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被厚实的窗帘遮住,室内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关越陷在柔软的被子里,翻了个身,迷迷糊糊转醒。
画完画睡太迟,今天起得太早,脑子昏沉如同浆糊,关越眯着眼下床穿拖鞋,脚在地下搜寻一会儿无功而返。
她放弃了,赤脚走到卫生间,白皙的脚落在光洁的地砖上,相得益彰。
冷水扑到脸上,关越清醒了不少,回去把拖鞋穿上走到书房,开始整理桌面上杂乱的手稿。
今天下午她约了南城大学海洋生物研究所的老师,通过杂志社的名义,去参观一下前不久从西沙群岛带回来的研究样本。
她对这样的画稿向来苛刻,如果单单按照杂志社发来的图片,她无法说服自己往下画。
把画收好包里,关越没有拿放在玄关上的车钥匙,而是选择坐地铁。
南大位于大学城,地铁上也大多都是学生,大部分都带着耳机听歌,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青春洋溢。
因为是九点左右的时间,人多,关越靠在角落里,她旁边站着一个男生,低头专注地在看手里的书。
无意间一瞥,关越看到封面上标着五个字:坎贝尔骨科。
关越莫名怔怔,画手的思维发散,自动在脑海中搭建一个场景。
穿着黑色卫衣的少年早起坐地铁,臂膀夹着一本骨科学教材,手里捧着漫画书,靠在地铁里看。那时候没有无线耳机,他也不喜欢听歌,大概也不会带耳机。
似乎是察觉到关越过于明目张胆的视线,那个男生抬起眼眸,有些不好意思:“你好?”
是陌生的脸,关越如梦初醒,歉疚地笑了笑:“抱歉,打扰到你了。”
见关越笑起来,那男生脸红地移开视线:“没事没事。”
恰好南大到了,关越顺着人群走出去,刚刚那个男生见她和自己同路,便小跑着上前,殷切道:“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我叫张思乔,医学院的。”
“不是。”关越听见他这样说,顺水推舟道,“我去海洋学院。”
张思乔闻言,自顾自找好了理由:“我带你去吧,两个学院离得近,刚好顺路。”
刚想抬脚走,他看见熟悉的背影,叫了一声:“师兄!”
见徐淮山回头,他又转身对关越介绍:“这是我师兄徐淮山,我导的得意门生,他都博士毕业了,头发还这么多,真是羡慕……哎,你怎么低着头啊?”
关越盯着路面上的小石子,只想原地消失:“我想起来我有急事,先走了。”
张思乔愣愣地回答:“那再见,海洋学院南大门左拐直走就好”
“好的,谢谢。”
徐淮山望着关越离开的方向,她今天穿着杏色的毛衣,很衬她的肤色,黑发披在身后,在融融的日光下泛着光泽。
只看一眼便收回视线,他也毫不犹豫地转身。
张思乔赶紧跑过去,回头看了看关越的背影,转过来无知无觉道:“师兄,虽然你平时看起来不苟言笑不近人情,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小姑娘看见你就跑……”
猛地收声音,张思乔惊恐怖地捂嘴,他刚刚是不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徐淮山面沉如水,反问道:“你今天的实验做完了吗?论文写完了吗?期刊发了吗?”
夺命三问,张思乔闭上嘴,默默腹诽:难怪女孩看见你就跑,恼羞成怒的男人真可怕!
-
关越感受冬日微凉的风刮过脸颊,慢悠悠地往前走。
南大校区很大,她本以为走一会儿就到了,却没想到左拐之后是郁郁葱葱的松树小道,树木顶端还有未曾融化的冰雪。
前方不远处就是偌大的海洋学院,学院颇具个性的放了一搜小型的铁皮轮船模型在大门口。
海洋学院历史悠久,这个模型历经很多年的风吹雨打,已经锈迹斑斑。
隔壁是医学院,走廊上能看见穿着白大褂的医学生目光坚定,步履匆匆。
仿佛也能看见脑海中的少年一步一步往前走。
关越的脸上漫上一丝笑意,四处逛了逛后去便利店买关东煮。
关东煮刚熟,薄薄的纸杯挡不住热度,关越缩手,用长出来一截的毛衣抱住杯子,在玻璃窗后的木质长桌最右边坐下。
“师兄,怎么不去吃食堂,来吃关东煮?吃得饱吗?”
贡丸从签子上滑落,掉进汤里溅出零星的水花,关越听见徐淮山说:“我好像没让你跟着我?”
张思乔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是快开题了吗?想让师兄帮我看看选题。”
他们老师严厉,对手下的学生要求很高。
他的选题已经被打回两次了,今天徐淮山受导师召唤,来交些材料,总算让他逮着了机会,总得好好薅一把,救救他的选题。
徐淮山挑好东西付了钱,站在一旁等张思乔老师:“我很不近人情吗?小姑娘看见我很害怕吗?”
“……”张思乔咧开的嘴角顿时一僵,没想到一时嘴快居然被他记住了,“没没没,您老人家最善良了,小姑娘怎么会被吓跑呢?”
“既然这么善良,你是不是得帮我做件事?”
张思乔:?
你善良为什么要我帮你做事?你不是当年我们医学院的最佳辩手吗,这种逻辑不通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但是天大地大选题最大,张思乔忍气吞声:“您说。”
“换个地方吃。”
张思乔愣住:“去哪?”
徐淮山压低声音:“随便去哪,而且是你换个地方吃,不是我。”
“我?”
“对。”
说完,徐淮山及时走到玻璃窗前,敲了敲木桌:“同学,这里有人吗?”
关越刚抬起屁股又坐下,佯装自然地抬起头道:“旁边没人。”
徐淮山像是等待已久,拉开一旁的凳子坐下,平静道:“好巧。”
随着他的动作,刚刚被他挡住的空座位都显露出来。
关越:?
她只当旁边没人,继续低下头吃她的关东煮。
关越嘴巴小,吃饭慢,还时不时抬眼看向窗外,观察光线的变化。
徐淮山本身不太喜欢吃这样的东西,他放慢速度等着关越,捏住签子在汤里戳着玩儿,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她,忽然有些恍惚。
关越的大学时光大概也是这样,可能因为不喜人多又怕麻烦,去便利店里买些东西填肚子,然后漫无目的地观察众生。
因为他不止一次看到关越有关吃饭的短信,包括但不限于“食堂人好多”“便利店空调好凉快”“好冷不想去食堂”之类稀松平常的吐槽。
便利店里人多了起来,有女生看到徐淮山坐在那里,赶紧跟同伴咬耳朵:“我的天,这也太帅了,要不要去要微信啊?可是我不敢。”
她的同伴用一根手指推开她的脑袋:“不用考虑了,有女朋友呢,就在他旁边,你没看见?”
“哪啊?”在她站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徐淮山的侧影,没想到里面还坐着一个人,有些不甘心,“只是坐一起,也不能说一定是女朋友吧。”
“这么一串的空位,两个人一定要坐一起,你觉得呢?”
“也对,那算了。果然,帅哥都是有主的。”
徐淮山听完全程,掀起嘴角笑了笑,片刻后那点笑意如同蜻蜓点水消失:“早上你跑什么?”
温热吐息洒在耳朵上,关越不着痕迹地避开,装傻:“跑什么啊?我没跑啊?”
徐淮山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理由,看向窗外的人道:“明天周四,我有面诊,别忘了来复查。”
关越有些不情愿,慢吞吞地“哦”一声。
“那天医院排班下来,只有我面诊,别想躲。”
关越转了转眼珠子,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偏不,她周五去,挂个主任医师的专家号就不信还会遇见徐淮山!
徐淮山看见关越乖乖应好却又藏不住一肚子坏水儿的样子,敛下眼底的笑意,站起身:“走了。”
似乎他在这里坐下,只是为了提醒她复诊,不冷不热不带任何私人感情。
刚刚那女生可惜道:“不是吧,他走了。”
她的同伴也很惊讶:“这么好看的女生,哦~我知道了,他肯定暗恋她,跟着她来吃关东煮,但没追到,被拒绝了,别难过啊下次给你找个更好的。”
那女生偷偷瞄向玻璃窗上的关越的倒影,沉思片刻后再次被说服:“你说得对,我也觉得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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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越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她推门进去:“韩老师好。”
韩婉站起来,理了理手头的资料,很平和地笑起来:“你好你好。走,前几天刚拿到一批标本,带你去看看。”
韩婉中等年纪,及肩的头发扎在脑后,有些卷翘,看起来很有活力。
关越跟在她身侧,听她开始介绍:“我们这次带着学生去西沙群岛,带回来一批海城大学人工培育的样本。”
关越静静地听着。
“西沙群岛珊瑚礁是我国最古老最珍贵的珊瑚礁,孕育了不可计数的海洋生物。”
韩婉做了这么多年的老师,教过一届又一届的学生,难免带上老师的态度开始讲一些知识,但看到关越听得认真,心里也很是熨帖。
“前面就到了。”
韩婉打开培育室的门进去,汩汩流水的声音顿时清晰起来。
一个又一个培育袋整齐排列,软体珊瑚正在轻轻摆动身躯,许多微小的贝类附着其上,在一呼一吸间冒泡。
关越附身去看,似乎对插画有了一点灵感。
在忽明忽暗的水波,珊瑚自由自在地随波摆动,像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精灵。
有点可爱。
“西沙群岛的珊瑚礁保护比较好的,相对物种也更加丰富。”韩婉道,“一部分曾经遭受到破坏的,现在通过移植人工育种,也恢复了许多。”
关越仔细观察,力图在脑海中记住每一个细节,在找好光线,用相机拍下照片。
“我国海域辽阔,过去有一部分珊瑚礁没有受到同等的重视,但现在情况渐渐好转,划入自然保护区的范围加大,民间也有很多爱心人士自发开始进行宣传。”
闻言,关越拍照的动作一滞,神情悲喜参半,难以言喻:“真好。”
如果她父亲知道,一定会很快乐的。
“老师,您有兴趣看画展吗?”
两人走向标本室,韩婉道:“什么画展啊?”
“我个人的画展,大学的时候跑过挺多地方潜水,画过一些海洋生物。”
“这我当然感兴趣了!”韩婉仔细看面前的女孩,瓷白的小脸莹润如玉,看不出也是到处跑的性格,“看不出来啊,那你到时候多留几张票给我,我带我的几个学生去看看。”
关越抿唇笑了笑:“老师放心,您愿意来捧场自然是我的荣幸。这次画展除了我的画之外,还有我父亲的作品。”
韩婉好奇问道:“你父亲是?”
标本室的大门打开,透明的玻璃盒中放置着珊瑚标本。
关越抿了抿唇道:“关恒。”
韩婉脚步一停:“关恒?”
她这才发现,关越的脸上依稀带着过去友人的影子。
“我认识你父亲,明明是搞艺术的,每天跟着我们下海,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当年关恒出事,他们一群老朋友聚到一起希望能参加他的葬礼,却被关恒的妻子拦在门外。
韩婉心里清楚,关恒的妻子一直对他们有所埋怨。
关越垂下眼帘,不作言语。
“唉,世事无常。如果看到你现在在做这些,你父亲一定会很高兴的。”韩婉也有些伤感,走在前面。
“我们老了,还是得靠你们年轻人,不只是你,我先生,一个教医学的,他有个学生也很喜欢,有些时候还会找我借书。”
关越心念一动:“学医的?”
作者有话要说:有关珊瑚礁的资料来源于搜索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