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越离开之后,行至半路,徐淮山便脱离了队伍,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张生一转头,发现人不见了:“人呢?刚刚还在这,哪去了?”
徐淮山不是和他们一起来的,而是刚好韩婉碰见关越的时候,徐淮山看到张生,走过来和他打了个招呼。
又碰巧被韩婉介绍给关越,同他打完招呼,徐淮山自然就走了。
想通了这一点,张生摸摸头,也没有在意。
徐淮山一路向左不做停留,直到出口处在视线尽头,他才倒折回去向右。
一副一副,不用费什么力气,他就区分开关越的画作和她父亲的画作。
关越的每一幅画作下面,有一个小小的标记卡片,上面刻下取景的地点。
她的确如她所说,定不下来,读书的这几年到处跑。
前几日晚上,关越推开他。
眼角带妆,应该是有事出门,细闪的眼影在灯下发出熠熠的光,关越笑得很好看,但语气很平静,没有半分笑意。
这些话语像是她早已深思熟虑,在脑海中过了千万遍后说出来的。
“我上一次去复查,坐在门口等待叫号的人,他们都夸你是一名很好的医生。徐淮山,你有你要完成的事情。”
徐淮山站在玄关处,目送关越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她的笑容纹丝不动。
现在,徐淮山才真正明白关越那些话的意思。
取景地点远比他想象的要多,跨越七大洲四大洋,东西南北半球,徐淮山将她的所到之处在脑海中的世界地图上做上记号。
一条清晰地沿海岸线的路线就浮现在眼前。
他短促地笑了声,发现关越的名字很适合她。
而在海浪般的灯光下,徐淮山一眼认出前方,关越的背影。
而身旁的,大概是她的母亲,在排队时,他认出了姜靖荷。
五官没变,但气质温和许多。
徐淮山无意窥听母女二人的对话,继续思量关越跑了多少地方,还要继续跑多少地方。
他正想避开,可姜靖荷的问题让他驻足。
“越越,你还喜欢他,对不对?”
关越企图躲过去,用气声装傻:“谁啊,妈妈?”
她不擅长撒谎,只能尽可能兜圈子。
姜靖荷不放过关越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你知道我在说谁?或者妈直白一点,徐淮山。你还喜欢他吗?”
没有逃避的空间,关越仰起头,恢复正常音量,露出脆弱而纤细的脖颈,没有否认:“对。”
巨大的惊喜将徐淮山淹没,滚烫的血液上涌,在他听到关越说“对”的那一刻。
像是溺水之人骤然浮出水面,空气充盈鼻腔,心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感激与茫然。
他想要抱抱关越,但双脚似乎被定在地面上无法动弹。
下一秒,起伏的心绪,让他几乎无法分辨关越接下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喜欢,”关越收回下巴,没有太大的波动,“没有用。”
及时止损,才是她的作风。
姜靖荷抚上关越的发顶,叹了一口气,似乎料到她要说这样的话,低声安慰:“越越,妈妈走出来了,尽管你爸离开后的时光痛苦而漫长,但妈妈从来没有后悔过和你爸爸相遇。”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择收下你爸爸送我的玫瑰花。”
关越一愣。
说完,姜靖荷站起身,早有预料般朝徐淮山招手:“来。”
关越循声转过头,抬眸,看到同样错愕的徐淮山。
徐淮山把自己黏在关越身上的视线拽回来,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阿姨好。”
“你好,好久不见。”
姜靖荷弯唇,眼角眉梢蕴含岁月的积淀。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徐淮山。
高考结束的暑假,为防止手生,开学落下别的同学一大截,关越会泡在画室里画画,傍晚时分才回家,有时早一点有时晚一点。
但绝大部分时间,关越的身侧都有一个男生陪伴,在并不宽阔的居民楼小道中手牵手。
那天两人在关越家楼下分别。
徐淮山抬手把关越耳边的碎发别在耳后,但手没离开,顺带摸了摸她的脑袋:“明天要不要去玩?”
关越最近手感不好,有气无力道:“不去,我还没画完。”
“正好放松一下。”徐淮山从白衬衣口袋中拿出两张门票,“明天画展的票。”
关越双眼一亮,高兴地直接扑倒徐淮山的身上拿票。
“哇,”她惊叹,“你怎么会拿到这个展的票,我都没抢到。”
老式居民楼隔音不好,姜靖荷在厨房那里听见声响,踮起脚从窗户往下望,就看到相拥的两人。
关越无意间抬头看见自家母亲的脸,吓得一抖,才反应过来她成年了,没有早恋,从徐淮山的怀里退出来,理直气壮地挺起小身板。
那时的徐淮山脸上是少年意气,不卑不亢,乖巧地松开手:“阿姨好。”
一点儿没有干坏事的自觉。
倒比现在从容多了。
最后一次见面,就没有那么愉快了。
夏日午后沉闷,天边乌云滚滚正在酝酿一场暴雨。徐淮山站在低矮的灌木丛旁边,终于按捺不住,神色微动。
脚步在石制台阶上碰撞出沉重的声响,他抬手敲了敲门,内心在祈祷。
姜靖荷从猫眼里看见,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脸色苍白,眼尾漫上浅淡的红色。
“关越已经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肉眼可见,徐淮山的肩膀不堪重负般垂下来,他没有停留,走进被楼梯切割出的阴影中。
孤独、落寞,是她对徐淮山背影的最后印象。
现在的徐淮山高大挺括,只是颤抖的嘴角显得他有点傻气。
“越越,我想一个人去看看你爸的画。”
姜靖荷按住关越想要起身的肩膀。
徐淮山如梦初醒,在关越身旁坐下。
他干咳一声,终于有了点羞涩,不知道该怎么说合适,只好欲盖弥彰又真情实感地赞美:“画展很好看。”
躲不开,关越向远离徐淮山的那一侧倾身,破罐子破摔道:“谢谢,但具体是哪方面好看?”
徐淮山揉了揉鼻子,眼角荡开柔和的笑意:“都好看,布景、灯光、甚至观看者低声的交谈。”
“但最好看的是,你画的画。”
关越噗嗤一声:“你故意的?”
三言两语间,气氛松快下来。
可徐淮山是认真的,神情专注,向她提起过去时语调像是娓娓道来的故事:“我去过一次南澳潜水,很幸运,我也见到了须鲨。”
关越第一次看到须鲨,激动万分,忍了又忍还是给徐淮山发了一条短信。
【我的天,是真的鲨鱼,从我旁边游过去了,好高冷,一点都不理人。人类不在它的食谱上,它会不会觉得我臭臭的?】
所以那一年寒假,徐淮山独自一人飞去南澳,穿上潜水服跃进深蓝色的大海中。
海底的珊瑚礁焕发绚丽的色彩,身侧有庞大的沙丁鱼群游过。
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鱼,唯独没有须鲨。
潜水教练朝他指了指上边,是将要返程的意思。
就在徐淮山觉得心灰意冷之际,须鲨从沙丁鱼群中穿过,游过徐淮山静止不动的手臂上方。
它的轮廓线条比起大白鲨,更加柔和,皮肤是光滑的触感。
徐淮山暗自猜测,但没有用手触碰。
他知道,人类要与野生动物保持距离。
他亲眼目睹过那样自由的生物在水中遨游的样子,所以他能感受到关越在这一副画上倾注的心血。
仿佛承受不住徐淮山如有实质般的目光,关越移开视线。
“越越。”
她的小名在别人口中都正经的很,表达亲近之意,唯独从徐淮山口中念出来,总是带着一股辗转缱绻的意味。
在偌大的画室里,徐淮山偶尔会这样叫她的名字,她会脸红,不知所措。
接下来,他就可以从她这里讨一个吻。
“你应该给我一个机会的。有些东西,我只会甘之如饴。”
关越蜷起手指,徐淮山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她手小,但因为常年拿笔,中指骨节处有微小的凸起和薄薄的茧,徐淮山情不自禁地摩挲。
见关越没有排斥,徐淮山暗暗松了一口气,指尖微用力,将关越的手掌展开,而他的手指,穿进她的指缝,轻轻扣住。
一个不成形的十指相扣。
“就像这样,我不会阻挠你想做的事情,并且我非常希望你能实现你的梦想,并以此作为我的梦想,”徐淮山温声道,“正如你所说,我有我的事情要去做,所以……”
没有说完的,隐在唇齿之下的话,关越听懂了。
所以,请相信他,即便意外发生爱人离世,他也会很好地活下去,他可以依靠回忆,度过余生。
“但,我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
徐淮山笑起来,信誓旦旦地保证。
二十六岁的男人,脸上闪过少年般的意气与自信。
“你不需要现在回答我。”
她垂下眼眸,望着两人交叠的手,徐淮山没有用力,温热的指尖轻柔地搭在她的手背,只要她用力,就可以挣脱。
“我知道,”关越动了动指尖,与他紧紧地十指相扣,“只需要我不躲你。”
心跳声似乎能通过指尖传递,紧密扣住的手指如同他们,徐淮山听到了海浪涨落的声响,时轻时重地冲刷他的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