转过身来,他依旧是一张淡漠的脸,路明非却莫名的读出来意味深长但是他并看不懂的神色。
施耐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曼斯……你到底怎么样了?”
屏幕突然亮了起来,苍不语应激反应似的闭上了眼睛,屏幕上是昂热苍老而安详的脸。他似乎很老了,可是他的眼睛却很明亮,裹着黑色西装的躯体依旧修长笔挺。不过他看起来可比苍不语懂浪漫得多,至少他胸前的玫瑰花红得艳丽极了,倒是和苍不语胸前已经干涸的暗红血迹有的一拼。
全体起立,只有苍不语一个人还坐在原地,他低垂着眸子,似乎对于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在这里,只有他和昂热算是同辈的人,事实上昂热还比他年轻一些,其他的后辈,都还太年轻了,世界对他们来说还是崭新的,明媚的。
昂热淡淡地宣布了一个算得上是好消息的结果,学生们绕着他们的领袖开始欢呼雀跃,路明非站在两拨人中间,他觉得自己有一点与世隔绝,两边的庆祝似乎都不把包括在内。不过他很快就看见了,诺诺也和他一样,独自站在人群外面,他心里正是欣喜,回头一看,第一眼却在人群里看见了苍不语丝毫未动的背影。他记得从第一次见到他起,苍不语就是这样,和一切的热闹格格不入。他正愣神,奇兰就已经把花塞在了怀里。
他想了想,才想起这个背影挺拔的人似乎不久前才刚刚胸口几乎被人贯穿,连忙打算跑过去扶他,校长却突然开口道谢,然后告诉他,他不但保住了S级的地位,更可以得到校长奖学金,这个馅饼儿可太大了,他站在那里有些晕乎,直到诺诺和他擦肩而过,拍了拍他,才清醒过来。
他看不懂诺诺脸上似乎让人并不愉快的表情,他想,今天还真奇怪啊,为什大家都要对自己做出这么意味深长的表情呢?他迷迷糊糊地走出图书馆,这才想起他似乎把他的不语哥落在了图书馆里,于是连忙返身去找。
这时,教堂的钟声却突然响了。
偌大的控制室,人们都在沉浸在欢快里,没有发现还剩下一个独自坐着低头垂眸的苍不语。最后出去的施耐德看着屏幕上的昂热和屏幕前的苍不语,突然觉得这两个人太相似了,他们都坐得笔挺,像年轻的潜藏在树丛里一触即发的狮子。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合上门。
控制室里很安静。昂热不再是一副安详的样子,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眉眼也回复了原有的锋利,像一把随时都可以出鞘的利刃。可是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苍不语。
苍不语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抬起眼来,神色淡淡,他轻轻说,“昂热,你输了。”
昂热却笑了笑,看着苍不语胸前的伤痕,似是而非地说道,“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人能伤到你了?”
苍不语继续接着自己的话说道,“我们都知道我会赢,除了那一次我打赌从不会输,但我们又都抱着微渺的希望,现在,殉道的人出现了,我一直在问自己,昂热,值得吗?为了复仇,我们随时准备赴死,但是那些年轻人真的该继承这些仇恨吗?”
昂热的眼神里有些伤痛,不过他似乎习惯了似的,很快又风轻云淡了,“我说,你该不是遇到麻烦了吧。”
苍不语不理他,继续道,“牺牲的大概不只叶胜和酒德亚纪吧?”他的印象有些模糊,实际上,他见过的人太多太多了,英俊的,丑陋的,美丽的,不堪的,他对认脸这件事情不太擅长,只记得那个姑娘好像是个典型的日本姑娘,笑起来很温柔,像樱花一样清纯但绚烂。
昂热叹了口气,只是悠悠地嘱咐,“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能不能管好自己?”
苍不语依旧保持着良好的耐心,比起强健的狮子,他更像猎豹,潜藏在黑夜里对着猎物保持着绝对的耐心。但现在,他决定亮出利爪,“昂热,你输了。”
昂热终于陷入了沉默,这段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也总算告一段落,终于他轻轻叹一口气,“我输了。”但是他很快就又振作起来,他的声音低沉,“我们得到了很重要的绝密资料,但是行动小组全军覆没,是我输了。”
苍不语站起身来,他的身影还有一些摇摇欲坠,但是站得很直。“你不会停下的。”
昂热的眼神悠长起来,“苍,我得去看看曼斯了。”视频那头校长站起身来,他拿起黑色的伞,向门外走,最后,他回过头来,对苍不语说,“过去之所以是过去,是因为它在我们心中成了执念。苍,你也不会停下,不是么?”
屏幕重新恢复了一片黑暗,苍不语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往外走去,等他挪到图书馆门口时钟声还没有停下,路明非和楚子航就站在门外的阶梯上,似乎在说着话,看起来施耐德的学生虽然冷冰冰但是作为狮心会会长还是能言会道的,但路明非却实在是着急回去找苍不语,可他又不敢打断楚子航,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怂包样子。
等到楚子航走了他才从立柱后的阴影里走出来,站在还在发愣的路明非边上。路明非发现了身边地上的阴影,吓了一跳,看了来人,却立刻下意识的站直了身子问道,“不语哥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去校医部。”虽然他并不认识路,他心里默默添了一句。
“不用,”苍不语轻声说,他望着不远处的钟楼和满地雪白的鸽子,笑了笑,对路明非说,“想象成结婚的钟声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反正他们两个人本来就很值得在一起啊。”
“人还真是奇怪,新生的时候敲钟,结婚的时候敲钟,到最后死了也还在敲钟。如果告诉自己,那不是他们死亡的钟声而是新生,也许才会让自己好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