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前几年跟着我先生读博士,现在毕业了。”韩婉道,“画展给他留一张票吧,他肯定感兴趣。”
关越自然点头应好。
标本室里的珊瑚礁大部分都是灰白色,主要成分就是碳酸钙,只有少数带有颜色。
关越没有开闪光灯,调整角度拍下合适的照片。
韩婉在一旁介绍:“这些是濒危的珊瑚标本,有人非法购买被查获后,就留在我们这个标本库里了。”
关越的指尖在距离玻璃外壳前一厘米停下来。
“幸好。”
韩婉指向一旁的珊瑚标本:“这是普通的软珊瑚,冠部还有一些水螅体。”
“还有这个……”
-
从南大回来后,关越就一直留在家中。
晴天只短暂地出现,如今雨打窗台,淅淅沥沥,玻璃上的水滴滚滚留下,暖色调的家居灯照映其上,折射出斑驳星点。
关越仰躺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手中握着铅笔,在纯白素描纸上勾勒,发出沙沙的声响。
大多数都是一些简笔画,给这次观察到的海洋生物添上几分表情,顿时,一些空洞的图画瞬间有了灵动的生气。
她给杂志社的主编提了这个建议,对方欣然应允,并且给了她很大的权限:“看你的想法来,尽可能提高青少年的兴趣。”
她看向自己的简笔画。
小小的珊瑚虫刚刚冒出头来,向一旁摆摆尾巴游过来的小丑鱼晃晃脑袋:“你好呀小丑鱼,你要和我做朋友嘛~”
小丑鱼摇头一看:“你要长大呀,你还这么小,我的尾巴一甩就能把你掀飞。”
小珊瑚虫听了这话,和它的家人们一起努力地成长,分泌出外壳,逐渐形成成型的珊瑚礁。
小丑鱼果然被吸引,但它不是原来的那只小丑鱼,而那只珊瑚虫也已经消失不见,彻底融入珊瑚礁中了。
每一个无论大小的生态系统,尤其是珊瑚礁的形成,需要漫长的时光做辅,加上无数生物的适应、繁衍,何其可贵。
可有些人却不知珍惜。
莫名把自己画得伤感起来,关越叹了一口气。
无端想起自己的父亲。
他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出门,驱车去海边写生。离开前,他拍了拍她的脑袋,保证回来时给她带一个沙滩上最二漂亮的贝壳。
而第一漂亮的贝壳需要给她的母亲。
关越以为那是如往常一般平淡而幸福的日子,直到那天夜里,母亲接到警察的电话。
她的父亲失足坠海,已经没了呼吸。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来,关越手一抖,铅笔落到地上,深灰色笔芯折断,弹向不远处。
关越呼出一口气,接起来,是唐柚的声音:“越越,你吃晚饭了没有?”
雨势渐猛,关越听见窗台噼里啪啦地响,水花飞溅,她俯下身捡起铅笔,把笔芯扔进垃圾桶:“没呢,等会儿再去吃”
“你要不要来吃坚果,我妈刚给我寄了一箱,但都是带壳的。”
想起复位后的医嘱,为了保护自己脆弱的下巴,关越忍痛拒绝:“你吃吧。我现在还不能吃。”
虽是这么说,但是心里在滴血,平日里零食吃的不多,但是尤其爱吃坚果。
关越咂吧咂吧嘴巴,颇为遗憾道:“太可惜了。”
“好吧越越,如果我们食管相连就好了。”
脑补了下那个场面,关越及时打住:“那倒也不必,我不想被抓去做研究。”
扯着扯着就不知道聊到哪里去了,但挂完电话后,关越还记得坚果的不能吃之痛,翻到短信页面,向那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她想起最近在网上看到的发疯文学。
【我命中注定的山核桃碧根果松果榛子呀[大哭],为什么我不能拥有你?难道仅仅是因为熬夜画稿,我的身我的心都要遭受这样的痛苦吗?】
-
因为前一天晚上简直是思如泉涌,下笔十分顺滑,一个晚上直接干翻两天的工作量,关越关掉闹钟,睡到十二点才醒过来。
简单地在家里吃过午饭,关越带上口罩,出发去医院。
地面还泛着潮意,空气中湿气很重,风却很小,关越摸了摸包里的雨伞,有些心安。
到医院时,自助挂号机处人多,关越脚尖一转,站到人工挂号处。
“你好,骨科。”
关越将医疗卡从小窗口递过去。
“好,32号啊。”
挂号员又将医疗卡递出来。
关越接过来看了看挂号的信息单。
十一月十二日下午……骨科……主治医师……徐淮山……
关越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睛,葱白的手指晃了晃挂号单,但徐淮山依然没有变。
“请问下午是只有这个医生吗?”
挂号员微笑:“是的,全天都只有徐医生面诊。”
答完,挂号员对下一个轮到挂号的人道:“什么科?”
关越:?
发现自己被驴了的关越退出队伍,无语望天,想下周再来复诊,又觉得排队可惜。转身欲走,却发现面前有一双皮鞋挡住了去路。
目光往上移动,一切就像是慢镜头,灯光倾泻而下,徐淮山双手抱臂置于胸前,双眸如棋子黑润,他薄唇轻启沉着道:“怎么不挂号?”
徐淮山早就料到关越会避开自己,所以特意告诉关越周四只有他一个医生会诊,实际上,是周五只有他。
关越:“……挂好了。”
徐淮山转过身,理所当然:“那走吧,要开始叫号了。”
“等等。”关越眼神飘忽,“我想起来了,我有急事。”
“哦?”徐淮山停下脚步,“什么事?忙着去吃坚果?”
关越微微睁大眼睛:“你怎么又知道?”
“现在知道了。”
徐淮山几不可察地勾唇。
关越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下来:“现在不是说这个问题的时候,你不是说你周四面诊吗?”
“你说这个啊,”徐淮山面上波澜不惊,“临时改日程了,那你呢,你怎么今天来挂号?”
关越脸上同样波澜不惊,只是后槽牙都要被她咬碎了:“我也临时改工作日程了。”
徐淮山一边走一边附和:“现在工作忙,临时改时间也是正常。”
关越:“……”
临近上班的时间,两人到科室门口时还有三分钟就要开始叫号,徐淮山微侧过头:“去那边坐着等一等。”
关越在等候区坐下,环顾四周,发现铁皮凳上已经有很多人坐着,见医生来,各个翘首以盼。
“徐医生来了徐医生来了。”
排在第一位的人开始收拾手头的ct照片,等到叫号声时,站起来走了。
关越有些好奇,侧身问身旁的人:“你好,你们都是特意挂他的号吗?”
老太太转过头:“是啊,徐医生很专业的,我老伴之前骨质疏松,虽然说不会完全治好,但是就吃徐医生开的药,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
骨质疏松?关越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周围有人听见他们说的话,纷纷凑过来加入讨论。
第一名已经出来,他四处瞧瞧,没看见徐医生说的那个“年轻人”,喊道:“关越在哪?”
在一众中老年人中,关越冒出头来:“怎么了吗?”
他走过来,把一本空白的素描本和笔递给关越:“徐医生说给你的。”
回忆好徐淮山说的话,他一字不落地复述:“他说你可能要等比较长的时间,担心你无聊,给你这个打发时间。”
关越一怔,愣愣地接过那人手里的纸笔:“谢谢。”
“小事儿,不用客气。”
那人见东西送到,也不多留,去拿药了。
刚刚回答关越问题的老太太后仰身子:“囡囡,你认识他啊?女朋友?”
关越勉力笑了笑:“同学。”
“这么贴心?”老太太一脸骄傲,“我就说徐医生很好吧,可惜我没孙女儿。”
随着叫号,人逐渐减少,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和关越。
“31号,柳强请到二号诊室就诊。”
那人也站起来走了。
关越看向手里的素描本,第一页她没有画画,反而写上了一个人的名字。
——“徐淮山”
就像有时画画偶尔走神,她会不自觉地写下这个名字。
然后欲盖弥彰地写别的盖住,就像现在,她画了一棵松树,底下还有只小松鼠塞了满嘴的松果。
“32号,关越请到二号诊室就诊。”
关越合上画本,站起身捶了捶肩膀。
四下无人从科室往外看,乌云压城却被风吹出一条缝隙,透出一缕若有若无的阳光,恰好洒在她的脚旁。
关越怔怔地望着脚旁边的光,她站的位置背光,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里。
徐淮山久不见来人,站起来看见孤零零的关越,没来由心间一跳,快步走过去问她:“在想什么?”
关越摇了摇头,把素描本还给他:“谢谢。”
徐淮山接过来想打开,又瞥向关越:“我能看吗?”
“可以。”
关越点头。
徐淮山打开,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一下午你就画一棵树一只松鼠?”
“不够?”
徐淮山语塞:“够了。”
不过这只松鼠,倒是很像关越吃到喜欢吃的东西的时候。
站在诊室门口,他等关越进去后用脚勾上门,问道:“不过你就这么想吃坚果?”
啪嗒一声落锁,连带着关越的心也跳了下,她在小板凳上坐下:“其实也还好。”
徐淮山想起昨天晚上的那条短信,嗤笑了声:“我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越越:……你爱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