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急诊渐缓,有医生接徐淮山的班,让他先回去休息,那时他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驶出停车场后,徐淮山下意识调头,果然在医院大门看见那道纤细的身影。
男人的气息逼近,他站在身前,挡住风雪。关越抬起手,看着徐淮山的眼睛,对电话里“嗯”了一声。
不等司机回话,关越挂断电话,然后移开目光,望向他握住伞柄的左手,中指的第二个指节处,有一粒殷红的痣。
“不用了,谢谢,我叫了车。”
徐淮山没什么情绪地反问:“他不是让你取消订单了,还是说……”
话音一顿,他扯了扯嘴角:“还是说,你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
关越微笑:“那麻烦了。”
车内静谧,没有人说话,关越点开微信,指尖在聊天里随意滑动,试图给自己找点事情,显得她很忙。
唐柚发来微信:【坐上车了吗?定位发我一下。】
关越缓了一口气:“坐上车了。放心,是熟人。”
唐柚:“谁啊?”
关越转成文字,回道:【前男友,我下巴脱臼就是他给我接的。】
对方正在说话中……
片刻后,唐柚才发来一条长语音:“笑死我了,按照常理来说,前任见面分外眼红,我还以为他会把你的下巴卸的更彻底一些。”
不用看也知道她笑得头都要掉了。
关越无语:【……】
她想发出去,可左手指尖却不小心碰到唐柚发来的语音。
唐柚的笑声在车里回荡,徐淮山安静地听完,点了点方向盘,对“前任”两个字没有反应,依然是平静无波的样子:“请相信我的职业素养。”
关越:“……不好意思。”
前方适逢红灯,徐淮山缓缓停车,正想开口说话,却听见刚刚的女声再次响起。
微信语音自动播放,唐柚没心没肺道:“居然还送你回家,要不你干脆再续前缘算了,上次我可看见你房间里的画了,画的是谁我不说。”
关越:“……”
她火速锁屏,却已经来不及了。
身侧的目光灼灼,想忽视都难。余光瞥见男人转过头,关越默默看向窗外,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徐淮山没有说什么,只是意味不明的反问:“找新模特了?”
关越依然看向窗外,晚自习下课,马路旁有高中生撑着伞谈笑打闹,少年背着黑色书包,手里还拎着一个粉色的水杯。
她不知想起什么,目光悠远像是在回忆,勾起唇角道:“对。”
徐淮山骤然握紧方向盘,片刻后缓缓松开手沉默,见绿灯亮了,便重新发动车子。
关越也没有继续看手机,车厢内的海洋香薰味道舒缓,暖气充盈,她靠在真皮靠背上,有些睡眼朦胧。
不一会儿,关越就感觉小恶魔又出来了,这次从他嘴里飘出来的居然是舒缓的纯音乐,她小小地惊讶了一会,然后放心地让自己沉浸在温柔的睡意里。
听见身边那人绵长的呼吸,徐淮山抬手关掉放着纯音乐的车载音响。
他不知道该庆幸关越对他如此信任,还是该生气她对人如此不设防,在一个成年男人的车上睡着。
借途中红灯的空隙,他偏过头打量她,其实她长得与从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头发散下来时就仿佛还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总是灵动润泽的眼睛阖上,灯光昏暗,密匝匝的眼睫投下模糊的阴影,秀气的鼻梁下是不点而朱的唇。
睡着后清冷的气质荡然无存,整个人显得很柔软,因为暖和,脸颊上升起两团红晕。
徐淮山默默调高了温度。
到关越家楼下时,她还没醒。
徐淮山看了眼手表,还是倾身叫醒她。时间不早,在家里休息总是比在车里休息舒服。
徐淮山放轻声音:“醒醒,到家了。”
关越睁开眼睛,还处于混乱阶段,不知今夕是何年。她望着眼前那人黝黑的瞳孔,愣愣地叫了一声:“徐淮山?”
还是从前的语气,太久没有听见了,徐淮山也有些恍惚,垂下眼眸道:“是我。”
顿了顿,他直起身:“到家了。”
意识回笼,语气又回到客气疏离,关越道:“谢谢,麻烦了。”
“举手之劳。”
昏黄的车内灯晕开,男人的半张面容隐在阴影里,神色难辨,看不出情绪。
关越这才真切地意识到,当年那个会靠在栏杆上同她打招呼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关越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下次不要再熬夜画画了,容易骨质疏松。”
骨质疏松?
不对,关注点不应该是这个,关越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熬夜赶稿?”
徐淮山眼眸中这才浮现出微末笑意:“刚刚知道的。”
关越弯起嘴角,冷然道:“……谢谢提醒。”
然后无语地转身回家。
见十二楼有一盏灯亮起,徐淮山打开车窗,冷风顺着缝隙刮进来,让他清醒了一些。
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车内还遗留女人清浅的香气,徐淮山顺着香气的方向看向副驾,却在座位一角看见一张一百元。
还是新钞。
她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而他居然也没有发现。
他探身过去捏起钱,眼中的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胸腔内似乎被碎纸堵塞,郁结难以疏解。
徐淮山气得嗤笑了声。
就这么想和他撇清关系吗?
-
叮咚一声,指纹锁应声而解。
关越走进门,打开了挂在一旁的壁灯,暖融融的灯光将她的侧脸映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上。
与刚刚如出一辙的海洋香薰味道瞬间笼罩全身,关越打开空调,单手倒了一杯凉白开,她靠在厨房的大理石台面上,一只手撑着,一只手握住酒杯,仿若放空一般。
关越把刚刚在车上发生的事告诉唐柚,语气恢复了本性:“太尴尬了,简直难以想象,他的车都要被我的脚趾挖穿了。”
唐柚对此并不在意,更在意徐淮山的反应:“哦?那他听完我的发言后有什么表示吗?”
关越:“没有,他只问是不是找新模特了?”
她和徐淮山相识于高中,他是尖子生中的尖子生,恣意而张扬,而她是美术生,大部分时间都往返于教室和艺术楼。
唯一的交集大概是走过教学楼和艺术楼之间长长的连廊时,关越总能看见少年背靠在栏杆上,在不经意间转过身,朝她笑了笑。
关越以为他们像是相交的直线,这是他们唯一交叉的点,毕业后就两两相忘。
却没想到在十八岁的夏日午后的暴雨时分,徐淮山送上门来,问她:“缺不缺模特,我免费不收钱,你要不要?”
那时候他不如现在内敛,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热切,雨水打湿他的鬓角和衬衫,关越望见衬衫下线条流畅的紧致肌肉,答应了下来。
顺理成章地在一起,父亲过世两人分开,也不过短短两个月。
横亘在她心头的念念不忘,实际上三两句话也可以说清。
唐柚不敢置信:“这都听不懂?显而易见画的是他啊! ”
关越拍了拍胸口,后怕道:“还好他没听懂。”
唐柚恨铁不成钢:“那你怎么说?”
关越:“我说我找了呀。”
唐柚:“为什么?你画的不就是……”
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照射在她小巧精致的鼻子上,就像是故人温柔的触碰。
关越仰头一口咽下杯中的水,凉意顺着食管一路向下,她拒绝回答:“好了好了,我要休息啦,防止骨质疏松。”
唐柚叹了一口气:“好吧,祝您休息愉快,拥有二十岁美貌和八十岁骨骼的关女士。”
关越笑骂:“去你的。”
书房整洁,关越在书桌前坐下,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她拍下的一系列野生动物的照片。
她打开纸袋抖了抖,里面的照片随之落下。
昏暗的海底,斑斓的鱼群在柔软的珊瑚丛里穿梭。
苍茫天幕下,鲸鱼翻身越起,水花振荡,折射出一道彩虹。
自有一派勃勃生机。
关越珍惜地抚了抚照片后收起来,把牛皮纸袋放好,合上抽屉,拿出手机翻出一个没有命名的号码,发了一条信息:【我又拍到新的照片了,大夏天蹲了三天,都快晒成碳了,不过这也算是防止骨质疏松?】
像极了受委屈后的小声抱怨。
这是徐淮山弃用的手机号,分手那天,他当着她的面扔进路边的草丛里,随后转身离开。
而关越,某日翻开通讯录,心念一动,就把这个号码当做是日记本,碎碎念吐槽生活中的小事。
一直没人回,她就一直发下去。
与此同时,静谧的车内,特殊的短信提示音一闪而过。
徐淮山靠边停车,发件人那一栏是一个海浪的小图标。屏幕左侧是间隔几天发一次的短信,零零碎碎记录着生活的琐事。
语气多变,与她清冷的气质相去甚远。
徐淮山点进去看这次的短信,片刻后,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冷冽的面容松动,柔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