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老城区的中心展厅门口,排出一条长长的队伍。
关越同唐柚一起,站在队伍的左侧,排队的人如织,快速而有秩序地移动。
“大画家,你怎么不进去?”
唐柚完成关越的这个单子,她所任职的室内设计所给她放了好长一段假,心中放松畅快,张口就是玩笑。
关越摇头笑了笑:“每个人看到一幅画都会有自己的感受,我何必进去打扰呢?我要说的话都在画里。”
她一直认为,无论看什么类型的展,都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并不需要来自他人的引导。
“那大画家就跟我一起在这里晒晒冬天的太阳吧,补补钙,防止骨质疏松。”
关越脸上的笑意凝固在嘴边,想起他们第一次重逢时,徐淮山也半开玩笑说她骨质疏松。
但尚未让人察觉到她僵硬的嘴角,关越又恢复如常的样子。
唐柚倒吸一口气,关越的注意力被她吸引:“怎么了?”
“关越,那不是阿姨吗?”
关越皱起眉,脸上的笑意维持不住,她越过前方攒动的人头,清晰地看见她的母亲,排在队伍的最末端,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看来昨天她看到的不是错觉,头发低盘,气质温婉。
和最后一次见面时歇斯底里的状态很不一样。
冬日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关越站直身体,发现手心有点凉。
随着队伍的移动,姜靖荷慢慢走到关越的眼前,但她低头只看眼前的方寸之地,没有发现关越就站在画展的出口大门后面。
她打开登记页面,从工作人员手中拿好票,从入口进去。
“大画家,你真不打算进去吗?”
唐柚压低声音问道。
话音刚落,关越从装饰物后绕过去,跟上姜靖荷的脚步。
唐柚走到一旁休息区的椅子坐下,开始物色午饭,本来她打算和关越一同吃午饭,但是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大概率她是得一个人吃饭了。
挑选好午饭后,唐柚揉揉眼睛,抬眼一看,缓缓睁大了嘴巴。
今天怎么一个两个,都凑一块儿去了?
天晴体感温度上升,徐淮山褪下黑色大衣,换上稍薄的风衣,整个人沉静却又闲适。
他检票入场,轻轻颔首对工作人员示意。
“谢谢。”
-
关越跟在姜靖荷身后。
展厅里人并不少,脚步声重叠,姜靖荷似乎没有意识到身后跟了个小尾巴。
从入口处进来,先步入展出关越画作的右半边展厅,展厅里整体光线暗淡,只有在画上面留了一盏小壁灯,浅浅地光束照亮作品。
姜靖荷走得慢,在每一幅画前停驻的时间很长,看得细致。
从背影无法窥探到她的神态与心情,关越上前几步,又顿住。
左肩被人轻拍了一下。
“关越?”韩婉侧身露出身后的学生,“你看,我的学生都来了。”
关越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
而在人群的最后面,徐淮山身量高,背脊又总是挺直,露出半个额头,韩婉把他拉上前来,重点介绍:“还有一位,这就是我之前提过的,我先生的学生,我还没拿票给他,他就已经有票了。”
“你好,关老师。”
徐淮山清浅地勾唇,打了个不咸不淡的招呼。
“你好,”关越怔怔地客套回应,“感谢喜欢。”
原来那天,他手机界面上的文字,不是她的错觉。
“……不客气。”
韩婉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非同寻常的氛围,无知无觉道:“他对海洋生物很感兴趣,也不知道为什么。”
考虑到是在展厅内,韩婉声音压得低,但姜靖荷距离他们仅几步之遥,听到女儿的名字,她下意识不是去转头看她,而是匆匆迈大步伐离开。
关越听见身后离去的脚步声,一时之间也顾不上什么了,向韩婉表示歉意:“抱歉,我还有事,不能久陪,老师你们自便。”
韩婉善解人意道:“好好好,今天开展事情多,你去忙你的。”
徐淮山无声地退回到人群的最后面,似乎对周围都不太在意。
“淮山,不舒服吗?感觉你心不在焉的。”
一旁的组员张生撞了撞他的肩:“还是看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儿不好意思?”
徐淮山的脑海中浮现出关越一张莹白小脸,没有出声反驳。
张生继续道:“不过看起来有点高冷,也不是高冷……应该说是清冷。”
徐淮山又想起关越发给他的一条又一条短信,大部分都是语气生动的吐槽,他笑了起来:“我看未必。”
“怎么就未必了?”虽然常年和海洋生物打交道,但是张生自认为他看人是不会出错的,因而很自信道,“那你就看着吧,画家大多敏感,她至少没有那么喜欢和人打交道。”
徐淮山不置可否。
-
姜靖荷走得很快,到左半块展厅时才慢慢停下步伐。
眼中酸涩,泪液逐渐盈满眼眶。
眼前的画作,是她最熟悉的笔触,一幅一幅都是在她的目光下绘制完成的。
关越快步穿过人群,在认出母亲的背影之后停下来,没有上前去打扰她独自一人的缅怀。
她站在一旁,面容被垂下来的发丝盖住,身前有人站住,她没有发觉,直到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关越以为是韩婉,抬起眼刚想叫人,“老师”两个字生生卡在喉咙里。
姜靖荷弯起唇,眼眸中是歉疚的淡淡泪光,声音也是平缓而温柔。
“越越,好久不见。”
关越的心脏仿佛被手用力攥紧,一瞬间鼻酸:“妈妈,好久不见。”
和她想象的不同,两人的再一次见面没有争吵,而是这样稀松平常的招呼。
“能陪妈妈看看画吗,讲一讲你画这幅画的心路历程?”
“好。”
坚定认为作图者不应该在画展上引导观赏者的关越,打破了立场。
两人又走回展出关越作品的右半展厅,关越压抑尾音的颤抖,努力微笑说:“这幅画是我前年夏天在斯里兰卡画的,那一次比较幸运,刚出海就看到了。”
望着女儿秀致的侧颜,姜靖荷没有比这一刻更加后悔过。
丈夫的猝然过世,她无法接受,陷入的巨大恐慌中,害怕同样热爱海洋生物的女儿,也会因为一次猝不及防的意外,彻底离开她。
所以她折断关越的画笔,摔碎她的画板,希望能将女儿留在身边。
那时的关越静静地看着她动作,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在她发泄完之后,迟疑地抱紧了她。
她说:“妈妈,对不起。”
关越又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呢?
是她对不起关越才对。
“这一幅呢,潜水之后画的?危不危险?”
姜靖荷指的是前面那一幅画上须鲨的画。
“不危险,当时是在南澳,”关越解释,“它就跟没看到我们似的,绝大部分鲨鱼并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那个袋鼠挂件就是这里买的?”
“对。”
从南澳回来,关越寄回家一个小挂件。一开始想寄小鲨鱼,怕姜靖荷还不能接受,便作罢了。
姜靖荷神色松缓,但还是嘱咐道:“那还是要小心一点。”
她们走走停停,像是一对来看展的普通母女,融洽而自如。
一个仔细讲,一个认真听,有问有答。
姜靖荷今天穿的是细高跟,等大半边的画都看完,脚后跟传来一样的疼痛。
但是她不舍得停下,所以忍耐住没有提。可步伐间细微的不协调还是让关越发现了。
“脚不舒服吗?”关越问,没等姜靖荷回答,就带她到一旁的休息区坐下,“那我们先休息一下。”
姜靖荷坐下,不着痕迹地放松后脚跟,关越看向地面。
刚刚因为画而有来有回的聊天结束,如今面面相觑,没有人开口。
“越越,妈妈一直以来都欠你一句道歉。”
姜靖荷摸了摸关越的脑袋,小时候每一次上学前她都会这么做。
“那个时候,我太害怕了。硬生生逼你放弃画画,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是妈妈做错了。”
“后来你回家,我们吵架,不,是妈妈单方面的将情绪宣泄在你身上,这都是妈妈的错。”
关越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寥寥几句话都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等她冷静下来,再向她保证:“我会保护好自己,我尽量在岸上,减少出海潜水的频率。”
每一次旅途结束,关越都会寄回家一些小特产,或者纪念品。
姜靖荷本来无法接受,后来收到的快递变多,占据房间一角,她的心态开始变化。
姜靖荷脸埋进掌心,她的掌心血管在皮肤下很清晰,这些年她瘦了很多。
她用了很久,才学会和自己和命运和解,她想联系关越,又胆怯,担心关越恨自己。
关越侧过身,慢慢抱住姜靖荷:“妈,我知道的,你只是太害怕了。”
就像她现在也很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别人带来与此相同的伤害。
姜靖荷擦干眼泪,继续说:“不止这些,那时候你为了偷偷学画画,才申请国外的大学。”
“你本来想报南大的,和你的喜欢的人。但是因为这个,你分手了。”
一瞬间被拉回那天,秋老虎让地面都发烫。
关越避而不谈:“不是因为这个,妈,都过去这么久了。”
“我记性好,还记得他的样子,我刚刚看见他了,模样还是很好。”
也看到关越的反应了。
姜靖荷道:“越越,你还喜欢他,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修文……明天更新前一定一定会修完,然后神清气爽地迎接下一章:D