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窗户半开，今早窗帘被冷风吹得四处飘动，熹微晨光透过忽大忽小的窗帘缝隙钻进来，洒在从被窝中探出的脑袋上。

关越埋在被子里，被风打窗帘的声音吵醒，她挪了挪身子翻身坐起，脸被闷得红扑扑的。

甫一出来，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关越打了个机灵，瞬间清醒。

时间尚早，关越爬起来关窗户，从十二楼往下看，行人如小点，各色雨伞撑起来，像是块色彩斑斓的地毯。

手机提醒她有一封新邮件等待查看，她走进书房打开电脑，一封来自海外的中文邮件。

是她的导师，一个眼睛和脸一样圆的小老头儿。

虽然关越已经毕业，但是他们还是时常有联系，关越也很感激他，申请大学名额时，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画画了，手生且无法静心，只有他向自己抛出了橄榄枝。

【越，最近咋样？听说后天南城有徐老先生的画展，速速给我拍几张照片。还有我的中文咋样？不准说不咋样。

此致

敬礼

李马到】

她的老师酷爱中国文化，并给自己取了个洋气儿的中文名——李马到，喻为马到成功。

当关越听到他得意洋洋地说出自己说出自己费尽心思挑选出来的名字时，关越沉默了。

“听说中国人讲究含蓄，‘成功’太直白，还是‘马到’比较合适。”

关越：“……有道理。”

不过这个展关越也早有关注。

南城历来就是有名的书画之地，这片水土养育辈辈艺术家，徐知礼就是其中佼佼者，知名的国画大家。

这次举办的南城大家画展中，最受瞩目的便是徐老先生。

身为学画画的，关越本来就是要去的，她答应三百六十度全方面帮她老师拍照，并由衷地赞美他的中文的确进步极大，毕竟他发来的上一封邮件还是全拼音。

回信很快到来，这次是拼音。

【谢谢，这是你师兄自告奋勇帮我写的，不错吧。】

关越艰难地给拼音补上声调：“……难怪，格式正确，说话却一点也不客气。”

回完邮件，关越出门。

几天前唐柚同她说画展场地已经签下来了，关越今天便过去看看。

唐柚是室内设计师，场地交由她来设计，此时正带着安全帽，看装修师傅将装饰品抬进来。

关越把后备箱里的一箱矿泉水抱过来在门口放下，弯起眼睛道：“大家辛苦了，要喝水吗？我买了水，喝点水休息一下吧。”

装修师傅陆续走过来，拿过水道谢后各自聚到房间一角，一边喝水一边休息。

唐柚走过来也拿了一瓶水，扭开瓶子喝了一口：“今天怎么过来了？”

“初稿画完了，出来透透气。”

唐柚“噢”了一声，左右打量着关越：“你下巴好了？”

“好了。”关越摇了摇下巴，“早就好了，咬碎石头不在话下。”

唐柚扭紧瓶盖：“别的不说，牙口很好。”

效率很快，画展已经可见雏形，展厅仿照海洋生态构造，走入大门，就仿佛置身海底，但波浪、珊瑚群等等装饰品均是用近年来回收的海洋垃圾制成。

装修师傅休息够了，站起来同她们打了声招呼继续将装饰品抬进来。关越拍了拍手道：“行，你继续看看，我去把初稿交了。”

唐柚向前跑了几步：“哎哎哎，这个挂在上面那个横梁上。”

听见关越的声音，她没回过头，只是微侧过脸来：“行。”

关越再次坐进车，玉制挂件随着她关车门的动作晃动，却让她想起之前在徐淮山的车上，玉石摆动时反射的光映在男人的脸上，明明灭灭。

她集中注意力排除杂念，到杂志社的时候，主编正在喝茶。

关越敲了敲门，听见“请进”两个字后推门进去，袅袅茶香弥漫全身，她从包中拿出初稿递给主编。

初稿包含最开始的复刻，以及她突发奇想画的小条漫。

主编接过去，双眼笑成一条缝：“很好很好啊，科学性有，趣味性也有。到时候我送上去，审批过了就可以了。”

闻言，关越松了一口气，进来将近一月的埋头苦画有了一个好结果，没有人比她更觉得放松。

“哦对了，”就在关越要离开时，主编又叫住她，“前几天你去了南大的海洋研究院对吧？”

关越停住脚步，点点头：“嗯。”

“那刚好，”主编摸了摸光可鉴人的头皮，笑起来，“我听说他们的研究院打算组织一队队伍去南海沿线考察，你有兴趣吗？”

关越眼前一亮，与刚刚疏离客气的态度不同，双眸润泽而炯炯有神：“有，非常有。”

主编一拍手：“那好，我帮你去问问，具体时间还没定，队里的人数也有空缺，说不定可以把你带上。”

“好，谢谢主编。”

“不客气。”

主编摆摆手，关越的经历他也有所耳闻，知道她对海洋生物感兴趣，也能感受到她的认真刻苦，那他，自然愿意帮一把。

走出杂志社大门时，手机叮得一响。

严斯年：【怎么样，哥的英译中是不是很传神？】

关越：【的确，甘拜下风。】

严斯年：【不用甘拜下风，过来给你哥接风就成。】

关越：【？】

严斯年：【南城机场，速速来接我！】

关越算了算时间，从南城机场来回一次大概需要两个小时，还能赶上午饭的尾巴。

但是今天路上堵车，关越到机场时，已经有些迟了。

严斯年坐在行李箱上 ，脸遮在渔夫帽下，听见鸣笛声抬起头来，还没打招呼就看见关越降下车窗。

“要吃饭就赶紧上来。”

严斯年拉开后备箱，把行李放上去，坐进来系好安全带：“这么久没见，一见面怎么这么凶？好久没回南城了，等会儿带你到这边传说中最喜庆的地方逛一逛？”

他是北市人，平时很少到南城。

“我们先去吃饭，”关越思索片刻，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我在南城待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哪里是最喜庆的。”

日暮时分，关越站在南城酒吧一条街门口，拍了三下手：“很好，很喜庆。”

严斯年很是惊讶：“小酒吧一条街，喝了酒的人脸红彤彤的，跟散财童子似的，多喜庆啊。”

在小巷的那一头，金乌西沉，关越无语，眯着眼睛随便走进一家，这一家颇具英伦风味，深棕色调的木质家具，老唱片在唱片机里转圈圈，各色洋酒排开。

关越想起了冬天的时候，在伦敦的小酒馆里喝酒暖身子的日子。

在吧台上坐下，关越点了杯最简单的英式苦啤，抿了一口，感受到酒液顺着食管而下，腹中升起暖意。

“哎，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来南城吗？”

关越兴致缺缺地“嗯”了一声，低头摆弄手机：“你妈催婚？”

“聪明！”严斯年狗腿地笑了笑：“所以啊，关小姐，你有没有意愿帮我个忙？””

“做我女朋友，”他凑过来压低声音，“帮我骗骗我妈，好歹让我过了这个年。”

“谁是你女朋友？”

一道低沉的男声突兀地从身后传来，泛着金属般的质地和冰冷。

-

徐淮山拿着新一份的临床数据，推开实验室的门。

赵良山见徐淮山来了招招手：“淮山，快过来，看看你师弟的论文。”

张思乔苦涩地笑了笑，本想向师兄使眼色求求情，却敏锐地发现他师兄的心情大概不太美丽，很有眼色地闭了嘴。

徐淮山看了眼采取了自己建议思路的选题，淡淡道：“确实不大行。”

张思乔敢怒不敢言：“……”

这是严格按照你的要求选的选题！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

被某小狗叼走心的徐淮山无视张思乔怨念的眼神：“老师，这是新一期的数据。”

“好。”赵良山翻开看了几眼，合起来放到一边，和徐淮山提了另一件事，“淮山，我们海洋学院打算组一队考察队去南海沿线考察，就你师母带队，打算和南城一医合作配几个随行医生，我看你对海洋生物挺感兴趣的，要不要给你报个名当随行医生？”

徐淮山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说：“老师，我再考虑考虑。”

“今天怎么还要考虑？”赵良山稀奇的目光透过镜片直直地射过来，“也行，你再考虑，过几天给我答复也行。”

徐淮山颔首谢过老师，走之前甩给张思乔一沓纸，张思乔一看，是他这个选题可以参考的数据。

“欧耶！”

赵良山一拍他的脑袋：“别高兴得太早。”

徐淮山走出实验室大门，福尔马林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还萦绕在鼻尖，他打开手机，是好友叫他去喝酒。

夜间多半是在值班，算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和朋友喝酒。

到达酒吧街的时候，林朝阳已经到了，窝在座位里慢悠悠的喝酒。

“这儿！”

大学的时候他们宿舍周末常常来酒吧街小聚，后来徐淮山挑了这么个酒吧，成为他们宿舍的聚点。虽然毕业后各奔东西，但是偶尔林朝阳还是会约着徐淮山来。

“来了。”

徐淮山坐下，端起座位前的酒杯闷了一口，喉结滚动，辛辣酒水灌进去，但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心情不好？”

徐淮山沉默着摇了摇头，再仰头灌下一杯酒。自从复诊之后他就在也没有见过关越，连短信也没有收到过一条，而关越拒绝的态度还历历在目。

就这还说心情没有不好，林朝阳咋舌。

特殊的提示音响起，林朝阳眼睁睁看着徐淮山的脸如冰水融化。

【南海的实地考察，这样的好运是我能得到的吗？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站起身，林朝阳瞪大眼睛：“你去哪？”

徐淮山沉着道：“备考。”

林朝阳面容扭曲：“什么东西，我记得你毕业了吧？职称也考了吧？”

徐淮山头也不回，却在拐角处顿住，女人的声音穿过小酒馆细碎的交谈声，直直地灌入他的耳朵。

然后他看见一个喝了酒的男人凑上前去，对关越说：“做我女朋友吧。”

气血上涌，大脑似乎被酒精麻痹无法思考，徐淮山走上前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谁是你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